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看到孟钱的神情，便跟宰执们道：“你们先出去。”


    章惇见赵煦这架势明显是要先听孟钱的意思，不可思议道：“官家，自古以来这等国之大事，何曾由女子插足余地？”


    宫内事让皇后查也就罢了，毕竟后宫中外臣查案的确不方便，但是对于朝臣的处置，居然也听从孟钱的意见？


    便是前朝双圣临朝，也没有这样的荒唐事！


    赵煦抓起劄子直接扔在他脚下：“又在自古以来，事事皆是萧随曹规，何必大开科举，考出你们这帮两榜进士？街上随便抓个孩童来，便不会做那盖章的泥塑菩萨吗？出去！”


    章惇听到那句“萧随曹规”，忽觉赵煦另有言外之意，一时不再做声，黄履来拉他，他便随之退了出去。


    其他大臣也不想跟一个中毒十几年，兄弟姐妹女儿俱是因毒而死的官家在这个节骨眼上硬刚以免被迁怒。


    等他们都走了，赵煦才拉着孟钱在身边坐下：“方才见你神色，可是觉得黄履的提议有何不妥吗？”


    “诛九族得死多少人啊？”


    “近些年修缮宫殿知情不报的将作监、工部、工匠，牵连九族，约莫数千人。”赵煦见她神色，“我知你素来心善，可是觉得株连太广？”


    孟钱当然觉得株连太广：“连工匠都得算？”


    “他们知情不报，自然得算。”


    孟钱连连摇头，她不能允许这样大规模的滥杀无辜发生在眼前：“工匠连图纸都看不着，不过是听命行事，株连九族也未免太冤枉，况且重建宫殿，还得用他们呢。”


    修缮宫殿并非朝廷豢养的固定工程队伍，这样的开销太大了，一般用的都是徭役。即征发役使百姓作为民夫工匠，真正的倒贴钱干活，别说看不见图纸，大部分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要是为了这个死全家那就太冤枉了。


    赵煦想听孟钱的意见：“你道如何是好？”


    孟钱严肃道：“只诛首恶，莫要过多牵连。”


    “那便听你的。”赵煦看着孟钱，忽而问道，“阿钱，你来自千年之后，你们那时的房屋如何？我听孟彦君说，有楼栋高入云霄，遍体如水晶璀璨，熠熠生辉。”


    孟钱挑眉：“你想住？”


    赵煦渴求地看着她：“可能修建？我总想着能让此处更像你家乡一些，你便更愿意留下来一些。”


    孟钱被赵煦的直球情话攮了两刀，心里都是软软的，可嘴上还是得承认现实：“盖不了，没设备，没材料，我也没那技术。”


    【技术可以解决！！我们给你传！一定把这个项目接下来！——转至宋朝宫殿建造结构课题组。】


    研究所那边到底是谁负责她这个课题组的？比以前活泼了好多啊。


    ‘这是让我建，没让我研究。’


    【建筑过程就是对古建筑最好的解析！！！这能发多少论文啊！！！】


    系统那边的人打字手速太快，把真心话都给发出来了。


    赵煦已经在叹气：“若是你不愿，便罢了……”


    “不，这事一定交给我。”孟钱握着他的手，“我知道你让我负责宫殿建筑，便是想让我在朝中得些势力。”


    古代修建工程是一项难度巨大的挑战，但是修成了，也是一项巨大的政绩，同时也是在朝局中培植势力的绝佳渠道。


    修筑工程得有多少钱粮进出，多少人员派遣，这就是权力，


    若是做成，又有多少政绩声望，多少青云直上，这便是班底。


    昔年大禹若无治水事，如何得舜帝禅让？


    比起在朝中强行保扶“皇后党”，名不正言不顺还有后宫干政的威胁，修缮皇宫一事中崭露头角的官员，自然而然会向提拔他们的孟钱靠拢，而孟钱也能在这个过程中挑选合心意的心腹。


    赵煦握着孟钱的手：“辛苦你了。”


    “我是想做一些事情的，你能支持我很高兴的。”孟钱把他的手放在脸上，“就算不说这一层，能住的顺我心意舒服一些，我也是高兴的。”


    孟钱其实很不喜欢住这些百年老房子的。而且她既然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年何月，自然会有一些准备，哪怕那是她接力避免的结局，可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防患于未然。


    譬如，修些密道暗室安全屋什么的。


    赵煦得她认可，心中也沉下一块大石。


    孟钱来去无痕，虚无缥缈，他甚至看不出她真正喜欢什么，用什么能真正留下她。


    她如今能说“我很高兴”，赵煦也很高兴。


    “工匠徭役俱是男子，你直接打交道恐怕不便，我提拔孟彦弼为将作监正辅助于你，可好？”


