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新年好啊！”


    来了个黝黑的人。


    高高挥手，嗓音嘹亮，竟能盖过漫天鞭炮。假日从军，烽火台无狼烟，军中无号角。


    黑夜之中，乍一看过去，只见其两只眼白浮于空中。


    还有那口闪亮的大白牙。宛如吃了十斤牙粉。


    柳舒鹤又往后面躲了躲，拽着姬玉笙的袖子，握紧她袖下的手指，小声道，“小笙，他是谁。有点像人，又有点不像。”


    “师妹，你身后好像有只狐狸。诶，怎么还会躲人呢，躲真快，真好玩儿，嘿嘿。”


    “周游师兄，你怎会在此处？”


    虽说是师兄。可实际上，她早就不是月居山的人了。所谓师兄一词，也早已成了客套话。


    五年前，事发之时，月居山的首席大弟子周游正在外周游。


    所以姬玉笙未曾见到他最后一面。


    没想到竟会在这重遇。


    多年未见，这位大师兄黑得一如既往。可她那时才十四岁，现下早已长高很多，音容也有所改变。


    周游却没有半点生分，还是在山上时的态度。仿佛她还是姬月。仿佛他们还能随时回到月居山。仿佛一切都未变过。


    “当然是，给你拜年啦！来，红包拿好！”


    周游从袖中拿出好几个红包，放到姬玉笙手上。


    “这个是我的！少了点嘛但是你师兄我礼轻情意重哈！这个是你大师姐的！她比我有钱！这是你二师兄的，包得最厚钱最多！还有这个，这个是师父的。”


    听到后面，姬玉笙低下头，捏紧了红包的边缘。


    “师父，给我的吗。”


    “对啊，师父可想你了。叫我务必带到。红包里还有一封信，你一会看看他写了啥告诉我呗，可把我给好奇的，哎，死活不让看这老头，还小气吧啦封了个印在上面。”


    身后一阵脚步声走远。


    很快又回来了。


    柳舒鹤怀抱一个巨大的红包，或者说红布袋，跑了回来。


    “小笙，这是我给你的红包。”


    那红口袋有半条手臂长，看着沉甸甸的。柳舒鹤因方才跑得太急，加上内伤未痊愈，开始抱着袋子往旁边咳血。


    “小笙，我有点抱不动了。帮我拿一下好不好。”


    姬玉笙依旧低头看着手里的几个红包，眼中恍然，下意识伸手去接，却揽到了柳舒鹤的腰，将人给带了过来。


    “怎么啦小笙。”


    他刚想贴上她的肩，却对上了一双亮如兽类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柳舒鹤眼中霎时冰寒。


    阿春和阿秋迅速冲过来，将周游围住。


    那周游还跟没事人一样，继续打量着柳舒鹤。


    “奇了，师妹，我走南闯北这么久，第一次看到真狐狸精了。怎么真有人能长成这样啊。这眼睛也太大了。还有这睫毛，比我鼻毛都长，跟俩扫帚似的。”


    姬玉笙回过神来，以为手边是什么物件，提了提发现是柳舒鹤，正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己。


    “喂，狐狸精，你一直抱着我师妹作甚。”


    “小笙，”柳舒鹤靠在姬玉笙肩上，“你在哪学的武。师兄怎的是只黑猩猩，还会说人话，怪吓人的。”


    那周游一点也不生气，搓搓肚子对姬玉笙道，“师妹，你家有吃的不。”


    “师兄还未吃饭？”


    “哎，可不是嘛，我赶路来的。饥肠辘辘！噜噜噜噜噜！”周游故意学黑猩猩锤胸口，朝柳舒鹤作猿猴叫。


    “实在抱歉，我们家的草料只够我们家的马吃。”柳舒鹤站在门口。


    阿春和阿秋拦在左右，严阵以待。


    “柳舒鹤。”


    “不让。小笙，我是绝不会放此人进我们家门的。”


    姬玉笙伸出手，收了收手指。


    没过片刻。柳舒鹤就把自己送了过去。


    “师兄请吧。”


    “师妹，这狐狸原是你的宠物，定是你平日里惯坏了，脾气真大。”


    周游一点也不客气，像进了自己门一样，自己去厨房找吃的，还给自己炒了几个菜。


    “师妹啊，你家碗柜里怎么藏了这么多糊了的菜，我看看，有糊了的炒鸡蛋，糊了的辣椒炒肉，诶，这个好像还能吃。”


    片刻过后。


    “师妹！你家有水吗！快救我！”


    “我委屈。小笙。”柳舒鹤双眼含泪，“我好委屈。”


    周游吃饱后，又跑到屋外捡起地上的玩具烟花，哗啦啦一把全放了。


    火光之中，他手中烟花乱舞，嗷嗷乱叫，确实宛如一只窜天大猴。


    柳舒鹤看不下去了，闭上眼，转身伏在姬玉笙肩上抽泣。


    “今天药喝了吗？”


    “没呢。”


    “去喝。”


    “好。小笙，你记得把他赶走。”


