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不要被张廷玉骗了

作品:《偷梁换柱

    想到这里,康熙开口道“如今只有从日本进铜这一个渠道。此前日本国王上表,抱怨我大清每年进铜太多,导致日本铜荒,供不应求。日本国小,不足以持续支撑大清用铜。朕有意解除晋商购铜专权,鼓励商人出海,从海外各洲进口铜料,以资国用。你们以为如何?”


    张廷玉进言道“铜料特许晋商专卖,不只因为晋商出价低,还有便于控制的考量。如果放开禁令,许商人随意采买,朝廷就无法把握国内铜料的总量。如果铜料输入过多,恐又有银贵钱贱之忧。”


    张廷玉感觉今天康熙的口风,隐隐透露着重商的意思,太子也在这里,当着两代君王的面,他作为儒臣,不能不谏。


    因此张廷玉借机说道“臣听闻晋商之前,以宁波商人购铜最多。往来海外,卖出瓷器茶叶,购回铜料,来去之间,就有十倍的利润。”


    “太史公有言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务农之利,事倍功半。经商之利,事半功倍。如果有十倍之利,朝廷不加以管制。臣恐沿海百姓纷纷出海贩铜。”


    “司马光亦言农者,天下之大本也。以史为鉴,可知兴替。历朝历代,重农抑商均为国策,如果百姓弃农经商,舍本逐末,臣恐社稷有失。”


    张廷玉的发言代表了非常经典的传统儒家士大夫的思想。


    重农抑商、重农抑商,说了几千年,在中国古代似乎变成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中国古代一直有重农抑商的思想,但若追溯这个思想的源头,就会发现,和一般人的认知不一样,这个思想的首要提倡者不是儒家,而是法家。儒家只是提倡重农。


    重农和抑商其实是两个政策,不是一个固定组合。最先将重农和抑商联系起来,并付诸实践的,是商鞅。


    商鞅的“农战”思想认为,全民皆兵,农民是战争的基础。国家人口有限,多一个商人,就少一个农民。和农民相比,商人既不能提供粮食,也不能提供兵源。因此,想要重农,就必须抑商。农、商是互相对立的关系,这不仅是一个经济问题,更是一个政治问题。


    由于汉以后一直奉行外儒内法的统治之道,所以重农抑商的思想被内化为统治策略,一直延续到封建王朝的末期。再加上儒家思想的“重义轻利”、官不与民争利。儒法结合,就形成一种政治上贬低商人,经济上放纵商人的拧巴状态。


    康熙对此深恶痛绝,如果坚持抑商政策,怎么推广重商主义,怎么扩大市场,怎么刺激生产,怎么提高生产力和生产技术?!


    想到这里,康熙开口道“司马光是说过农为天下之大本。但《尚书》也说过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士农工商皆为民,为何独独以农为本?那你这个士是不是天下之本?工商是不是天下之本?士农工商皆为王民,皆为国本,当一体视之。


    孔子说‘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孟子说,商业通功易事。王阳明也说过四民异业而同道。


    这么多圣人之言,难道不及史家之言?


    衡臣,你为百官之首,这重农抑商之说,休要再言。"


    张廷玉急了,这是断章取义,是离经叛道,是异端邪说,有违祖宗之法!他很想这样驳斥,但可惜说这话的人是皇帝。他开始搜肠刮肚,想着如何用最委婉的言辞表达自己最坚定的反对态度。


    没等张廷玉想好,太子先开口了“皇阿玛,儿臣以为,张中堂所言重农抑商,也决非一家之言。自古民以食为天,若不重农抑商,商人日增而农民日渐,粮食不足,何以养民?”


    重农抑商政策提出的背景,是战国时全民皆兵,人力宝贵。可现在过了几千年,客观条件早已变化。清朝明明已经人口过剩,仍然坚持重农抑商,担忧商业发展会威胁农业生产,属实是抛开事实讲价值,主观认识脱离客观实际,只会阻碍生产力的进步。


    康熙不想和张廷玉这个儒生继续讨论价值,儒家发展到明末,本来就已经发展分化出一批有重商倾向的分支。还是等到以后,自己搭个擂台,让他们儒家各流派上去打,自己人反对自己人去吧。


    对于太子这边,还是要进行一下思想解放的。于是康熙道“今天就先议到这里吧,太子你留下。”


    张廷玉继续默念“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官箴,告诉自己一定要忍住,不可急于一时,以后有机会再进言。当下带着施世纶一起行礼离开。


    只剩下太子了,康熙开始忽悠了“胤礽,他们是臣,你是君,君有君道,臣有臣职。作为君主,你万不能被这些大臣牵着走。”


    “你刚才说‘恐粮食不足,何以养民?’”康熙指着摆在养心殿内的地球仪道“那日大朝会你也在,朕所言天地之广大,物产之丰饶,你难道没听到?”


    “就说粮食,去年广东那边就从暹罗国买了三百万银子的白米,此事你可知晓?”


    太子摇头。


    康熙叹道“所以说,为君者,必须胸怀天下,不可拘泥于一域一时一人。这暹罗买米的事情,内阁也经手了,张廷玉不可能不知道,他却只字不言。因为他有私心。这个私未必是为一人一家之私,但也不可不防。”


    “天地之大,只要有金银,就不虞无粮草。只要有粮草,就可以招兵马。只要有兵马,就可以占有金银。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我大清怎么起家的,也无非是趁火打劫而已。仁义道德是说给下面听的,你自己心里要清楚。


    用儒家来治国,不是因为儒家是真理,而是因为儒家最好用。儒家以忠孝之道定上下,以上下有别定尊卑。所以下不可违上,卑不可逆尊。上下尊卑大纲既定,再以血脉为纽带,以远近亲疏来细细划分,这就是儒家所谓的“礼”。天下人越守礼,皇帝的位置越安稳。


    为君之道,往大了说,要屈己纳谏、任贤使能,要恭俭节用、宽厚爱民,往小了说,只要牢牢握住两样东西,一个是兵马,一个是金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