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书房里面的动静胶滞住了。


    说话的人不再说话,定定的目光在父母脸上逡巡;下棋的人不再下棋,喝水的人也不再喝水,相顾无言地对望彼此一眼。


    “……我刚才应该没有出现幻听吧?”迹部荣一紧捏后棋,不太确定地向妻子求证,“小景说……他想订婚?”


    “是的,应该没有,”迹部瑛子严肃回答,“我也听见了。”


    迹部荣一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看来不用打扰医生这么晚还为我上门检查听力。”


    迹部景吾:“……”


    很难评价。


    “小景,”最后,由瑛子代表他们夫妻,向他取得更进一步,更准确无误的确定性,“你是说……你想和梨央订婚,对吗?”


    “对。”


    简明扼要,不负众望。


    迹部景吾给她一个圆满的答案。


    迹部荣一听着就乐,温文尔雅地点评:“难怪,我说你今天晚饭的时候怎么神不守舍,平时爱吃的菜也不动几筷子。”


    原来在偷摸盘算大事,饭吃得不香了。


    “嗯?”和丈夫的淡定截然相反,迹部瑛子倏尔张圆眼眸,“真的?和梨央订婚,这是真的吗?!”


    迹部景吾微点下颏:“真的。”


    迹部瑛子:“小梨她答应了?!”


    迹部景吾:“她答应了。”


    迹部瑛子又重复一遍:“小梨那孩子她答应你了?真的吗?!”


    迹部景吾上挑起一侧眉梢,语气有些无奈:“母亲,实在不行,我把“藤原答应了”这几个字录下来,放给您慢慢听一百遍吧。”


    迹部瑛子轻轻“啊”了一声,就着手捧的瓷杯喝口水,才马虎地收敛住表情。


    “这倒不用,我想我还没到耳聋眼花的年纪。”


    她忽地站起身,松开盛有半杯西瓜汁的高瓷杯,在书房中央来回踱步。“哐当”,杯底和桌面,清脆短促地碰撞。瓷杯出溜一寸,向桌缘倾侧,摇摇欲坠。


    迹部景吾下意识伸手挡住,握稳它。


    晃荡的红汁液溅在杯口,从杯沿一路流到他的食指,流下几条鲜艳的醒目迹子。


    水润的西瓜红,像时下女生们常用的护唇膏的颜色。浅浅一道印痕,冰冷滑腻,滴在皮肤上淡得发粉。


    就这么绕指节半圈。


    如同两条蛇,交相缠尾。


    他默然凝视食指片刻,随即抽出纸巾,面无表情地擦掉汁液。


    “天哪。”


    “天哪。”


    “天哪。”


    迹部瑛子女士彻底坐不住,在地毯上循环转圈圈,一连用三个语气词表达自己的心情。


    迹部景吾:“?”


    他以疑惑的眼神侧头望向父亲。


    迹部荣一对此见怪不怪,大手一挥,将后棋下在合适的位置,笑着,“没什么,你母亲现在有些激动,让她先缓一阵。”


    “……好。”


    迹部景吾俯垂下视线。


    他接手过母亲遗留的棋盘战局,成为新任黑棋“首脑”,无声地与父亲对弈。


    “没想到,小梨那孩子居然答应你了……我以前还经常跟荣一感叹呢,要是梨央能来给我当儿媳,我真的,即便是马上闭眼也没有遗憾的,”迹部瑛子独自在旁念念有词,“想不到,想不到……”


    比起迹部景吾的心平气静,迹部荣一的镇定自若,震惊、激动,反而是最顺理成章的反应。


    至少迹部瑛子真情实感地这么认为。


    中年女性聚在一起最常讨论的就是子女。和她年纪相仿的太太们,有儿有女的也差不多与小景一个年龄,正值青春正茂,爱慕异性时期。茶歇中,她经常听见其他夫人互开玩笑:


    什么“听说我家傻儿子昨天同你女儿表白,怎么样,你女儿今天考虑好了吗”;


    什么“我看咱们两孩子感情挺好,这声亲家我提前喊着适应一下”;


    什么“虽然还没到结婚年龄,不过孩子们感情也稳定了,不如先订个婚吧”等等等。


    一来一往,还真成了几对。一切流程既定,只等毕业便结婚。


    而她,还处于最原始阶段,在想方设法,旁敲侧击,试图侦查出自家儿子相关的蛛丝马迹。


    自然是竹篮打水,一无所获。


    偶尔她半夜醒转,也会突然坐起身犯嘀咕:


    不是,天爷,小景难道不喜欢女生?!


