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淼没注意到那团阴影是褚杏子，也没想到她居然还会折返回来。


    其余三人同样对她的出现感到震惊。


    褚杏子很快从睡眼惺忪的状态挣脱出来，捡起地上的法剑和他们会合后，出声提醒道：“不要靠近他们，他们会类似制造幻境的邪术，容易让人迷失自己。”


    她莹白的手指用力指向为首的方丈。


    宋淼静立在侧，顺着褚杏子的方向看去。


    “当着神的面前半夜擅闯进来，”方丈眯起眼，不禁冷笑道，“我看你们是嫌自己的小命太长了。”


    宋淼隔着密集守在殿外的僧人们，望向静静矗立在昏暗里的神像，它的面容埋没在穹顶之中，近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但她直觉方丈口中的神并非眼前这位。


    宋淼抬手将被风吹起的发梢压下，直截了当道：“让开。”


    幕后之人不但将她们拉入幻境，还间接害过先前几位委托人。如今对方虽未必会轻易露面，却显然不会未达目的便罢手。既然如此，不如添把火逼其现出原形。


    神龛是目前的关键物品，宋淼不打算让它脱离掌控范围。


    像今夜这样毫无反抗力的遭遇，她也不会再给对方这样的机会。


    方丈满眼轻蔑望向她：“就凭你？还是你们五个……”话音未落，视野里黑影乍现，一股锐气压得他呼吸一滞。


    他下意识后退，手里的檀珠在哐当落地的瞬间齐齐迸裂成粉，随风散了。


    方丈震惊抬头时，发现逼退他的不过是少女随手击出的一掌。


    长阶上方，灰袍僧人们身姿笔挺不见半分退让，衣衫飘动。


    而他们脚下是一道道残缺不全的影子。


    无数从四肢中探出的血线骤然紧绷，瞬影来到宋淼身前的僧人们攥紧拳头袭来的刹那，宋淼周身遍布的法阵骤然亮起。


    没有拖沓起势的灵力猛然迸发——


    快得仅在眨眼间，一群人像被无形巨力掀翻，“砰”地一声齐齐横飞出去，直到后背狠狠砸到院墙发出闷响才停下。


    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僧人们头顶无形的血线刚被灵力强势斩断，下一瞬却又以惊人的速度重新恢复与身体的链接。


    扬起的灰尘中，少女面容平静，不见异色。


    仿佛刚才掀翻众人的不是她。


    褚杏子呆愣片刻，眼睛紧闭住又睁开：“……我看见了什么？”


    “这压迫感……”林野摸着耳朵咂舌，“比我当年拿桃木剑对战百年树妖还狠。”


    苏小哲和周明宇望着少女挺立的背影，一时失语，眼神里惊疑交加。


    等他们回过神来，宋淼身上的气息早已敛去，平静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股力量来得迅猛，收得更无痕迹，快、准、狠之间，半分多余的气息都没残留。


    这股力量，到底是什么？


    众人目光骤然变得锐利。


    但几乎是瞬息间，刚站稳脚跟的僧人们再次试图挥拳靠近，便陡觉一股沉重力道凭空压来，舒展的僧袍像被灌了铅般猛地坠下，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地面沉压，肩背越压越低，直到膝盖重重抵在地上再难挪动分毫。


    她动了起来，朝着正殿的方向走去。


    此时看见宋淼逐渐靠近后，方丈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冷漠讥讽的神情在一瞬就崩解了。


    明明才不到三秒的时间。


    她居然能毫发无伤击倒这么多人！


    强烈的不安攫住他，他猛地转身朝神龛匍匐在地，哆嗦着呢喃着含糊不清的古怪话语。


    脚步声越来越近，方丈抬眸却见径直路过他身边——


    她的目标根本不是他。


    方丈猛地抬起脑袋，瞳孔骤然紧缩。


    院子里的四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殿内，只见他原本要张开嘴说些什么，下一秒却颤颤巍巍地捂住脖子，浑身僵住无法动弹。


    宋淼目标明确，利落伸手拿下神台中央的神龛。


    鲜红的烛火平静燃烧着倒映在她眼中，眼底认真冷静。


    宋淼打量着分量极轻的神龛，和偏殿的另一个神龛有着不同，置于手心时触感温暖。


    只听咔哒一声，紧闭的锁扣被她轻而易举打开。


    一颗垂涎欲滴的红苹果安静端坐在神龛内部，浑身被密密麻麻的血线缠绕着，半边浸没在摇晃的红光之中，光滑的外壳表面，透露出几分诡异的油亮。


    如此鲜艳，又如此诱人。


    宋淼毫不犹豫地两指并拢，唤出符箓狠狠向那处打去。


    可见到符纸表面跃起金色符文即将触及时，却瞬间自底燃起化成了灰。寒风开始呼啸得凛冽，率先透过窗缝吹灭摇晃的烛火，唯有手里的红苹果散出一丝光亮。


    依旧保持清醒的四人见宋淼指尖已经再次跃起莹白亮光，一时间震惊到有些不知所措。


    但——


    骤然间，宋淼看见手里的神龛和苹果在眼中化作无数道黏腻的血线，顺着未合拢的指缝往地下落去。


    她合拢手指，布下法阵却也未能困住它。


    然后扑通一声，它重新化作苹果在地面上缓缓滚动着，最后，很快来到跪伏在地上的方丈面前。


    方丈眼珠子一动不动看着它停在膝前。


    他强撑着发软打颤的身体，一点一点俯下身去将它捧起，眼神又俱怕又得意：“今天！你们全都要付出代……”


