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城的大门缓缓地，自动打开。尤依跟着帕维雅走进这座古老的城堡。


    刚刚，她已经同文森特告别，目送小船远去了。


    不过文森特很快就用『空间飞跃』，直接回到创世教廷。尤依恍然大悟，原来坐在船上慢悠悠的航行，只是文森特为了满足她的新鲜好奇心而已。现在她下船，事务繁多的教皇冕下当然就重拾珍惜时间的做派，回去无缝衔接工作。


    一进入彼岸之城，体内的魔力就像是钻进水里的鱼，激活起尤依浑身的细胞活跃生发。这正是与城堡中浓厚魔因子产生了共鸣，帕维雅果然没说谎。


    城堡中流动的风，却给人哀伤叹惋的感觉。帕维雅说：“亡者的灵魂都在这风里，他们会进入城堡深处的轮回流。”


    但尤依并没有看见灵魂。


    帕维雅说：“因为你是人类，当然看不见同类的灵魂啦。我带你去轮回流那里看看吧。”


    城堡里是深紫的色调，不同于帝国任何一座古老的城堡，这里没有人气——字面意义和真实感觉上都没有。


    走在空荡的长廊，穿堂哀风围绕在周身，就像是走在黑夜与白昼的地平线上。


    墙上的挂式花盆中，装饰许多紫罗兰，大约是阿特露彼丝女神在世时，很喜欢这种花。


    巨大的轮回流出现在城堡深处同样巨大的一座大厅里，尤依屏住呼吸。无数幽蓝色的星光一样的斑点，像一条条银河，汇聚进轮回流的涡眼，如同遥远的星云真切地呈现在面前。


    但尤依一路走来，想的却是同一件事情：“帕维雅姐姐，您见到我的家人了是吗？就在北都遭受神罚的那天。”


    帕维雅沉默片刻，不忍地说：“对不起，每时每刻都有灵魂进进出出，我没有办法都注意到。”


    尤依黯然。


    看她伤心的样子，帕维雅更加不忍，想了想说：“但你要是特别想见你的家人，彼岸之城中有个地方可以……”


    “真的？！”尤依的心情为之一振。


    “你能够在那里看到属于他们的记忆。”帕维雅说，“可也只是记忆而已。”


    即使是这样，我也想去看。


    尤依握了握拳，“请带我去。”


    「魂刻之镜」。


    尤依跟着帕维雅来到它的面前。


    这是树立在彼岸之城四楼的一座大厅里的一面高大的落地镜，镜框是暗沉的绛紫色。尤依抬起手指触摸镜面，禁锢在镜中的魔力争先恐后地缠绕上她的手指，滂沱到令她震惊。而手指在碰到镜面的一刹，就像是伸进一汪潭水，涟漪在镜面上荡开。


    站在尤依的身后，帕维雅说：“这面「魂刻之境」会记录下所有来此的亡者，最深刻的一段记忆。走进去，心里默念你家人的名字，尤依，你就能看到属于他们的记忆。”


    虽然只是记忆，但……她想见爸爸、妈妈和姐姐，想再见他们一次，无论如何都好。


    尤依深吸一口气，走进了镜子里。


    就像是走进一片温和的良夜，毫无阻隔，心里默念。她看到了，看到了仍“活着”的他们，就在自己身边，脸上的每一丝皮肤的纹路都那么清晰真实。


    眼眶一下子就热了，尤依捂着双唇，使劲忍住泪水，看清家人的样子。爸爸在工厂挣到第一份加班费，高兴地去为自己的女孩们买了两个洋娃娃。洋娃娃很贵，爸爸暗戳戳地搓着已经洗得发旧的衣角，却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手表连着加班费一起递给卖家。


    妈妈生下尤依的那天，喜悦地抱着小女儿，被丈夫抱在怀里，大女儿靠在她身上，幸福的一家四口虽然贫穷，未来却充满了希望。


    姐姐收到了圣菲斯魔法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整条棚户街区的邻居都涌进家里来庆祝，连爸爸的工厂主都特意为他放了假。


    幸福的，充满希望。


    充满希望……


    出来镜子的尤依蹲在镜子前。


    如果不是法尔奈丝，如果、如果……


    所有的美好所有的希望，都在以为顺理成章的时候，被覆灭成血与泪的长河。


    为什么就留下她一个人呢？当初为什么不将她一起带走呢？


    【尤依。】


    姐姐的声音？


    【尤依。】


    尤依一怔，抬起脸。镜子里，她的姐姐尤安娜就这样温婉地站着，看着自己的妹妹，一如既往的温柔。


    “姐姐？”尤依扑向镜子，触及的却是光滑坚硬的冰凉。她捶打起镜面，这冰凉的一层玻璃，将她们分开，玻璃的内外隔着的却是生与死。


    “那是你的姐姐留下的幻影，”帕维雅泫然欲泣，“应该是她经过「魂刻之镜」时，过于强烈的残念被「魂刻之镜」吸收，保存在这里。”


