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苦肉

作品:《掖庭关系户奋斗记

    萧葳骑马上山丘的时候,徐椒正仰头望向万里晴空。


    云如棉絮,堆卷如雪,明晃晃悬浮在中空。


    她嘴角有一抹闲适的笑容,画面馨美如清风过,萧葳紧缩地眉头也渐渐松开。


    他驻马了很久,终究还是开了口,“夫人。”


    长风将徐椒回过神,只见萧葳身后的侍卫手中捧着她要的几个纸鸢。


    她道:“拿来了?给我。”


    萧葳策马上前,朝着徐椒拱手道:“夫人,此地毗邻演武校场,您若嬉游玩乐,委实不妥。”


    徐椒不理他,而是从卫士手中拿起燕子样的纸鸢,竹骨轻盈地撑起整个样子。


    她嘴角勾过一抹笑,“郎君已经劝过,便是尽忠职守,请离开吧。”


    萧葳看着她缓缓拉开风筝线,一双素手抛出纸鸢,鸢鸟越飞越高,向着万里晴空支身飞去。


    徐椒紧紧把控着筝线竹轮,鸢鸟如同被风蛊惑着不断要挣脱徐椒的束缚,筝线紧紧绷起,是一场拉力赛。


    手上不知何时也附上一双大手,徐椒抬起眸便见萧葳正与她一同握住竹轮。


    徐椒错开眼,看向展翅天宇的风筝,她声音清冷、道:“又何必呢。”


    萧葳没有说话,只道:“你不是想知道一些事情吗?”


    徐椒道:“苦肉之计,也有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萧葳嘴角浮出一丝笑容,“也有可能什么都能知道。”


    徐椒咬了咬唇,终究松开了手。


    竹轮顺着萧葳的手越转越快,风筝也越飞越远,直到竹轮拧到尽头,露出裸露的竹面。


    萧葳覆手上去,不过一掐,风筝便断了线,顺着风势展翅而飞。


    徐椒见状故意放出嗓音呼叫道:”我的风筝!蠢货!我的风筝!“


    萧葳立刻从马背上取来一把弓箭,对着悬浮的风筝射去,飞矢顷刻间洞穿其面,风筝如坠鸟一般直直向下而落,正落在校场之中。


    徐椒与萧葳相视,谁都没有说话。


    **


    校场。


    崔劭正骑在马背上,两侧的兵士押着萧葳跪倒在马前。


    “殿下,就是此人。校场乃重地,一向命令嬉闹,正是此人的放飞纸鸢,还妄图进入校场销毁证据。”


    崔劭不语,他接过残破的纸鸢,端凝过这支箭,而后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山丘。山丘空无人烟,只有几抹半黄的荒草随风摇曳着。


    崔劭忽道:“先生的箭术,还是如此出众。”


    萧葳道:“家兄所授,不敢生疏。”


    崔劭居高临下看着被押倒在地颇为狼狈的萧葳,乘江县中他跌滚在地,而萧葳马上正坐,如今时易势移,身份颠倒,他心中却无痛快之处。


    崔劭道:“先生是自找的。”


    萧葳道:“违反军纪,某不敢抗辩,殿下降法便是。”


    崔劭将箭折断,面无表情道:“军规如何。”


    兵士道:“鞭二十。”


    崔劭颔首:“打完再捆上柱子示众三日,若有再犯者,即刻正法。”


    “是!”


    卫士们手脚麻利,立刻将萧葳上衣扒拉下来,沾了盐水的鞭子吻向后背。


    血与肉混着空气的炸响,飞溅而起,又殒身入地间。


    萧葳的脸色发白,可双唇之中不曾发出一点音响。


    校场上众人噤声,只有一记又一记的鞭声回荡在天幕中。


    **


    徐椒站在山丘上望着校场,风将她的衣衫拂卷起,如同泼墨勾勒而出。


    她的目光注视在被捆在校场之中的人,她看得不太真切,却又极为真切地看到他被垂头吊起,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已经第三日了,他看上去快要死了。


    “心疼了吗。”


    不知何时崔劭站在她身后,凑她耳畔轻轻问道。


    徐椒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没有。”


    崔劭将她搂在怀中,他的目光也落在校场那抹身影上。


    “舜英,我这就杀了他,替你报仇,然后你我一起北上,我请陛下赐婚娶你……”


    徐椒嘴角轻扬,道:“赐婚。崔先生,你我心中都清楚,你不会娶我的。你志向远大,亦非池中之物,加之绸缪数年,你需要一门有力的亲事。我若北上,不过是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女,对你而言并非良配。”


    世间的事情便是如此,犹是错位而行。萧葳有这个机缘,却不愿意给名份;崔劭愿意给名份,却没有这个机缘。


    世道如此,总是其意难平。


    不过徐椒也不需要了,她只想知道徐林是死是活。若是活着她便捞他出来,若是死了便替他报仇。


    然后……还会有然后吗?


