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问斩之日

作品:《春华照灼

    “这些年来精心培养的谢脩替身,终于到了呈献于皇姐面前的时候了。”


    “皇姐一直挂念着谢脩那傲视群雄、年少轻狂且自信满怀的侠义风范,务必叮嘱替身几句,切莫显露出卑躬屈膝的谄媚之态。”


    贞隆帝像是彻底下定了某种决心。


    卧榻之侧,绝不容他人鼾睡。


    一切会威胁到他的势力,都该铲除,覆灭的干干净净。


    李福盛悚然,心底却是泛滥着无尽的悲凉和哀戚。


    陛下可还记得长公主殿下不求回报的鼎力相助。


    走到这一步,长公主殿下付出和牺牲的何其多。


    实际上,他始终明了陛下对长公主殿下的深深忌惮。只是长久以来,他选择了自欺欺人,沉溺于幻想之中。


    “陛下,老奴斗胆进言……”


    “李福盛!”贞隆帝声色俱厉地呵斥,“莫非是朕的优容让你忘乎所以,竟至混淆了尊卑,不识君臣之道,分不清谁才是你的主子?”


    “还是说,你也是父皇留给皇姐的人。”


    李福盛的唇齿间蔓延着浓烈的血腥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头“老奴妄言,老奴该死。”


    ……


    秋色渐深,桂花如玉浮金。


    雁阵南翔,京城落叶铺金。


    问斩日。


    午时。


    顺天道肃杀之威。


    顾荣凭栏伫立,目光穿透氤氲的薄雾,远眺那处刑台。


    但见,陶姨娘匍匐于地,背上插着写有姓名与罪状的亡命牌。


    囚衣粗糙且垢污,发丝干枯而散乱,形容枯槁而衰颓。


    昔日风姿与贵气,早已难觅踪影。


    这是陶姨娘该得的下场。


    顾荣以为,目睹这一幕,她会深觉快意和解气。


    可,事实并不像她想象的一般,她的心底几乎没有半分波澜起伏。


    她恨陶姨娘。


    恨陶姨娘的狠辣和卑劣。


    恨陶姨娘的手上沾染了母亲和小知的血。


    也恨陶姨娘如这世道大多数女子一般生死荣辱尽系于男子的情谊。


    铡刀落下,恩怨即了。


    一命赔一命,理所当然。


    青棠捧着大氅,推门而入,缓缓披在顾荣肩头“小姐,风凉,莫要染了风寒。”


    顾荣回眸,勾唇轻笑。


    “青棠,你说,我这心头为什么还是沉甸甸的。”


    那是种连陶姨娘的鲜血也无法洗刷的沉重。


    青棠道“或许,大仇还未完全得报。”


    顾荣闻言,敛眉沉默。


    是吗?


    是。


    但也不完全是。


    她在想,贞隆帝是遮云蔽日,令人窒息的高山。


    如若有朝一日,她和谢灼推翻贞隆帝,取而代之。


    她得见天光云影。


    可,同样的,她和谢灼是不是也会成为一座压的人喘不过气的山。


    许是活了两世,想的便分外多些。


    这世道,似乎本不该如此的。


    那该是如何呢?


    从未出现过,她也没见过,脑袋里的设想就空洞的可怕。


    都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她已经快要攀爬至山巅了,眼前的雾却更浓了。


    罢了。


    想不通,便不想。


    兴许,时机一到,就会有灵光一闪的惊喜。


    不管怎么说,陶姨娘身死,的确可以告慰九泉之下的母亲。


    距离午时三刻越来越近。


    顾扶曦提着食盒,穿过重重人群,征得官差允许,一步一步踏上了刑台。


    是真真正正的断头饭,也是壮行饭。


    陶姨娘一见顾扶曦,双眼瞪圆,满是不可置信。


    “你……”


    收监后,陶姨娘的消息滞后的紧,至今还停留在顾扶曦秋后问斩上。


    本以为,她们母女是前后日上路。


    陶姨娘的目光凝视着顾扶曦,而顾扶曦的目光亦如影随形,紧盯着陶姨娘的面庞。


    没有喜,只有惊。


    甚至,还有丝丝缕缕难以抑制的怨毒。


    仿佛,在无声的质问,凭什么她能脱身,能自由而正大光明的活着。


    尽管顾扶曦早已做好了心理预设,却依旧难以避免心头的剧痛。


    真相被毫无掩饰地揭开,血淋淋的,残酷而赤裸,触目惊心。


    “母亲,这些是你最爱吃的。”顾扶曦掩起苦涩,边打开食盒,边轻声说道“母亲放心,女儿不会让您曝尸荒野的。”


    陶姨娘无视一碟碟精致的小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问道“你不是应该在……”


    顾扶曦面无表情的接话“我不是应该在皇镜司的牢狱里等死吗?”


