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的眼神隐约一沉：“仔细说说。”


    “官家登基多年，但并未亲政，可文官自己划下的这条规矩自仁宗朝后却有五十年了，现在朝中的文臣们打从记事进学起便是这般行事，如今蔡京一死，那是要把他们的天捅破，他们会善罢甘休吗？”孟钱说道，“我觉得他们会狗急跳墙的。”


    赵煦：“他们还能怎么样？”


    他已登基，不是储君，就算百官可以易储，难道还能易君吗？


    孟钱在他的眼神里点了点头：“霍光、王莽算是文臣，还是武将呢？”


    霍光废立昌邑王，王莽更是篡汉。


    不是皇帝天然拥有权力，而是拥有权力的人，才能当皇帝。


    政变易君这种事，可从来不是只有武将能干的，不过是文臣更能粉饰太平，也更加难以做成罢了。毕竟书生造反，三年不成。


    赵煦：“我朝并无这等权倾朝野之人。”


    不仅没有霍光王莽这样一手遮天威胁皇权之人，文官内部从来不是一股绳，仁宗英宗神宗三代弄权挑唆党争，虽然让国家止步不前了，但也让朝堂四分五裂了啊！


    昔日王安石故党虽然废了，但还没死呢！


    “没有这样的个人，却有那整个文官团体呢？刘挚和蔡京也没有交情，可刘挚为什么要保蔡京呢？有一个刘挚这样干，就没有第二个刘挚要把他们的天顶起来吗？”孟钱问道，“官家，这两天就真的没有人向你求情吗？”


    赵煦脸色越发难看：“朝野群情汹汹，他弟弟蔡卞也就罢了，苏轼也上了个劄子觉得我苛狠太过。”


    赵煦杀一个蔡京，面对的压力比孟钱想的还要大。


    “大苏学士就是这样的，昔日被王安石看重眼看着要重用，结果他觉得新党政策不合情理，叭叭一通说，结果被流放了。好不容易回来了，觉得旧党对新党打压太过，又是叭叭的一通说，结果又被流放了，他就是这么讨人嫌，谁都不待见他。”孟钱托着脸问他，“官家打算怎么处置？”


    “劄子有几本能到我手上？我便当没看见，留中不发。”


    “我给官家出个主意吧。”孟钱笑得很鬼，“蔡京一倒，昔日被他欺压的人家肯定要伸冤的吧？这事是谁负责的？”


    “苏辙，当时他既然来了，便让他负责到底了。”


    “不如把这事交给苏轼，让他问问那些苦主，想不想把蔡京千刀万剐。这样呆上数日，他要是还能觉得蔡京不该杀……”


    赵煦问道：“那你觉得怎地？”


    “那就要查查，他是不是真的和蔡京作伴了。”


    卖命钱买命钱，钱是卖命才能挣来的，蔡京能弄到那么多银钱，里头得沾了多少人命啊？这时还能徇私枉法，不是同类，便是同伙。


    “你这么一说，也是个办法。”赵煦忽然灵光一闪，“要是群情汹汹，那他就是不死不行了。”


    “官家想到了什么？”


    “过两日你就知道了。”


    过几日汴京中小报的衙探便拿到一份大新闻：蔡京的罪状。


    哪怕挑拣着刊登都已经是罄竹难书，蔡京的子嗣出门都买不着吃的，在家都会发粪涂墙，在蔡京处斩之后都没能收敛尸骸，不得不离开汴京，到小报发行不到的地方去。


    就像他们曾经逼别人的那样。


    “朝中会这样想的不止有苏轼，不是每个人去亲自看一看都能触动的。”孟钱说道，“对付君子有君子的办法，对付小人也要有小人的办法。”


    “用什么看法？”


    “官家不是没亲政吗？权力都在太皇太后手里，这是她下的命令，和官家又有什么关系呢？”孟钱一探手，“有本事他们废太皇太后呀！”


    皇帝倒是能换，可是怎么给皇帝换个妈？还是已死的皇帝。


    赵煦好不容易捞到一点实权，没那么容易放手：“朝臣皆是太皇太后的党羽，我怕是又成了那个被朝中大臣孩视的傀儡皇帝。”


    孟钱疑惑道：“官家为什么会觉得朝臣效忠的是太皇太后呢？可是因为撤帘还政一事？”


    赵煦发现孟钱总能说到他心坎上：“朕已十七，经日蚀一事，竟然都不催促太皇太后还政！”


    孟钱突然傻笑：“原来官家这么早就开始喜欢我了。”


    赵煦脸一红：“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官家一心要太皇太后还政，可是我在大相国寺那一通宣扬却让太皇太后平稳度过那一次日食的机会，官家居然从未迁怒于我。”孟钱捂脸假哭，“这般深情厚谊，叫彦君如何回报嘤嘤嘤~”


