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正经人谁写日记啊(二合一)

作品:《偷梁换柱

    对于老八提到的两点,老十四又补充道“还有,不能太惯着广东那帮行商。朝廷把收缴关税、清查走私,乃至于控制洋商活动的权力都下放给行商,可每年关税都收不齐,九哥还帮他们说话,皇阿玛不生气才怪。”


    老十也应和道“给他们面子叫一声皇商,不给面子就是我们满人养的狗。狗儿的,奴才跟主子讨价还价,看给他们能耐的!”


    老八思忖着两个弟弟对老九的建议,深以为然。不要说商人,就是官员也是一样。任伯安就是前车之鉴,奴才不调教好,可是会欺主的。也许应该再给九弟写封信。


    由于八爷党拥有从事间谍工作的丰富经验,推己及人,为了防止信件内容泄露,老八和老九一直用英文写信。老八这边负责翻译信件的,就是来自法国的传教士宋君,虽然是法国人,但精通多门外语,也会英文。


    这位法国传教士宋君,如今正坐在王府客房里,伏在书案前写日记。他从两个月前,被廉郡王招进府里做翻译,就一直被困在这里。当初进府的时候有多高兴,如今就有多憋闷。


    宋君刚进府时见到了廉郡王,这位被称为八贤王的阿哥,看上去十分年轻,圆脸上一对弯月眉,眼睛不大但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都显得温文尔雅,说话声音洪亮却不带半点咄咄逼人之气,显得温存又不失帝室贵胄的尊贵威严。


    廉郡王和他亲切的交谈,并表达了对传教士的认可和对天主教的支持。可在这次见面之后,廉郡王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只有他的管家在一个月前带来了许多零散的英文语句让他翻译。


    英语虽然不是宋君的母语,但他还是能认出,其中许多英文句子,不过是名著的摘抄。真正有用的信息,就夹杂在这堆零散的句子中。


    通过仔细的辨认,宋君大致摸索出,应该是和广州海关有关的信息,而且应该是商业信息,因为里面夹杂了很多数字。


    法国传教士宋君摸了摸他的大鼻子,翻开厚厚的笔记本,鹅毛笔蘸满了墨水,用他最熟悉的拉丁文记录道


    公元1707年,12月25日,星期二。


    清历康熙四十六年,十一月十四日,大雪。


    今天是圣诞节,这样的日子,我本该和教徒一起,在教堂里做弥撒,共同沐浴在主的恩典之下。可我被困在王府里,已经整整四十五天了。


    实在无事可做,我决定写日记,在这个神圣的日子里,回忆记录自己蒙主感召的一生。


    1654年,我出生在法国朗格多克省盖亚克的一个小贵族家庭。(后来我才知道,我和清国的康熙皇帝是同一年出生。)


    我中学就读于图卢兹主教区的耶稣会学校。在学校的大门上,镌刻着耶稣会的目标“奔赴世界每一个角落哪里更希望有人为天主效劳,哪里的灵魂更期待得到帮助,我们就生活在哪里。”


    每位学生从门前经过,都要念诵这句话,直到把这句话刻在心里。


    学校里反复传颂着耶稣会先辈在华传教的先进事迹。相比于天主教的其他修会,耶稣会在中国的传教无疑是最成功的。


    这要归功于利玛窦神父,他是耶稣会第一个来华的传教士,那时中国还是明朝而不是现在的清朝。


    利玛窦神父沿用了范礼安主教的传教政策,努力学习中国文化,提出了“补儒易佛”的传教思想,制定了结交上层官员,利用科学传教的传教路线。这让耶稣会得以在中国立足。


    1682年,我从乡下来到巴黎,进入路易大王学院学习神学。一年后,我被埃弗勒主教授以神父之职。


    埃弗勒主教告诉我,国王路易十四是“天主在地球上的代言人……法国的海外扩张……是国王代表上帝荣耀上帝的伟大征程。”询问我是否愿意肩负起传教的使命。


    耶稣会的圣训一直刻在我的心上,我立刻答应了下来,跟随五位获得“国王数学家”称号的传教士,一起前往中国。(后来我才知道,国王对传教的热情,源于他与教皇英诺森十一世关于法国教权的争执。)


    为了绕过实行葡萄牙“保教权”的路线。我们搭乘回访暹罗的法国使团的船只。1685年3月从布雷斯特出发,绕过好望角,在马达加斯加短暂停留补给,抵达苏拉特,再从苏拉特横穿印度半岛抵达默苏利珀德姆,9月抵达湄南河口。耶稣教会在暹罗设有站点,我们在那里修整了几个月,在第二年七月,搭乘华商的船只到达宁波。


    这个国家太大了,几经等待辗转,我们终于在1688年2月抵达目的地,这个神秘东方大国的首都北京。上帝保佑!


