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马乱的三月，在蒋让离开的那天，彻底结束。


    那天，温礼没有去送机，她甚至都没出门。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在洁白的墙面上投下一片浅淡的影子，摊在桌面上的书一页未动，直到一阵风吹来，才掀翻一页。


    清脆的声音打破房间里的寂静。


    温礼抬头，视线落在那串风铃上，渐渐红了眼睛。


    手机震动，蒋让发来消息：真的不来送我？


    温礼忽然哭出声来，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那一行字。


    过了很久，她回：祝你一路顺风。


    消息石沉大海，再无回信。


    之后，温礼开始了每天三点一线的日子，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六月份的考试上，每天睁眼闭眼就是背单词，不敢松懈片刻。


    蒋让的座位空了很久，慢慢地落了一层灰。


    班里的人从不在温礼面前提起他，偶尔有人不小心提及，就会被旁边的人撞撞胳膊，然后就没了声音。


    温礼常常装作没听见，继续埋头在作业里。


    四月中旬的期中考试，温礼考得不算好，名次下滑到班级第25名。


    这个成绩在她的意料之中，令人欣慰的是，她的英语考了137分。


    考试完没多久，老梁安排换座位，温礼和徐梦琪又坐回了同桌。


    徐梦琪这段时间对摄影感兴趣，她从网上淘了一个二手相机，时不时就拿着相机到处记录。


    有天晚上，徐梦琪在□□空间里发了一张温礼的照片。


    是四月底的运动会上，女生坐在田径场的看台上，一身黑白色校服，扎着丸子头，露出清秀的面容。周围是熙攘的学生，她面对着镜头，逆着光，笑容轻浅。


    照片一发出，就收到了无数好评。


    一部分是夸赞温礼长得漂亮，一部分是夸她拍照技术好。


    徐梦琪半躺在床上，喜滋滋地一条条看下去。


    手机忽然响了声，有人私聊她。


    她退出去一看，竟然是蒋让。


    蒋让：照片可以私发给我吗？谢谢。


    徐梦琪故意装不懂：什么照片？


    蒋让：她的。


    徐梦琪捂嘴笑，挑了一些角度好看的，发过去。


    蒋让：谢了。


    第二天课间，徐梦琪终于按捺不住，问温礼：“你跟蒋让，还有在联系吗？”


    温礼扯下耳机，点了点头：“有联系，但不多。”


    蒋让去北江以后，给她发了一些照片，有学校的，宿舍的，录音棚的，还有排练室的。


    可以看出来，他的时间排得非常满。


    温礼听说他下个月要参加《逐梦少年》的海选，怕耽误他的练习，她几乎很少主动发消息。


    而蒋让大概也忙得不可开交，渐渐地，联系就少了。


    “昨天他找我要你的照片。”徐梦琪说。


    温礼茫然：“什么照片？”


    “就是我昨天发在空间里那张，他还找我要别的。”


    “你给了？”


    “我给的都是你的美照，放心。”徐梦琪拍着胸脯说。


    温礼脸颊一热，没说什么。


    时间像握不住的流沙，不经意间，从指缝里悄然溜走。


    夏天来临时，高中的课程基本全部学完，开始了一轮复习。


    教室里，堆积成山的课本和资料占据了桌面的每一寸空间，仿佛一座难以逾越的山峰。


    老梁开始频繁找人谈话，试图唤醒部分同学仍在沉睡的灵魂。


    但似乎没什么成效，除了小部分人在奋力追赶，其他人依旧过得浑浑噩噩。


    作为一个即将要出国的人，温礼反倒是班里最轻松的。


    周六，温礼照常去上培训课。


    她去得有些早，教室里人还没来齐，稀稀拉拉坐了四五个人，有人在打瞌睡，有人在背单词。


    空调冷气呼呼地往外吹，温礼搓了搓裸露在外的手臂，身旁的椅子忽然被人着急忙慌地拉开。


    林薇薇把书包随手挂在椅子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了两下，递到她面前，语气听着格外兴奋：“温礼，这个是不是你男朋友？！”