    心头咯噔猛跳两下。大半夜的觉也不睡了,点亮枕头边的手机,开始翻世界上“允许同性结婚”的国家名单及相关法律。


    结果么。


    好嘛,今天突然扔给她好大一个惊喜。


    这种感觉,无异于从贫瘠的原始人世界一脚跨进丰饶的共产社会。而从未提起任何女生名字的小景,却说出“要和xxx订婚”的话,就好像“村民向你提供了可控核聚变技术”一样——


    震撼,十分震撼。


    更别提,对象还是她已故挚友的女儿,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真论起来,她早先不是没动过撮合的心思。只可惜梨央并没有表露出对小景的感情,她也不好有所动作。唯恐鸳鸯谱点错了,梨央又顾忌长辈的面子,反让梨央难做人。


    现在居然不必她费心,美好愿景跟长了腿似的,自动朝她走来。


    好得很。


    她的好大儿,有两把刷子。


    “小景,你和梨央的事,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


    迹部瑛子神采奕奕,带点八卦的兴奋语气问:“跟我说说,你们什么时候确定关系的?是你表的白吗?小梨怎么同意的?订婚也是你提的吗?今天提的?”


    “对对,我和你母亲都很想知道呢,”迹部荣一调侃着附和,“小景你这嘴严得,完全可以继承你母亲的老本行了。”


    事情未敲定前,半点风声不露。瞅准时机又能当机立断。冷静,稳重,不慌不忙,一看就是当特工的好苗子。


    “一定要说么?”迹部景吾点了一下棋盘,示意轮到父亲的回合,“母亲,我不是很想提。我觉得没什么好讲的。”


    被儿子无情拒绝的老母亲:“……”


    “诶,怎么会没什么好讲……”


    回想她当初的恋爱经历,无论是荣一让她高兴,抑或惹她生气,她都恨不得叮呤咣啷全倒出来和父母叭叭半天。


    “瑛子,算了算了,”迹部荣一温和地弯起眼,拍了拍迹部景吾的肩打圆场,“小景不想说,我们就别问了。年轻人,讲感情的过往总是不好意思。”


    迹部景吾不接话,依旧半低下头。密垂的眼睫一根一根铺落,颤动着,悠悠荡荡,在眼睑下方晕开一片阴影。像一只薄软的蛾翅,柔和地停歇于风平浪静的水面。


    他对着手头为数不多的棋子思考,似乎在谋划棋盘上调兵遣将,又似乎不止于此。


    战况未定,棋子继续受他操控。


    这一步,弃后,故意喂给白棋,以期调离白方的马,使白方掉进他设好的陷阱。


    “ok,既然是过去的事,你不愿提,那我就不问了,”迹部瑛子也不纠结,转身喜不自禁地拿起手机,“眼下最重要的当然还是订婚宴。”


    “我现在联系一下Aman Tokyo酒店负责人,让他们下月空出一天时间,给你们办个盛大的宴席。再让他们推荐最近有空的顶级摄影师,给你们拍一张大海报,挂在酒店门口。”


    “对了对了,明天还要让媒体运营部准备一下转发抽奖。”


    “我记得去年小景他们拿下全国大赛冠军,运营部抽了一百人,每人打了五年收入。这次订婚的话,怎么着至少也得发它个十年份。”


    美滋滋地有条不紊进行逐个安排。


    继承人订婚,家族头等喜事,况且还是无比符合她心意的女孩子,当然值得大喇叭广而告之,昭告天下。


    如果不能让社交圈一众人知道她即将有藤原家如此优秀的姑娘当她儿媳,那不就如锦衣夜行,还有什么意思。


    迹部景吾抬眸看了看迹部瑛子,纤韧的手指穿梭于棋盘,动作不停,“母亲,订婚宴暂时不急。两家人明天见个面就好。”


    再次被儿子无情拒绝的老母亲:“……”


    “为什么?”


    黑方献车驱离白后,为黑兵前进扫清障碍。


    “不想让藤原觉得是在赶鸭子上架。”迹部景吾声线平直地坦诚道。


    迹部瑛子:“?”


    这走向,不懂了。


    “可你们不是已经定过终身了吗?”


    “还没到这个地步,不太一样,”迹部景吾说,“总之不是母亲你想的那样。”


    迹部瑛子更迷惑了:“有什么不一样?”


    迹部景吾并不多言,只是再次强调:“总之不一样。”


    迹部瑛子:“……?”