    在这三年的旅途中,那些“国王数学家”传教士们,一直在忠实的执行自己的使命,出色完成了卡西尼伯爵的《延至两大洋的大地测量与经线延长计划》。我也向他们学习了很多天文物理的知识,这对我后来在中国的传教工作,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抵达北京后,我们受到了南怀仁神父的热情欢迎。他在1678年就写信,请求欧洲派遣有才能的耶稣会士来华,经过十年的漫长等待,我们终于到了。虽然我们不是最早响应的耶稣会传教士,但一定是规格最高的。


    康熙皇帝接见了使团,很遗憾我地位太低,没有机会参与觐见。


    皇帝非常欣赏那五位“国王数学家”,尤其是白晋和张诚。为了让更多这样的能人来华,他让白晋回法国再去招募传教士。


    白晋就这样带着清国皇帝的使命又返回了法国,我再次见到他,已经是十年之后了。


    南怀仁神父告诉我们,这位康熙皇帝是一个十分开明和宽容的君主。他讲述了有名的杨光先案


    南怀仁的老师汤若望和清国的大臣杨光先因为修订的历法不同,争斗起来。汤若望被冤枉入狱,后来含冤去世。他也被押到广州圈进,随时可能被驱逐出境。


    这些悲剧发生的时候,康熙皇帝还没有亲政。等到康熙皇帝亲政后,为汤若望平反,将南怀仁招回广州。


    面对汉人官员对洋人制定历法的反对,康熙皇帝最终采用了一种非常西方化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做实验。谁能证明自己的历法更准确,他就采纳哪一种。


    南怀仁神父非常自豪的告诉我们,他向皇帝宣布,自己可以精准的计算出,太阳照射下木杆影子的长度,只要皇帝给他一个日期和时间。


    皇帝照做了,他准确的计算出来,但汉人官员却没有做到。康熙皇帝判定他是胜利的一方,任命他为钦天监监正,还放弃了原来汉人官员的历法,改用汤若望的历法。


    四年后,这位开明的君主颁布了“宽容敕令”,允许我们在中国自由传教。我们在北京修建了新的天主教堂,耶稣会后来又陆续派来了八十余名神父。


    这些后来的神父带来了欧洲的最新消息,英国牛顿爵士的《自然科学的数学原理》在欧洲引起了广泛的讨论。可惜他们并没有把书稿带过来。


    教徒增长的很快,我每年都要为上千名人洗礼。上帝的荣光正在沐浴这片东方的土地。


    中国人既热情又好奇。有一位官员苏奴带他的妻子来受洗,后来我才知道这位官员是皇室成员,是一位“红带子”。他后来推荐了很多人入教,给予了我们很大帮助。


    一切都很美好。除了中国男人讨厌的长辫子,他们很少清洗,会散发出奇怪的味道。还有中国女人的裹脚,这是一种汉人习俗,会让她们走起路来非常痛苦。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在上帝眷顾的同时,魔鬼的觊觎也如影随形。


    该死的方济各会、多明我会,嫉妒耶稣会在中国取得的成绩,在教宗面前诋毁我们,发表了《中国宗教的若干问题》,认为我们不应该牵就中国人祭拜祖先和孔子的传统,这是信仰的不纯洁。