    赵煦被逗得一乐：“我从未怪过你，说到底那又与你何干呢？日蚀之下必有骚乱，一个弱女子，不过是想自保而已。”


    孟钱打了个岔才把话题拉回来：“可我倒是觉得，就是因为太皇太后身体不好，无力朝纲，他们才不催着太皇太后还政的。毕竟年迈无力的太皇太后总比年少力壮的官家更放权。”


    赵煦：“太皇太后体弱你是从何得知？”


    “衍都在着急自己的身后事了哎。我说等太皇太后过世了，就把他五马分尸，他就害怕了。”


    这事赵煦知道。


    毕竟当时听到的人实在有点多，所以这两天陈衍都被高滔滔冷落了，近身通传的都是李萍。


    “他们这些身边人是最知道太皇太后身体状况的，陈衍都害怕了，那太皇太后身体状况到底是什么样啊？连陈衍都要找下家了，那朝臣就没有着急找下家的吗？


    只要造成太皇太后身体虚弱的传言为真，她若过世得还政，而朝臣必然急着效忠新君，到时候官家做出一副明面上孝敬太皇太后的模样，以示对旧党臣子的宽宥，还怕他们不纳头便拜吗？


    到时候有威胁的事情都推给太皇太后，都是她下的命令，您什么都不知道啊——譬如蔡京这事，把蔡京曾经计划对高价下手的消息传出去，他们自己就会猜到的。”


    赵煦笑她天真：“你说得容易。”


    这看起来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但这是需要太多的信任的合作无间。


    而赵煦和高滔滔之间，却有太多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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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钱问道：“官家，太皇太后是您的祖母，是一手将您扶上皇位之人。你这样反感她，是因为小娘娘吗？”


    看到赵煦神情凝重，孟钱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昔年爹爹过世，小娘娘给爹爹送去安葬，当地知府韩绛恭迎亲奉，毕恭毕敬，她便重重责罚，极尽贬低之能事，还说什么那是朝中重臣昔日宰执，怎配受他的礼遇？”赵煦想起此事就气的发抖，“再是先朝老臣，那也是他自己愿意的礼遇，又不是小娘娘逼着那人恭敬！小娘娘是天子生母，如何受不得？她分明是故意为难！更有甚者，还有些无耻官员为了攀附于她，竟然以此为由罗织罪名构陷小娘娘！便是小娘娘一应的依仗和供给，也压了整整三年才予她应有地位！”


    孟钱琢磨着，这大概真的是故意。


    毕竟高滔滔喜欢向青意不喜欢朱怡满宫皆知，当时新帝登基，她怕朱怡身为天子之母与向青意争锋刻意打压朱怡吧？


    偏心这种事，从来都免不了的。


    孟家老夫人折珩不也偏心孟彦卿吗？


    只是折珩知道自己做不到不偏不倚，又知道偏心不对，就给大儿子找了个厉害的媳妇帮他争帮他抢，时时提醒自己别做过了。


    可高滔滔却给自己的偏心找了个绝好的理由：朱怡上不得台面，她活该！


    朱怡如今谨小慎微唯唯诺诺，高滔滔的时常打压的确得占主要原因。


    赵煦余怒未消，孟钱还真是第一次见他说这么多话，可见是气得恨了：“小娘娘时时遭她压迫辱骂，竟然连新衣都不敢穿！”


    这个真的和高滔滔没关系啊，朱怡新衣服超多，孟钱去看过了，只是她爱好先穿旧衣服把新衣服压在箱底里烂。


    结果就是新衣服越多，要穿的旧衣服也就越多，恶性循环。


    可赵煦不知道这事，此时看着孟钱眼神柔和：“彦君，也多亏你时常陪同小娘娘，才见她穿了几身新衣，此事还得多谢你了。”


    他对孟钱的喜爱，也有几分是她和朱怡好，没有看不起她还能时时安慰她。


    孟钱意外，没想到赵煦还是个妈宝男……不对，男宝妈。


    男孩宝贝妈妈。


    “她时常说小娘娘不堪为天子之母，动辄呵斥辱骂，说她失仪，无礼，如此对小娘娘，又岂是把天子之母放在眼里？岂是正道？她不知道何谓母凭子贵吗？”


    但是一个为母亲出头的儿子，总是让人忍不住安慰几句。


    “太皇太后不是苛责小娘娘，太皇太后只是有点……恨铁不成钢。”孟钱顿了顿，“这些事小娘娘心里都懂的，所以从未记恨过大妈妈。”


    赵煦有点怀疑：“真的？你莫不是在诳我？”


    这话孟钱就不爱听了：“我何时骗过你呀？不信，你就自己去问问小娘娘。”


    赵煦真的被孟钱拉去问了。


    问得朱怡一脸懵：“太皇太后？她对我挺好的呀，没有苛责。”


    “那当年韩绛之事……”


    朱怡一脸厌恶：“那是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