    “姐姐，姐姐……”尤依不断拍打镜面，用手描摹姐姐的轮廓容颜。


    【尤依，好好活下去，请仔细地想一想这个世界，一定还有令你牵挂留念的东西。】


    牵挂留念的东西……


    法尔奈丝，算吗？


    对，法尔奈丝，这是她剩余人生的全部意义，只要法尔奈丝还活着一天，她就能坚定地活下去战斗下去。


    但……


    除了法尔奈丝，还有别的吗？


    脑海里浮现出模糊的身影，慢慢地清晰。那是……老师，还有佩拉姐。


    她牵挂的、留住她的人。


    尤依哽咽地笑出，这一次，笼罩在她身上悲痛的雾霾，终于散尽在射落大厅的月光之下。


    这之后，尤依留在彼岸之城，借助这里充沛的魔力努力修炼。


    闲暇之余，也会帮帕维雅处理一些棘手的东西。


    其实命运与秩序之神的工作远没有尤依以为的那么简单，她本以为帕维雅是看管轮回流的，事实上轮回流不需要特意看管，它已经在世界本身的意志之下工作了万年之久。帕维雅每天要做的事，是修剪世界树，观测秩序的运行，并将那些因违背世界秩序而造成的变异产物全部清除。清除的过程往往伴随战斗。


    现在，有尤依和帕维雅并肩战斗了。帕维雅的实力比照位阶估算，大概刚刚摸到半神的边。照帕维雅的话说，别看她不老不死，在文森特的面前她就是个不堪一击的小蚂蚁。


    ——因为，半神这一级，不区分低中高阶，而是上不封顶。只是因为人类不能自称神，所以魔法师的最高级才被称为半神。


    在帕维雅的指导下，尤依进步神速。才进阶幻魔使中阶的她，没过两个月，就抵达幻魔使高阶。


    现在，尤依能够撑起『圣光·命运裁决』与『寂灭·雪夜无垠』两个超高级魔法了。她已经能够发挥出它们50%的实力。


    又一个月后，尤依打算离开彼岸之城。她想去北都，探望佩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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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帕维雅挺不舍得尤依的，为此专门去亚特兰蒂斯买了上回的彩虹茶，拿过来给尤依一杯。相处三个月，尤依对这位没有架子的可爱女神也很有好感，两个人聊着天，做最后的告别。她们推开城堡五楼的阳台大门，走上阳台。


    城堡极大，三个月来尤依仍旧有些地方没有去到，这个阳台就是其中之一。这会儿正是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湛蓝的海水一望无际，海鸟在空中盘旋，低的好像唾手可得。


    阳台很大，帕维雅伸了个懒腰，走向栏杆，“气候真暖和，再等等就又要冷起来啦，新一年的秋天和冬天。”


    察觉到走在她身后的尤依停下来，帕维雅回过头，随即一惊，她看到了永远不能忘记的一幕。棕发紫瞳的少女，茫然地看着这座阳台和广阔的海鸟，脸上先是疑惑，然后是巨大的震惊。


    少女猛然回过头去，身后，城堡六楼处的一扇半开的窗户前，用白色的花盆装饰了一排勿忘我鲜花，花瓣摇曳。


    怎么可能……此刻尤依心里涌起密密匝匝的震惊。


    阳台、大海，城堡的窗户和鲜花……这不就是她觉醒的『空间』场景吗？


    “怎么了？”帕维雅的声音。


    尤依的心咚咚跳得厉害，巨大的疑惑充斥她心田：“我的『空间』场景，和这里……很像。”


    她还是没敢说“一模一样”，只用了“很像”。


    帕维雅眼神闪过令人无法察觉的精光，却只是笑盈盈说：“因为所有灵魂的起点和终点都是彼岸之城啦，这里记忆了无数时空无数灵魂的思念。以前你的灵魂在一次次转世中，也经过这里呢。”


    这么解释，似乎说得通，可尤依总觉得这个部分听来哪里不对劲。


    算了，想这些做什么呢？分心修炼。人家女神都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尤依就不再想，来到帕维雅身边和她一起凭栏观赏海天一色，做着最后的道别。


    第二天，帕维雅亲自用『空间飞跃』，把尤依送到了北都，就放在佩拉的领主府前。


    尤依一从魔法阵里现身，就引发了府邸内外的轩然。府邸内不用说，卫兵们从前大多是见过尤依的，就算没见过，教皇冕下的唯一弟子的照片出现在报纸上的次数也不少，谁能不认得她？府邸外也是同理，那些街道上的行人一看到尤依，惊呆了，包括坐在车上的人都伸出脑袋看。


    这种时候尤依倒是体会到帝国森严等级制度的“好处”了，至少这些人不敢扑上来向她索要签名，都在震惊过后，纷纷低下头向她脱帽行礼。


    卫兵们也赶紧向尤依鞠躬，并用上了她的新称呼：“尊敬的伯爵阁下，帝国的蔷薇尤依小姐，我们领主大人就在府中，我们这就去通报她，您请进。”


    显然佩拉已经从办公室的窗户看到尤依，她激动地跑下楼，冲出来迎接，欣喜万分：“尤依！”


    “佩拉姐！”


    尤依也高兴地迎上去，目光扫到跟随在佩拉身后的贴身女仆，停顿了一瞬，视线冰冷地刺对方一眼。


    呵，珍妮弗。一年多没听说荆棘圣教有在北都弄过什么坏事，这家伙还老实不？


    哎？


    又看到一个人，似乎是追着佩拉从室内一路出来的。


    宰相大人？


    尤依不禁就把询问的眼神投给佩拉。


    宰相大人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