    她身上的毒,虽说被控制住,可总如顶头的利刃,不知何时会斩落下。


    徐椒长舒出一口气,她身上的毒,若不是萧葳,又会是谁呢。


    会真的是姑母吗,就像大姐姐那样到了牺牲她的时候,便将她牺牲掉。


    姑母或许早知萧济之事,不愿萧葳有子嗣站稳脚跟。


    徐椒的指尖掐在掌心中,耳畔风声如刀剑呼啸,带来无尽寒意。


    *


    星光一点点亮起,北斗如勺柄闪烁在夜色之间。


    萧葳闭上眸,风声如窃窃私语,划过他的耳畔。


    即便他提前服下保命的丹药,可尖锐的痛楚随着时间渐渐化作蚀骨的钝痛深入心肺,如无边的烈焰一点一点灼烧着意志。


    冷与热,此刻交替着。


    时间成了一个空荡荡的词汇,漫长不可及。


    他仿佛熬过了一世,才被人松开绳索,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手拂过他的额头,而后甘冽的清水送入他的喉头。


    意识有些模糊,可记忆如浪潮,渐渐浮现在他眼前。


    他似乎听见有谁在呼唤他的名字,他似乎看见了她寸步不离地样子,就像当初他中箭时那样。


    他奋力地睁开眼,却不是她的身影——医师替他包扎着,又喂他服下药剂。


    他按住心下难以描述的情绪,渐渐平息心中的焦躁。


    门被推开,医师见到来人赶忙朝他行礼。


    崔劭与徐椒并肩而入,崔劭搭住萧葳的脉搏,又看了医师的方子,而后提起笔在方子上修改记下,吩咐医师去抓药。


    医师得令告退,只留下崔劭与徐椒在屋中。


    萧葳的余光能瞥见徐椒挑了较远的一处坐着,她似乎在摆弄着手上的手镯。


    萧葳收回目光,自嘲似地朝着崔劭一笑,“你居然没有借此机会杀了我。”


    崔劭笑了笑道:“就这样杀了你,不划算。”


    萧葳费力地坐起身,他将目光移到徐椒身上,徐椒依旧在摆弄着她手上的镯子。


    萧葳道:“若我死了,便是成全了萧珺瑶与萧济。只有我活着,两边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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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你才能左右逢缘。”


    崔劭不恼反道:“这恐怕也是你既下注宇文耀,又下注我的原因吧。”


    一个和平的南方或者北方,都是双方所不愿面对的。


    萧葳咳了口血沫道:“此处不易久留,你若再呆下去,他们恐怕要杀你。”


    崔劭的脸色一变,他刚想假装驳斥,最终叹下一口气,“我不过翻看账务而已。”


    萧葳道:“想来是他们私自吃下我军的装备,上缴给你们朝廷的,恐怕是少数。”


    崔劭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萧葳道:“看守的兵士以为我不懂鲜培之语,也以为昏死过去。便用鲜培话抱怨上面让他们这些天收起轻薄的暖鲛里衣,不准穿出,未免被钦差看到。”


    “暖鲛衣只能用我梁国南安郡海边的鲛丝而织成,轻薄如云,又防风雨,有护暖之效,是珍贵的军需。此物若被缴获之军留下,也在情理之中,大可光明正大穿出。可他们言及要避开钦差,那便只能是私吞。”


    崔劭道:“洛阳有令,军需需上缴国中,归朝廷统一调度。”


    萧葳欷歔道:“暖鲛衣下级军士尚且能得,可见不是一两件的贪墨,而是成箱的霸占,对洛阳阳奉阴违。洛阳对部队的掌控力,竟如此薄弱。”


    这个话题,崔劭不想继续。


    宇文耀治下各路诸侯,本就是松散的联合,各地拥兵自重,各怀心思,虽不如南朝朝廷对军队的把控力度,但也起到互相制衡限制的作用——这才能让豆卢太后与小皇帝面南而坐。


    徐椒的镯子把玩了许久,萧葳与崔劭这才将计划定下。


    萧葳看了徐椒一眼,而后道:“东平殿下,可否容我与她一叙。”


    崔劭独自离去,屋内空余下两个。


    徐椒依旧坐在一丈外,萧葳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又何必如此之远呢。”


    徐椒冷冷道:“你身上的药膏味儿莫熏了我。”


    萧葳还想开口,却被徐椒掐断,“还有事吗?若与徐林有关,便请直言。若无关,我便走了,不打扰先生的清休。”


    萧葳呛了一口血沫,他费力将喉头的腥甜压下,道:“你往后打算如何。”


    徐椒皱眉道:“什么。”


    萧葳道:“北国朝堂风刀霜剑,崔劭自身难保,他护不住你,你也得不到什么。”


    徐椒站起身,正欲往门外走去。


    萧葳道:“你若投奔萧珺瑶与萧济,即便他们接纳你,可要走入政权核心恐怕极为费力。”


    徐椒顿住脚步,咬牙切齿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萧葳抬起双眸,身上伤口依旧挠心的痛着,他浑然不觉,只望向徐椒,轻声道:“舜英,你想要的,我能给你。”


    徐椒冷笑道:“是吗,我想要什么。”


    萧葳道:“你想要的,和崔劭一样,和萧珺瑶与萧济一样,当然和我也一样——权势是个好东西。”


    徐椒不语。


    萧葳道:“有了权势,你可以庇佑你想庇佑的,比如说那些军中的医女。萧济充医女为军妓,你若投他麾下,最多不过是个富贵闲人,制止之法难如登天。”


    徐椒冷哂:“所以?”


    “我们合作如何?”萧葳道:“皇后有皇后的权柄,改革教化,是份内的职责。”


    “我知道你现在信不过我,你不必现在就回答。我会献出我的诚意,到那时我们再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