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深秋下扬州

作品:《春华照灼

    车辆宽敞且惬意,内敛中透露着高雅。


    与其说是一辆马车,倒不如说是一座由六匹骏马牵引,飞檐翘角的小巧楼阁。


    太后和永昭长公主相顾无言。


    沉默,在不断的蔓延。


    气氛,一点点变得凝滞,令人窒息。


    太后轻轻抿了抿唇角,数次想要张口说话,然而目光偶然扫过长公主那毫无表情的面庞,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启齿,只得任由那份尴尬与沉重如同浓雾般弥漫开来。


    马车缓缓行进,永昭长公主实在不愿意再次目睹太后那犹豫不决的神态,更不想面对太后那种自以为公平的所谓一碗水端平。


    于是,她索性闭上双眼,闭目养神。


    宽大袍袖的遮掩下,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那枚龙纹玉佩,默默思忖着接下来的章程。


    或许,该跟顾荣商议一番。


    更该寻时机跟顾荣通通气。


    免得让顾荣以为,她是非不分,包庇贞隆帝。


    说句难听又直白的话,她的灼儿是恋爱脑,顾荣的想法,就是灼儿的想法。


    她可不想称了贞隆帝的心、如了贞隆帝的意,出现母子失和,婆媳争锋的局面。


    只是,她不确定顾荣想做到哪一步。


    想想顾平徵、陶兰芷、裴叙卿的下场,永昭长公主不免多想了些。


    可,让天子以死谢罪,只存在于话本子里。


    甚至,撰写话本子的人,都不敢有如此胆大包天的想法。


    不敢想,自然不敢落笔。


    所以,排除天子以死谢罪的可能,最好的结果就是贞隆帝下罪己诏,承认自己过错,自省检讨。


    顶多,再加一道退位禅让诏书。


    这是最现实的情况。


    那,顾荣呢?


    顾荣的杀母之仇,能容忍以这样轻描淡写的方式了结吗?


    纵观顾荣过往行事,顾荣既看重真相大白,亦要以命偿命。


    不知怎的,永昭长公主顿觉发愁。


    母后尚在人世,硬逼着贞隆帝去死,某种程度上就是在逼着母后去死。


    还是先与顾荣通通气,探探其口风,再做决定。


    有一说一,她堂堂长公主,人到中年,又沦落到看儿媳脸色行事的境地了。


    没办法,谁让顾荣挟灼儿以令她呢。


    永昭长公主的面色变幻莫测,映入太后眼帘之中,令太后心惊肉跳,片刻功夫脑补了一场又一场刀剑无眼、生死相搏的惨烈画卷。


    她一把年纪,经受不住煮豆燃萁同根相煎的打击了。


    马车继续前行着。


    闭目养神的永昭长公主渐渐真的添了倦意,呼吸轻缓,紧蹙的眉头舒展,缓缓睡了过去。


    太后则是如同看不够般注视着永昭长公主。


    她的永昭,曾是那座宫城里最引人注目,熠熠生辉的明珠。


    是她得以恩宠不衰的靠山,是她能挺起腰杆的底气。


    正因为有永昭,她才有机会先后生下贞隆帝和不虞,她的位分才能扶摇直上,屹立不倒。


    学经史子集,她的永昭触类旁通。


    学射箭骑术,她的永昭一骑绝尘。


    她曾亲眼见过永昭百步穿杨。


    其实,永昭最像先皇。


    她想,先皇定然也不止一次遗憾过为何永昭是女子。


    后来呢。


    她的永昭委曲求全多年,再不见少时光彩。


    难道,她还要继续让永昭受委屈,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吗?


    太后伸出手,隔着三寸的距离,描摹着永昭长公主的眉眼,鼻腔泛酸,眼泪夺眶而出。


    或许,该成全永昭所求。


    今日谈论的种种,尽数烂在她的肚子里。


    替永昭保守秘密,不阻碍永昭讨公道。


    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也是她的亲生儿子啊。


    时间,缓缓流逝。


    不知什么时候,嘶鸣声起,马车停驻。


    永昭长公主踩着矮凳先一步走下马车,又伸出手臂搀扶太后,旋即才道“母后,儿臣此番就不随您回宫了。”


    “想来,眼下,皇弟并不想见儿臣。”


    “儿臣先行告退。”


    一步,一步,永昭长公主的身影越来越远。


    太后敛起视线,在宫人的搀扶下走进甘露殿。


    似背道而驰。


    又似殊途同归。


    单看视线放的多长远。


    长公主府。


    永昭长公主轻轻地摇曳着手中的茶杯,蒸腾的热气缓缓上升,润湿了她略显干涩的双眸。


    “那人是怒火中烧?”


    “亦或是做贼心虚?”


    “许是二者皆有之。”甄女使垂首,恭敬道“殿下,有一事奴婢不知当禀不当禀。”


    永昭长公主觑了甄女使一眼“讲。”


    甄女使三言两语将宴饮图的风波讲述完整。


    “提及冯氏的旧事?”永昭长公主的面色不觉凝重几分,轻捻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茶盖发出一声轻响,怦然落回盏中,激起几缕温热的水珠。


    将茶杯轻轻搁置于紫檀木桌边,轻轻擦拭指间水痕,缓缓开口,继续说道:“本宫记忆犹新,那宗积年旧事的知情者,或遭满门抄斩,或被斩首示众,都已处置得妥妥帖帖,干干净净。”


    “更莫说,大皇子素来默默无闻,没什么存在感,也未在朝堂上担任官职掌实权。”


    “按常理说,完全没有再掀风云的余地和必要。”


    怪不得,贞隆帝直接气的吐血晕过去了。


    冯氏的娼妓身份显露于世,大皇子的身世势必要备受争议。


    届时,大皇子再无争储夺嫡的可能。


    可……


    永昭长公主的眉头越蹙越紧。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有说不出确切的所以然。


    会是党争吗?


    只一瞬,永昭长公主就排除了这个可能。


    党争,党争,首先得结党。


    满朝文武,无一人拥护大皇子,哪来的党争。


    如若为了除掉大皇子,便特意煞费苦心掀出这桩旧事,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


    难不成,是单纯的想气好面子的贞隆帝?


    不会是顾荣吧!


    永昭长公主心下一咯噔“可有去查流言的源头?”


    甄女使“查不到。”


    “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包括那些栩栩如生的宴饮图。”


    永昭长公主玉指轻抬,轻触桌面,若有若无地点击着,轻声呢喃:“瞧这上京城,愈发显得繁华喧嚣。”


    “却不知,这阵风能将火焰吹至何等规模。”


    “甄儿,本宫想见见顾荣。”


    通气之事,宜早不宜迟。


    甄女使眉心微微一颤,不动声色道“奴婢这就去请。”


    永昭长公主“罢了,还是本宫去忠勇侯府走一趟吧。”


    “自灼儿离京,老夫人缠绵病榻,身子骨儿总不见好,本宫理应前去探望一番,代驸马和灼儿尽尽孝道。”


    甄女使:……


    但愿宴统领安排的人能以假乱真,瞒的过长公主殿下。


    此刻,顾荣身处远下扬州的船舶上。


    碧波荡漾,水气扑面。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从未离开过上京的青棠,兴致格外盎然。


    宴寻“马上就是寒露了!”


    青棠“要你管!”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过不了几日就是寒露。


    她不知道是深秋下扬州的诗词歌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