    巴黎外方传教会阎当主教的到来,把问题进一步放大。当他要求福建的教徒禁止祭祖时,被教徒围上去殴打。


    这些新来的传教士既傲慢又无礼,偏偏又是能通天的人物。


    “国王数学家”张诚接任了耶稣会驻华总长,他请求康熙皇帝出具证明,中国的祭祖祭孔不是宗教行为。康熙皇帝答应了,但这并没能影响教会的决定。


    两年前,教宗克莱芒十一世最终发布谕令,禁止中国教徒祭祖祭孔。当教皇特使多罗在南京宣布教宗的谕令后,原本宽容的康熙皇帝勃然大怒,开始限制传教士的活动,限制教徒的活动。


    这位宽仁而开明的君主开始展现他的另一面。当然,这一面也许早已展现。


    张诚对我说,在三年前,这位君主曾经偷偷的告诫他,不要与中国的汉人和蒙古人接触,只有满人愿意接纳我们这些传教士。可转过身又去提醒满人,要小心我们这些传教士,“海外如西洋诸国,千百年后,中国恐受其累”。


    上帝的光辉永远照不进他警惕又保守的内心,康熙皇帝对于传教士的接纳,不是为了天主,而是为了西方的科学。


    没有来过中国的欧洲人永远无法想象,一位君主的权力可以有多大。


    随着康熙皇帝一声令下,原本如春天一样蓬勃的天主教立刻进入了冬眠状态。教徒小心翼翼的告诉我,没有人敢违背皇帝的旨意,即使是关于神明与信仰的旨意。


    事实上,康熙皇帝不但可以管控天主教,清国土地上的所有宗教都要接受他的管理。听说藏地的佛教首领仓央嘉措,就被这位皇帝一声令下,废除封号,押解回京。


    欧洲的君主要接受教皇的加冕,在清国,教皇却要接受皇帝的加冕。


    我无法想象当年的英王亨利八世和现在的法王路易十四,这些致力于摆脱教会控制的国王,如果听到康熙皇帝的事迹,会多么向往。我也很庆幸在西方没有这样凌驾于上帝之上的君主。


    现在东正教趁机发展起来。很多俄罗斯人在北京,他们是在与中国的战争中被俘虏过来的。中国把他们编入了八旗组织。俄王彼得一世命令基辅主教派神父来远东主持教务。东正教的教堂已经开始选址动工了。


    一想到这些“罗刹庙”可能会取代神圣的天主教堂,就让我十分的心痛。我们这些人为清朝皇帝效劳只求能得到他的庇护,以利于我们的圣教,如果天主教在帝国被禁止,传教的希望破灭,那我们这些人留在这里有何益?


    我从未忘记自己离开祖国的主要目的是献身于拯救人们的灵魂。甚至当局势需要的时候,我愿意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去宣扬基督教信仰中的各种真理。上帝保佑,这一天不会降临。


    感谢该死的方济各会、多明我会,让我的传教工作空闲下来,使我有时间开始专心的学习汉文化。


    我在学习中国的历史时,惊讶的发现,中国的历史居然比《圣经》里记载的还要长。中国的历史也有大洪水,但按照中国史书的记载,显然比诺亚的大洪水要早得多。


    如何调和中国历史与圣经历史的矛盾,将两个洪水结合起来,是我最近一直在努力试图解决的问题。


    可惜我的论文《当诺亚方舟遭遇伏羲神农》刚刚开头,就被康熙皇帝的第八个皇子廉郡王招过来。


    我满怀希望的以为这是传教的机会,因为这位八皇子的弟弟九皇子,对我们一直非常亲切。可惜八皇子对天主教不感兴趣,对科学也不感兴趣,只想让我帮他翻译那些神秘的信息。


    我已经五十三岁了,已经开始驼背,每天早上醒来,都感觉更加衰老,甚至开始期待上帝的呼唤。康熙皇帝和我一样年纪,我知道他要开始考虑清国继承的问题了,也许这些信息就和王位的继承有关系。


    不知道这位八皇子有没有机会成为皇帝,虽然他们的皇太子依然健在。我感觉自己被卷入了某种阴谋,我必须想办法尽快脱身。


    又或者,我可以参与到这个阴谋里,进行一次冒险,寻找可以让天主教在中国的困局得到缓解的机会。


    但最近皇帝的态度似乎有所缓和。很多人来教堂找我,想学习拉丁文,法语等语言以及西洋文化。中国人的热情好学让我十分感动。


    这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我需要上帝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