    方丈挂在脸上的笑容猛然顿住，余下的话中断在喉咙里，只剩下一串咕噜噜含糊不清的怪叫。


    在四人惊骇的目光之中，方丈整个人像被捏爆的气球，“噗”地一声砸在地面化作一滩浓稠的血。


    血腥气顿时在大殿里弥漫开来。


    只见血浆在青石板上漫开，没等流到边缘，却突然拔起一缕暗红的线猛地窜向再度掉落在地的苹果——


    果皮表面沁出细密的血珠，地上的血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最后连带着那道血线一起消失不见。


    强烈的视觉冲击钉住了四个人的脚步。


    乌云笼罩在头顶，下起细雨。


    宋淼的视线落在那些艰难起身的僧人身上。


    他们胸口的血线正一点点绷紧，空洞的眼瞳逐渐散去焦距。


    她的目光往下移，看见那些歪扭的血线从僧人们后背穿出，并非随意垂落，而是像找到了归宿般，精准地钻进地面交杂的阴影里。


    更诡异的是，血线没入阴影的瞬间，地面的阴影竟微微起伏了一下，仿佛在“接纳”它们。


    宋淼的眉头拧得更紧。


    她看得再清楚不过：那些血线的末端，正死死攥着僧人们脚下的影子——那影子边缘模糊、形态扭曲，分明就是他们残存的灵魂碎片。这些灵魂碎片被血线拉扯时，没有丝毫挣扎的迹象，反而像早已认主的物件，顺着血线的牵引，乖乖往阴影深处滑去。


    她能感受到天地间那股压制灵力的力量，虽有阻碍，却并非完全无法抗衡。但此刻，她指尖凝聚的灵力却迟迟没有落下。


    因为没用。


    这些灵魂早已不是“他们自己的”了。


    血线与其说是“牵引”，不如说是“运送”——将这些早已归属幕后之人的灵魂碎片，送回真正的主人那里。


    她的灵力能短暂斩断血线，却不能斩断那道早已刻进灵魂深处的归属印记。


    就像你无法从主人手中抢回一件早已被赠予的东西，除非……毁掉那东西本身。


    宋淼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的灵力没有散去，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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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凝得更实。


    她第一次在这些“敌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近乎荒谬的“彻底性”——不是被控制，而是被“拥有”。


    这种认知，比任何对抗都更让人心沉。


    血线里的红慢悠悠淌着往苹果里钻，僧人们已然失去浑身力气，只剩喉咙里漏出细碎的呜咽，像待宰的牲口般瘫在地上。


    可就见他们眼神逐渐涣散时，宋淼指尖的灵力骤然下沉，狠狠砸向地面的阴影。


    “砰——”


    灵力炸开的瞬间，阴影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褚杏子最先回过神，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法剑狠狠插进泥地：“太上有命，普告万灵。促召天真，俱会帝庭。……挥剑前驱，焕掷火铃！（1）”


    剑刃没入的地面震颤起细碎的土粒，迅速亮起一圈白色光晕。


    林野蹲身急划，指尖沾着土灰三两下圈出个圆，中间斜劈道S线，再从圆心射出八条短线，末了在各线尾端飞快点上印记，字迹潦草却带着股劲。


    眨眼间，他手下的简易八卦阵已成形，边缘微光流转透着股镇煞的气场。


    周明宇飞速抽出一沓厚厚的符箓，一张又一张在落地的瞬间燃起微火。


    周围的空气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泛起涟漪。


    苏小哲麻利起身，飞快躲到安全范围。


    但他满脸认真再蹲下身，动作专注地从兜里摸索着什么。


    四道不同的力量同时迸发后与院内无形的力量碰撞消散，僧人们涣散的瞳孔忽然涌现几分清明。


    面对此景，其余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宋淼盯着身形一晃，再次出现在神台上的红苹果，光泽鲜亮的表皮缓缓裂出一条幽深的缝隙。


    僧人们的身影融在化不开的黑暗里，好像终于找回意识重新活了过来，眼角沾着细碎湿润的泪光。


    宋淼却觉得他们眼底还流淌着另一种复杂的情绪。


    ——后悔，感激，或者是害怕？


    她看不懂。


    就在这时，宋淼突然眉头微蹙闪身离开正殿，速度快到四人都没反应过来。


    但更始料未及的是，其中有几个僧人猛地抬起头来。他们颤抖着抬起正在变得透明，逐渐消融在黑暗里的四肢，惊惧地发出了锐利的尖叫。


    指甲刮过青石板的“吱啦”声格外刺耳。


    僧人们不管不顾爬得极快，脊背佝偻成怪异的弧度，青黑色的指甲深深抠进石缝，在地上拖出深红的痕迹。


    他们喉咙里的呜咽陡然拔高，几近疯狂地涌向神像下方不断地磕头：


    “我明明还有一只手的！”


    “还有我！我还可以用双手的灵魂全部拿去换一个健全的身体……”


    “……我不想死！”


    “……”


    宋淼在其中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孔。


    高个和矮个僧人同样瞪大双眼死死盯着上方的神像，正在不断压低姿态，乞求能够再次得到神的庇佑。


    “欸。”


    就在这时，一道幽深的叹息仿佛自四面八方响起，落在耳中显露出几分不真切。


    不等他们继续承诺愿意献上一切，脊背佝偻的弧度忽然垮下去一块。一阵尖叫过后，有人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里疯狂还没褪去，整个头颅就“啵”地一声，从脖颈处炸开一团红雾。


    转瞬间，满地喷溅而出的鲜红就已经被苹果里延伸出的血线深深覆盖，浓郁的腥气迅速弥漫开来。


    那位负责夜间洒扫的妇人是最后化作地上那滩红色的。


    宋淼却站在原地没动。


    不合时宜地，妇人撑着扫帚渐远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她用极其苍老的嗓音说着：


    “不要试图改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