    孟钱顿时感慨，这便是历史自限性吗？


    虽无实载，但是历史上的孟彦弼，似乎就是坐到了这个位置上。


    孟钱没想在这方便再起变数，只道：“我想再要一个人。”


    “谁？”


    “宗泽。”


    赵煦没想起来朝中有这个人：“这人是谁？”


    “我上次出宫的时候遇见的。”孟钱把她上次看到宗泽调解古家债权一事说了，又道，“我看这人有些急智，人情练达，最关键的是是我问过他先前的政绩，去年他长子夭折，他接到修整御河的任务，当即便去了。他见民夫冻饿僵弊，还能上书请求推迟工期，可见是个有担当小的民间疾苦之人。征发徭役是苦累之事，有他时时盯着，我也能放心些。这是造宫殿，不是造孽。”


    古代征发徭役死人是常事，孟姜女哭长城之所以能流传如此之广，就是因为徭役这个故事背景太过贴合民情以至于深入人心，只要不死的白骨垫道头颅铺街，连百姓都只会觉得是死者自己运气不好。


    但孟钱不想住一个盖楼还得填几条人命进去的地方啊！


    赵煦答应得很爽快，把宰执们叫进来便不再问一件，直接吩咐。


    “工部、将作监正等一干人等腰斩弃市，便不牵连家属了，抄没家财，家眷发还原籍，三代男丁不得入仕。”赵煦把火压了又压，还是没压住，“昔日设计宫城之人，破庙推坟，开棺戮尸！子孙后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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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官入仕！”


    当初设计图纸改建宫殿的人皆已作古，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把他们挖出来再杀一遍！那就只能开棺鞭尸了！


    孟钱没意见，活人总比死人重要，她能把活人保下来就不错了，赵煦要拿死人撒气她也没办法，毕竟当初的工程失误的确让赵家死了好多人。


    满朝宰辅大多不着痕迹得看向孟钱，前后转变这般快，这样高拿轻放，他们如何猜不出来，多半是孟钱把赵煦劝了下来？


    似乎是个心软之人。


    孟钱又道：“如今这宫城是住不得了，重修宫殿一事，便由皇后负责。”


    章惇当即反驳：“建造宫殿兹事体大，如何能让一届女子插手？官家三思！”


    赵煦气的抓起手边的镇纸重重得拍在桌面上：“朕现在只信得过皇后！若是你们再来一个萧随曹规，又当如何？！”


    这是第三次提到萧随曹规了。


    章惇犹豫片刻，还是没把到嘴边的话说出来。


    官家这般反对萧随曹规，岂不正好是改革的助力？


    既然做了这般打算，赵煦吩咐令孟彦弼接将作监正他便更不反对。


    至于宗泽？


    官职太小，没资格提，回头让吏部下个调令提来就行。


    而宗泽接到升任为将作监丞的时候脑子都是懵的，皇帝皇后的宫殿下面查出了毒物，皇室婴儿夭折的百年之谜一朝勘破，如今正经由小报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


    可重修宫殿这事，怎么就和他扯上了关系呢？


    他原本是从九品的馆陶县尉代摄县令事，就算升任顶了天也就是个县令，还不可能是赤县或者是近京县令，偏远县令不过从八品，结果一口气连跳四阶升任从六品将作监丞——赵煦任命的官职，这便是高位者亲自提拔的好处，太小的官位他也记不住，所以起手就是起飞。


    直到他见到了那位皇后娘娘。


    一瞬间心头用过的万千揣测让他惊骇欲绝。


    “我知道你心头有很多疑惑，先憋着，过来干正事。”孟钱粗暴打断他的情绪，招手，“皇宫如今要重修，先出图纸，过来一起看看是怎么个说法。”


    宗泽觉得皇后娘娘给他升官总不可能是要来灭他口的，毕竟以他原本的官职，正常情况下这辈子都见不着皇后娘娘的面。干脆放下心来：“娘娘，可有何需求？”


    孟钱面前摆着的是汴京的舆图，密密麻麻的坊市街巷看得人眼花缭乱。


    “官家想要扩建。”


    宋朝皇宫原本是唐朝时的节度使宅邸，后来照着大明宫改建的，基础条件本来就不大好，住宅时常不够。赵煦宫里是人少却也没多宽裕，他因各种和凌燕类似的原因收的妃子都还是住集体宿舍的——他之前的各位皇帝的妃嫔也都是这个待遇，一个院子塞三四个妃嫔，能占上三间都算得宠的了。


    所以从历代皇帝心心念念都想要扩建房屋，但是要扩建得有地，皇宫周围被各色民居围得死死的。要扩建，就得先拆迁。


    拆迁，自古以来就是个大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