除夕晚上，周先生给柏阅冬打了个电话。柏阅冬那边还是下午，只是天空灰蒙蒙的，也不见得亮到哪里去。


    听见师父的声音，柏阅冬忽然心虚起来——他走的时候答应过到了就给师父打电话，可是这么久他都没跟师父联系，也许师父生气了，这一通电话就是兴师问罪的。


    可是周先生没有责骂他，只是轻声道：“冬儿，要过年了，冬儿新的一年顺遂安康，万事如意。”


    柏阅冬渐渐握紧了听筒，这么长时间，他没有一点表示，师父却特地打电话过来给他送祝福，这实在令人羞愧。


    “谢谢师父，师父新春快乐，身体健康。”


    “你最近好不好？你一直不打电话来，师父都不知道你的消息。”周先生说着，笑了笑，自嘲似的，“不过你和你父母在一起，自然是好的，也不用师父操心。”


    柏阅冬忽然低下了头，觉得很对不起师父，也很想师父：“师父，我、我过几天就回去……”


    “还没开学，回来这么早干什么？”


    “我，我想师父……”尾音拖着细细的哭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爸妈那里受了委屈呢！


    周先生一如既往，淡定，平静：“好，你想回来就回来，师父一直在。”


    这一年刘巍思倒是很反常地没有回家，而是留在了学校陪老师过年——当然，目的也不止这一个。同样是除夕前夜，严先生大张旗鼓，在饭店预订了包厢请人吃饭，正是罗毓的博导胡先生以及罗家父母。


    到这份上，两个孩子的婚姻大事已经很明了了。


    严先生作为刘巍思的老师兼半个父亲，在饭桌上自然是笑语盈盈，礼数周到：“年关将至，大家都忙得很，没想到几位还肯应我的请，希望大家心里不要骂我才好。”


    胡先生笑道：“糟老头子，往自己脸上贴金！谁应你的请？还不是为了我们小毓！”


    “是是是，都是为了孩子。”


    两个年轻人坐在一块，没有说话，偷偷看了对方一眼，茶杯轻轻一碰，边偷笑边喝茶。


    罗毓的母亲坐在孩子右边，拉着女孩儿的手，万分不舍：“小毓是我手心里的宝，要是叫人欺负了可怎么好？”


    “不、不会的！”刘巍思瞪大了眼睛，“我不会欺负她的！”


    严先生笑了笑：“您放宽心，您瞧他这傻样子，哪里会欺负人？小毓欺负他还差不多！”


    “我们小毓是讲道理的，从来不欺负人。”罗毓母亲看着刘巍思，“你今天答应我，不会欺负小毓，要是来日叫我知道了，饶不了你！”


    刘巍思看看罗母，又看看罗毓，郑重道：“我发誓，我绝对不会欺负罗毓！我一辈子对她好！听她的话！不叫她生气！”


    罗毓憋着笑，拍了拍母亲的手，安抚道：“妈，想太多了，他要是欺负我，我还不会告状吗？我好歹也是个博士了，哪有这么容易被人欺负？”


    “就是，”胡先生帮腔，“小毓是聪明孩子，心里有数的。”


    这顿饭吃得还算愉快，罗毓父亲最后甚至提到了婚期，但两位先生都认为应该等孩子们毕业之后再说，这件事便搁置了下来。


    散席后，刘巍思一把抱住了老师，也不管是不是还在外面：“老师！老师！我和罗毓要结婚了是不是？！”


    “不害臊！还在外面呢就说这个！”


    刘巍思傻笑着，乖乖闭嘴跟老师回了家。一进家门，立马化身黏糊糊的小尾巴：“老师对我真好，还帮我娶老婆。以后我什么都听老师的，老师叫我往东，我绝对不往西。”


    严先生只觉好笑：“净说些孩子气的话，老师帮你讨媳妇，是为了要绑住你，你懂不懂？”


    “可是不管怎么样，老师都是对我好啊！”


    “你要好好对小毓，不要像你大师兄。”


    好端端的，怎么提到大师兄了？刘巍思还没问，严先生便道：“你大师兄跟你嫂子是过不下去了，前两天打电话来，说是要离婚，你说这……还有孩子呢，也不知道过个年，家里头怎么说。他刚拿到硕导资格，就要招硕士了，收个开山大弟子也没法好好带。”


    刘巍思也觉得很为难，可那有不是他的事，也没法插手，只问：“他的开山大弟子是不是曹毅啊？”


    严先生点点头：“如果没什么意外，应该就是了。我同他说了，到时候他顾不过来，就把那孩子送过来，我给他带着。”


    “那老师岂不是很辛苦？！”


    “那你帮你大师兄带？”


    “我不要！”


    “哈哈哈……”严先生一下笑出了声，很感慨似的，“幸好还有巍思。”


    这个春节过得还算平静，家家户户都没出什么事。庄遂平也在除夕前出了院，过了个健健康康的年。除夕晚打电话给纪老先生，临时起意过几天就去看师爷。纪老先生很高兴，连连要他快来。于是庄遂平就在正月初七那日到了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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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提着行李箱往小别墅走的时候，庄遂平还不知道这一次临时起意的旅程将会怎样地改变他的人生。


    那位阿姨站在门口，笑着接过他的行李：“过年好呀遂平，老先生这几天都等着你呢！”


    “阿姨好，”庄遂平很自然地打招呼，顺手摘下围脖，“师爷一个人在家吗？”


    “怎么会？太太和沅沅之前一直在，沅沅前天才走，家里就来了客人，陪着他呢！”


    “那就好，”庄遂平跟着阿姨往屋里走，“是谁来了呀？”


    话音刚落，庄遂平就看到了在客厅相对喝茶的两人，那满头银发的正是他慈祥的师爷，而另一个……


    “庄博士，好巧啊！”


    庄遂平脸都僵硬了：“你、你怎么在这里？”


    阿姨笑着关了门，道：“你们认识呀，那都不用老先生介绍了，遂平快去坐吧，我给你把行李送到房间里去。”


    庄遂平脑子混沌一片，木木道：“谢谢阿姨。”


    阿姨提着行李“蹬蹬蹬”就走了，客厅里顿时陷入了奇异的沉默中。纪老先生看看麦秋，又看看庄遂平，道：“遂平，来坐。”


    庄遂平惴惴不安地走过去，唤了一声“师爷”才慢慢坐下。麦秋端起茶杯，缓缓喝茶，没有多话。


    可是庄遂平却不知怎么的，又问了一遍：“你怎么在这里？”


    麦秋两手一摊：“我来出差，顺便来看看先生。”


    “谁这个时候出差？不是还在放寒假吗？”


    “庄博士，我已经没有寒假了，有工作就结束假期了。”麦秋笑了笑，“再说了，我来看我的先生，很正常吧？”


    纪老先生笑了笑，倒了一杯茶给庄遂平：“秋秋好久都没来看我了。”


    庄遂平端起茶杯，感受温暖的水汽扑到脸上，眼睛不由得往麦秋那边瞟。


    “太忙了，而且也离得远。不过我在考虑要不要到上海去工作，这样就可以经常来看先生了。”


    “为什么？！”庄遂平脱口而出，把师爷和麦秋的目光都引了过来，才觉得有点失态，只好喝茶掩饰不自在的神情。


    麦秋淡淡道：“一个地方呆太久了就没新鲜感了，换换心情嘛！”


    “我觉得，我们那里，很有新鲜感啊！”


    “是吗？比如？”


    “比如……”庄遂平眼珠子转啊转的，什么也想不出来，但还是嘴硬，“比如不出来，但就是很有新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