    温礼抬眸看过去，目光倏地凝住，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心脏猛然紧缩。


    屏幕里，少年身穿简单的白T恤和黑裤子，坐在话筒前，抱着吉他边弹边唱。


    那个吉他，正是她送的那一把。


    几个月没见，蒋让的头发剪短了一些，削瘦的脸颊更显轮廓。


    屏幕里闪过评委老师的表情，显然对他的演唱很惊讶。少年的嗓音，带着独特的颗粒感，从专业设备里清晰地传出来，仿佛近在耳畔。


    短短时间，他的歌声就有了质的飞跃。


    “是不是啊？”林薇薇收回手机，追问道。


    温礼这才回神，想起来她刚刚说的“男朋友”三个字，摇了摇头说：“他不是我男朋友。”


    林薇薇面露疑惑：“诶？不是吗？”她有些不好意思，“那天我本来想找他要联系方式，但他说是你男朋友，我就放弃了。”


    回忆浮上心头，温礼愣了片刻，原来他那时候跟林薇薇是在说这个。


    喉间酸涩交织，她一时间没说话。


    “他怎么突然去北江了啊？怪不得这段时间没见他来接你。”林薇薇好奇。


    温礼努力挤出一个笑：“他转学了。”


    “这样啊。”林薇薇露出遗憾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不过他唱歌真的好好听，昨天那场海选，三个老师给了他全票通过，这个视频在我们学校都传疯了！”


    教室里陆续有人进来，椅子拖拉声此起披伏。林薇薇还在欣赏视频，笃定道：“我觉得他真的会出道诶。”


    温礼慢慢扬起嘴角：“是啊，他一定会的。”


    林薇薇看着她，忍不住好奇：“你刚刚说他不是你男朋友，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温礼停顿了一下，眼神格外认真。


    “他是我喜欢的人。”


    晚上，温礼躺在床上，翻出林薇薇发给她的视频，认真地看了好几遍。


    视频下方的评论，已经超一万了。


    “我靠，这个颜值！我真的可以！！！”


    “前几面那几个是极品，这个也是极品。”


    “爆个料，他是我们北音附中的，真人比电视上还要帅，哈哈哈。”


    “羡慕啊，你们北音附中的男生都这么帅吗？”


    “帅哥很多，但他帅得最为出众，哈哈哈。”


    ……


    温礼关掉视频，为他高兴，却又不可控制地悲从中来。


    他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但于此同时，离她也越来越远。


    温礼心不在焉地胡思乱想着，手指无意间点进了蒋让的对话框，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半个月前。


    那几天她生病了，蒋让不知道从哪得到消息，凌晨一点打电话给她。


    两人聊了大概二十分钟，结束后，他发了一条“晚安”，温礼直到第二天才看见。


    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对话框里赫然出现一张截图。


    温礼心跳加快，他也在看他们的聊天记录吗？


    下一秒，进来一条消息。


    蒋让：在想我吗？


    温礼倏然涨红脸，手指一抖，发了一个问号出去。


    蒋让：不想吗？


    蒋让：可是我很想你。


    温礼握着手机，目光盯着最后那行字，忍不住鼻酸，压抑了几个月的情绪在这个夜里如洪水决提般汹涌而出，将她整个人淹没。


    手机铃声就在这时响起。


    屏幕上显示——


    蒋让来电。


    温礼深呼吸，努力平复心情，半分钟后，才接起来：“喂……”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熟悉又低沉的嗓音在耳旁响起：“生病了？怎么鼻音这么重？”


    “没有。”温礼清了清嗓子，“你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


    “因为某人不回消息。”


    “……”温礼绞尽脑汁给自己找补，“我正准备回，你就打电话过来了。”


    “不用回了。”他声音里含着笑，“电话里说给我听。”


    那声轻笑，如羽毛刮过心间，酥酥痒痒的。温礼心跳如擂鼓，囫囵吞枣般地说：“我也想你。”


    “没听清，声音大点儿。”


    “……”


    温礼咬了咬唇，拔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电话那头，男生嘴角笑意更盛。


    “听到了，乖。”


    -


    六月初的时候，方楷回国了一趟，帮温礼办理签证以及入学需要的资料。


    那时候温明哲休假在家，见他忙前忙后，觉得十分过意不去，便请方楷吃了顿饭。


    因为工作的原因，方楷没过几天，又飞去了国外。


    六月底，温礼参加了雅思考试。


    十几天后，考试成绩出来，她的总分数是23分，成绩5.5，比她预料之中的要低一些，但是申请A国的学校，这个分数正好够用。


    温礼把这个消息告诉妈妈，李蓉在电话里为她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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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女俩聊了很久。