    “早些洗澡早些睡觉。不必等我。”


    姬玉笙要往门口走，柳舒鹤叫住她。


    “小笙，红包。”


    “里面是我亲手给你织的围脖，还有你上次那家你说好吃的蜜饯，还有一点给你当零花的金银。”


    他递过来的指尖上，有很多细微的扎伤。


    “小笙，你不会走吧。”


    柳舒鹤继续看着她，要从她眼里得到什么肯定的回答。


    “去睡。”


    “我等会回来。”


    “说好了，要回来。”柳舒鹤拉着她的手指摇了摇，依依不舍回屋。


    “师兄。”


    姬玉笙走到门口。


    “你和齐大夫，是怎么认识的。”


    周游放下烟花，拍了拍手上的灰。


    “师妹，不愧是你，机灵的。说实话，师父叫我来找你，可你早就不在姑苏了，那我也不知你在哪啊！天南海北的，我和师父他老人家说：师父，弟子就算是指南针成精了也不知月师妹在何处啊！但师父依旧把我赶了下来。我就走啊走啊，刚到川蜀地界，路遇两个杀手拦路，不知为何，就是不准我前进。以为他们是盗匪，给他们丢钱，结果还给我丢了更多的钱回来。我一个反绕，就从小路过来了，他们一点儿都没发现，嘿嘿，真傻。受了点伤，就是让那齐邈给我包扎的，你也知道我爱听八卦，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仿佛憋了好久，终于找着人讲了。说是近日接了个奇女子。我细细一听，这话中容貌语气行事作风什么的，简直和你一模一样啊！就在想说不定就是你。”


    “于是我就顺着他说的过来了，嘿，没想到，真是你。真是有缘自会相会。”


    “可师兄。”姬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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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笙道，“我是将齐大夫蒙眼带过来的。”


    “你早就到了溪山镇。也早就见到我了。”姬玉笙看向他，“为何不说实情。”


    周游捡起烟花棒子在地上画圈。


    烟灰被风吹散，他脸上蒙了一层灰，继续画圈。


    “师兄，有什么事，是你也难以说出口的。”


    “月师妹。”周游丢掉烟花棒，站起身来，正色道，“小师妹不见了。”


    姬玉笙瞳孔颤了颤，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扶到门框上。


    “此次下山，我实则是为寻小师妹。不仅是我。很多同门都来了。”


    “但这些红包，也是师父，还有你师姐师兄让我带给你的。”


    “月师妹。还是看看师父写的什么吧。倔老头自己唯一的孩子都不见了，还让我给你带话呢。叮嘱我千万不要和你说小师妹的事。”


    姬玉笙攥紧藏在袖中的红包。


    “我走了。还有师妹。”


    “你知道的吧。只要你回来，月居山永远有你的位置。旁人我不管。在我周游眼里，你依旧是我师妹。是我们的骄傲。那些人从不敢在我面前说你闲话。”


    “若你想归，随时可归。”


    姬玉笙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只有风吹过月亮的声音。微不可闻。


    “还有，屋里那只狐狸。戴着人面呢。你防着点。”


    她再抬头时，周游已不知去处。


    回到庭院内。


    柳舒鹤正在浴室沐浴，烟囱热气腾腾。


    她去了厢房，关上房门，将手中红包放到案桌上。


    又去用皂角净了手，擦干净，才坐到椅子上，不自觉开始深呼吸。


    伸手去拆的时候，她能看到自己的指尖在发抖。


    师父的红包里放了十两银子。


    最里面是一封折叠整洁的书信，墨香清新，似是方才写作。


    “致我最骄傲的徒儿：


    五年未见。可安好？


    年关将至，多给自己买些好吃好喝的。莫要苦了自己。你师娘包好了生煎和馄饨，就等着你回来吃呢。师父也学会包了，色香味俱有，你师娘早上还夸我呢。快回来尝尝。


    当年事发，师父正同你大师兄云游在外，没有给你主持公道。你如今可还在怨师父？若是当时我在，他们绝不敢多言一语，你是不是也就不会下山了？


    月儿。在我得知你亦不在姑苏之时，心下惶然。当今世道，虽看似风平浪静，但只要有人往水里投上一枚不起眼的石头，战乱就一触即发。你漂泊不知去向，又同你师父一样，是个说一不二的倔驴脾气。师父比你年纪大，经历的比你多。如何？在外面吃了不少亏吧？师父同你师娘都不放心，天天担心你。这封信想写了很久，却迟迟没有动笔。


    一来是，师父气你不告而别，是谁在寒冬腊月也要拼命练剑，说定要将斩心剑法练成，又是谁把自己的剑说丢就丢了？二来，自你走后，我将自己闭关不出，管他们谁要来找我，通通是见不到的。我试图去接受，我最看重的孩子丢了初心，而我也失去了唯一传人的事实。年复一年，陈问雪越来越老了，却越来越不能接受现实。


    归吧月儿。无论你在哪。无论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月居山永远是你的家。你的剑还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