    噢,好吧。真是天机不可泄露呢。


    不理解。


    但尊重。


    安排的计划尚未成形即半道夭折,迹部瑛子有些遗憾地收起手机。


    婚约已经确定,但不是定终身。换句话讲,虽然订婚,分手风险依旧处于高位。


    ……


    高兴早了。


    她的好大儿,也就只有这两把刷子。


    “不过,见面的安排一定要明天么?”迹部荣一插话,“毕竟订婚是大事,如果小景你不着急的话,需不需要和爷爷商量一下?我想……”


    迹部瑛子疾步走到他身后,反手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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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捂住他的嘴:“不,你不想。”


    迹部荣一扒开她的手。


    “小景,我是觉得……”


    迹部瑛子又捂他的嘴。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小景觉得。”


    真是的。


    养了十几年的儿子,怎么一点也不了解。


    你看你儿,像是不着急的样子吗?


    “父亲那边,你直接和他说一声就是,想他不会有异议,”迹部瑛子确凿不移道,“无论家世外貌,还是学业脾性,没有比小梨更好的。如果父亲这还不满意,那我只好上天三步一叩头,给小景去求个仙女了。”


    迹部景吾一本正经地否决:“母亲,我不想要仙女。”


    “开玩笑的,”迹部瑛子轻快地眨眼,抛出一个wink,“这件事我和你父亲必然为你办好,你放心。”


    “先别太急,瑛子。”迹部荣一从她的手掌下抻头。


    他于事业上的倔强性,难得在家庭方面也显现出来。执着地想完整表达身为父亲的想法,被妻子叫停两次,仍不气馁,迹部荣一挣扎着脱离妻子的掌控,眉头微皱。


    “小景,我个人认为,你和梨央今天才确定此事,两家见面却要安排在明天,时间免不了有些紧张,”他说,“你确定不再等等,先探一下藤原家的口风,更稳妥一点么?”


    谈话的间隙。


    黑方兵棋突破底线,升变为后。


    致命一击,围堵白王。


    王棋无生路,谓之将杀!


    胜负已分。


    “不,父亲,我不要等。”


    迹部景吾随手扔黑棋入棋盒,以四两拨千斤的游刃有余和掌控姿态,交叠起双腿仰靠沙发。微小的弧度牵动唇角。


    “就明天,”他沉声道,“夜长梦多。”


    -


    梨央完成物理竞赛ppt的时候,还不到晚上十点钟,离她固定的就寝时段剩一个半小时,远早于她预估的时间。


    没想到事务完成得这般顺利。一路逻辑串下来,思维顺滑得像融化的巧克力一样,滑潺潺地流动,不曾碰到卡滞的节点。


    她想了想,觉得自从给会长发完信息并同时告知父亲后,心情仿佛就轻松了不少。


    或许选项一旦确定,没有退路只能前进的方向也就锚定了。但恰恰方向仅有且唯一,反而能断绝无谓的犹豫,莫名给她安定的力量。


    她取下学习时才会戴的低度眼镜,对着电脑伸一个懒腰。


    书桌上,台灯晕出一团软和的橙色。


    梨央合拢电脑的瞬间,桌旁静默许久的手机忽然亮起。屏幕上跳出一条聊天通知。


    点开,解锁,是会长主动发的信息。


    第一条:


    “藤原,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


    第二条:


    “明天早上方便吗?上学的时候我来接你,还有些话想对你说。”


    梨央冥思苦想,左思右想,又删又改又调整语句,实在挑不出合适的字词,既显得她礼貌热情,不生疏的同时还能保有边界感。


    最后,她把所有文字删除,选了一个比较可爱的猫猫头闪亮眨眼“ok”表情包,进行回复。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她认为,“效果应该比直白的文字会更好。”


    刚发送不到两秒,外面的敲门声清脆地响。梨央立刻跳下扶手椅,迅速跑去开门。


    田中管家一身笔挺的装束站在门口,花白头发略显凌乱。见到她的第一刻,他眯缝起眼,慈祥地微笑着朝她俯身。


    “小姐,这是给您热的牛奶,”他将手上的托盘递给她,“先生怕您晚上饿,今晚让厨师特意给您多准备了小点心。”


    她小心接过:“麻烦你了田中叔。”


    田中并不急着走,继续缓缓道:“先生还让我告知您一声,明晚迹部先生及迹部夫人,还有迹部老先生想见您,小姐您可以准备一下。”


    她静默了片刻,颔首应承,“……哦,好的,我知道了。”


    结合此前已知信息,她不难猜出荣一叔叔和瑛子阿姨,以及目前仍掌握着迹部家最高话语权的会长爷爷打算见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梨央多多少少有些惊讶。


    ——整套流程的推动未免过于迅猛。


    订婚,是今天傍晚提的。


    回答,是三个小时前发出的。


    家长,是明天晚上见的。


    中间时差仅24小时左右。


    会长雷厉风行的作风,她在学生会也见识过数回。但再次如此直观感受到他的果断,小小一声感慨,像池塘水面上的泡泡,咕咚从心底里浮冒了出来。


    ——不愧是会长,超绝超强行动力。


    respe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