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邬思道授业
作品:《偷梁换柱》 “晋商?”李卫问道“这晋商和打仗有什么关系?”
邬思道眼见话到这里,免不了一场长谈,指着卵石小径旁的石墩,示意去那边聊。
邬思道坐在石墩上,李卫觉得站着居高临下的也不合适,干脆直接坐在地上,也不管刚下过雪,地上冰冰凉,崭新的官服也被弄皱弄脏。
高福终是做不到如他这般随性,挑了块假山石,斜倚着。一个临时的小课堂就成了。
“你可知康熙三十六年,皇上亲征准格尔,粮草是谁供应的?”邬思道开了个头。
李卫道“您前头既然说了,自然是晋商。只是大军几十万,要多少粮草。这晋商还能变出粮山面海不成?”
邬思道笑道“粮食自然是朝廷的。但当时从官方运粮至前线,每石粮食需120两银子,晋商范家向朝廷开出了每石粮食40两银子的运价。皇上大喜,特批范家为朝廷运粮。仅这一项,就省了朝廷几百万两银子。范家也因此获封官爵。”
“而这范家,只是晋商八大皇商之一。晋商自明朝起,就借着靠近蒙古的地利,靠着给边军运粮的开中制发了家。大清入主中原后,更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蒙古与内地的商路,被朝廷特批给晋商。整个张家口,都是范家的产业。靠着朝廷的特许,晋商开辟了三条商路,恰克图的北商道、塔城的西商道和海兰泡的东商道。”
“晋商又揽下了为朝廷进铜的差事,从日本进口铜。还有朝廷特赐的山东盐场。”
“大漠瀚海、万里波涛,黄河以北,就没有晋商去不了的地方。盐铁铜银,所有国家专营的产业,就没有晋商不涉足的。”
“晋商号称有三大帮,去日本的‘船帮’,去蒙古的‘驼帮’和遍布天下的‘票帮’。”
邬思道说到这里,见李卫和高福已经听呆了。邬思道见二人如此,故意调侃道“要这么说,李卫的话也不错。晋商还真就能给你变出来粮山面海。
又对李卫问道“小李卫,这么厉害的势力,若是打仗,你说要不要用到?”
李卫连连点头“我觉得,还不只是钱粮的事情。若是晋商的势力遍布三大蒙古,那到打仗的时候,就是活地图,就是情报站,就是探子和说客。”
“举一而反三,孺子可教也!”邬思道高兴的夸赞道“有你这份聪明,我就放心了。其实晋商的水说深也深,说浅也就那么回事。无外乎八个字皇权特许,官商勾结!”
“其余的,我也不多说了。你到了那边,自己边看边学。下课!”邬思道说罢,就准备起身。
高福急忙道“先生且慢。这为什么去山西,您是讲清楚了。可李卫从来没当过官,这官儿该怎么做,也请您指点指点。”
邬思道又坐了回去,一边缕着几根稀疏的胡子,一边道“这个嘛,你是想学做官,还是想学做事?”
李卫见邬思道又卖关子,他坐在地上,屁股拔的冰冰凉,干脆直接顺势跪在邬思道前面,“我两样都想学。您教一件,我给您磕三个头。您教十件,我给您磕三十个头。您要是教一百件,我今天就拿这脑壳和这卵石路比一比,到底是石头硬,还是我李卫脑壳硬!”
李卫知道自己起点低,时时存着向上的心思。这传扬打探情报的活儿干了几个月,他算明白了一个没人告诉过他的道理,知识就是力量!
啥是知识?只要能用得上的,都是知识!李卫虽然不知道求知若渴这个词,但他自己如今却实实在在是这个状态。
在这规矩森严、人心难测的王府里,难得李卫和高福还存着一点真心。邬思道也愿意指点这两个小子,他悠悠开口道“那就先说做事,你初到一地为官,要留心三件事。”
“这第一,刚入境时,要留心建筑。看这地方桥梁道路、邮传驿站,学宫见文教、器械见武备、仓库见综理、养济见慈惠。”
“这第二,新官上任,要留心民情。要微服游览,要在公务余暇出去走访,若遇渔樵耕读你也要渔樵耕读,闲聊间可问年岁,催科;问保甲、狱讼;差役、官司都能问。”
“这第三,坐稳了位置,要留心谈吐。下头来见必定有谈吐,有文案就有议论,这里头就有分别。有据理审势,明白直截的;有不吞不吐,骑墙观望的;有一问就说,畅快无隐的;有再问不答,沉吟含糊的;有实见灼知,虽然违众,但敢直言相争的;有自无主见,一驳就变的。谁能用,谁不能用;谁的话能信,谁的话不能信。口是心门,话是心声。就算是假话,里面也有几丝真意。”
“这三件事你用了心,即使做不了好官,也断不至于做个糊涂官。”
李卫听到这里,一点不含糊,邦邦邦的磕了九个头。
邬思道也没拦着,等他磕完,又开口道“这做官嘛,和做民不一样,当官就要往上爬,想往上爬就要做到四件事。”
“第一,记住该记的事。”
“第二,忘掉该忘的事。”
“第三,跟牢得势的官。”
“第四,避开倒霉的官。”
“这四句官箴送给你,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可一点不简单。我虽没做过官,可比做过官儿的看的更清楚。有的官儿为啥一辈子冷板凳,爹不疼娘不爱,上下不靠。就是没做到这四点。要么做事拖泥带水,留有情面,或是心存羞耻,不愿趋炎附势……”
话还没说完,就被寻来的周管家打断了“李卫!可算寻着你了。我说怎么明明进了大门,三门就死活守不到人了。赶紧吧,你还想让主子等着不成!”
李卫见周管家催促,没说话。先恭恭敬敬的给邬思道又磕了十二个头,说“邬先生,您是世子爷的先生,我不敢拜师高攀。可在我李卫心里,您就是我的先生,我一辈子谢您敬您!”
说完起身,也不管周管家的惊讶,直接朝老四的书房万福堂走去。
看着李卫离开的背影,邬思道轻叹道“一字不识通六经!可惜了,在这个世道,也只能做个奴才。”
“您说什么?”高福在旁边,没听清邬思道的小声轻叹。
“没什么。”邬思道起身,用拐杖点了一下高福“记住该记住的,忘掉该忘掉的!你不但白听了我的课,还左耳进右耳出,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然后起身道“我们也去四爷那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