    临近期末考，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炎炎烈日，窗外的蝉鸣声连绵不绝，微风吹起桌上的试卷，同学们低着头奋笔疾书，沙沙声回荡在教室里。


    那是温礼留在脑海里，最后的记忆。


    那周的体育课，是整个高二最后一节体育课。


    但老师并没有占用太多时间，简单地走了个流程后，便让他们自由活动。


    徐梦琪背着她那个二手相机，拉着温礼、单玲玲和周颜去了田径场。


    太阳还悬挂在西边，吹过来的风都带着热气。


    她们找了个荫蔽的角落，给彼此拍照，直到所有的胶卷用完。


    “时间过得好快啊，一眨眼，我们的高二生活就要结束了。”徐梦琪感慨。


    彼时，她们坐在一棵大树下，树叶飒飒作响。


    单玲玲托腮望着远处的模糊成点的人影，轻声说：“是啊，明年这个时候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


    周颜看向温礼，问：“温礼，你暑假在坞舟吗？”


    温礼捡了片树叶，拿在手里玩，摇头说：“应该不在，我妈说让我早点去那边适应环境。”


    一阵沉默。


    远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


    “那你还回国吗？”单玲玲问。


    徐梦琪说：“肯定要回的吧，不回的话，某人不得发疯。”


    她说的是谁，几个人都心知肚明。


    耳旁，是轻柔的风声，褪去了燥热，送来几分清凉。


    温礼眯眼，望着远方笑了笑：“会的。”


    单玲玲也笑：“那我们等你回来。”


    铃声响起，温礼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一段话——


    夏天会结束，高考也会结束。


    但我们的青春，永不落幕。


    -


    那几年，选秀节目爆火，《逐梦少年》这档节目自海选以来，便备受关注。


    从海选到复赛，到赛区决赛，再到全国突围淘汰赛，最后是全国晋级赛，一共持续了近两个月的时间，诞生全国12强。


    蒋让的名字位居前列，那时，他的人气已经远超于其他人，如天降紫微星，在那个夏天，一夜成名。


    离开坞舟那天，温礼在机场候机，给蒋让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边，声音嘈杂，温礼努力地保持声线平稳，祝贺他顺利进入总决赛。


    “决赛，你会看吗？”蒋让问。


    温礼说：“会的，我会为你加油。”


    蒋让笑了声：“好。”


    两人没说几句话，那边就传来一道硬朗的男声：“蒋让，过来一下。”


    “等我一下。”蒋让说完这句话，电话那边就只剩呲呲的电流声。


    温礼以为他挂了，挪开手机看了眼，但显示还在通话中。


    紧接着，一阵小小的窸窣声后，那道男声再次响起：“决赛的歌曲，你还是坚持要自己创作？”


    温礼听见蒋让“嗯”了声。


    “时间太赶了，万一来不及，就前功尽弃了！这样做太冒险了！”


    “不会，我有信心。”


    男人停顿了很久，最后妥协，又说起别的。最后，他突然问了句：“你刚刚在跟谁打电话？”


    “怎么了？”蒋让并没有正面回答。


    “是不是那个女生？我之前听于易安说，你们俩关系不一般，现在是什么情况？我跟你说，你现在这个阶段，是万万不可以谈恋爱的，趁早跟她断了……”


    后面的话，温礼没有听下去，她挂了电话，握着手机，目光逐渐失了焦距。


    直到身后有人叫她，是李蓉和温明哲。


    “要登记了。”李蓉递过来一张电话卡，“这个是国外的卡，号码我写在上面。”


    广播里响起登记的提示音，温礼心里忽然一空，她呆呆地望着落地窗的天空，回忆如潮水涌来，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放电影般从脑海里闪过，浓浓的不舍和悲伤将她的双腿紧紧钉在原地。


    温明哲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睛有点红：“去吧，照顾好你妈妈，也照顾好自己。”


    温礼深吸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波澜。她点了点头，拉着行李箱，跟在里蓉身后，走向登机口。


    那天，她给蒋让发了最后一条消息，然后扔掉了手机卡。


    ——希望再见的时候，你已经实现你的梦想。决赛加油。


    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机翼划过浓厚的云，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


    故事从这里结束。


    又将从这里，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