    “本来,该是如此的。”


    “然而,幸得姐姐垂怜,翻案重审,洗刷冤屈,还我清白。”


    “多亏姐姐大恩大德,我才能来得及在今日送母亲最后一程,为母亲殓尸下葬。”


    “否则,母亲也只能被卷着草席扔至乱葬岗,任鬣狗乌鸦啃食了。”


    “姐姐?”陶姨娘呢喃着重复,神情愈发狰狞阴森“你跟顾荣之间隔着血仇,竟能继续心安理得的认贼作姐。”


    “无耻!”


    “凉薄!”


    言罢,陶姨娘硬是逼出了几滴鳄鱼泪,紧紧握住顾扶曦的手腕,情绪激动到了极点,几乎是吼着说:“扶曦,你既然活在世上,便要竭尽全力为我、为扶景复仇。”


    “报仇。”


    “一定要报仇。”


    “要不然,我死不瞑目!”


    顾扶曦吃痛,蹙蹙眉,疑惑的反问“因果报应,罪有应得。”


    “报何仇,如何报。”


    “母亲杀害荣娘子是事实,毒害顾知是事实,谋夺荣娘子嫁妆亦是事实。”


    “三司会审,证据确凿,判斩首之刑。”


    “至于扶景……”


    顾扶曦顿了顿,眸底掠过一抹复杂的哀痛。


    她知,扶景嫌弃她懦弱胆怯,愚笨无用。


    但,扶景给予过她为数不多的温暖和保护。


    回忆作祟,心绪沉重,顾扶曦幽幽的叹了口气道“说到底,还是一报还一报。”


    “根源不在顾荣。”


    “再者说,扶景是死在大舅和秋实手中。”


    “母亲吃饱喝足去九泉之下寻大舅和秋实报仇吧。”


    “母亲,我想活着。”


    顾荣说,不恨,才能活。


    陶姨娘撞开顾扶曦捧过来的吃食,汤汤水水撒了一地“我生你养你一场,为了你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委屈……”


    顾扶曦挑眉抬眼“不,不是为了我。”


    “是为了攀高枝儿,是为了荣华富贵吃尽苦头。”


    “还有,母亲难道不知,荷露在皇镜司袒露了一桩陈年旧事吗?”


    “荷露说,母亲所生之女不足百天就不幸夭折。”


    “唯恐父亲汝阳伯动怒,母亲就差使荷露的老娘用十两银子在城北贫民窟买了一个出生没多久的女婴。”


    “女婴,取名扶曦。”


    “倘若母亲顾念我十余年的孝顺,请将事实告知于我。”


    陶姨娘:荷露供出的不是她和沈其山有染吗?


    甚至,怀疑扶景的身世。


    顾荣又耍诈!


    陶姨娘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心中恼恨至极。


    “你就是我的女儿。”


    “亲生女儿!”


    “我硬生生疼了两天一夜难产生下的女儿。”


    “这世上,你、我、扶景是最亲最亲的人,你不能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活着。”


    “报仇,必须得报仇。”


    “杀了顾荣。”


    死到临头,陶姨娘没有一丝一毫的幡然醒悟。


    满心满眼都是让顾荣死。


    她不后悔!


    她才不要一辈子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顾扶曦站起身来,神色冷淡的凝视着陶姨娘“我知道答案了。”


    “母亲,上路吧。”


    下一瞬,响亮而雄浑的声音响起。


    “时辰已到,立即行刑!”


    刽子手手起刀落,鲜血喷洒,人头落地。


    人死,恩怨消。


    “她真的不会恨小姐吗?”青棠小脸皱成一团,声音里满是隐忧。


    顾荣敛起视线,转身坐回临窗的木椅“很重要吗?”


    “她是为了求一个答案、做一个了断也好,母女情深难断,依依不舍也罢,都不重要。”


    “我遵从本心,给了她选择的机会。”


    “机会,只有一次。”


    “是挣脱藩篱活,还是溺死在深渊里,都该是顾扶曦自己该操心的。”


    “送走了陶姨娘,是不是该送乐安县主了?”


    听说,乐安县主很是不安分呢。


    幕后之人真当永昭长公主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凤有虚颈,碰之必亡!


    谢灼的父亲谢脩,就是永昭长公主的逆鳞。


    任何人不得碰触,更莫说是玷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