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放在薛衍真做外门弟子的场景下，那大概就是贫贱堂口百事哀了。


    薛衍真出身不好，他的道师乌宏义在外门的待遇，也没好到哪里去。


    外门弟子是每百人有一个主事道师分管，然而道师和道师的地位是不一样，分到的弟子水平也不一样。


    前面几个分堂的外门弟子，那都是有天赋，出身好的，分管道师也几乎各个上面有人，修为也比后面的高深，甚至第一堂口的道师，还是炼虚合道境界的上人。


    而薛衍真所在堂口，则是排名第十的末尾，道师乌宏义只有炼神还虚中期的境界，没有什么可以依仗的出身或者师承，什么好处都轮不到他，更轮不上他分管的弟子。


    赖以维系的收入来源，就只是每年下发的俸禄固定数目的衣袍，丹，符等物品而已。


    净心丹并不在每年下发外院的物品之列，而且也有不同质量的区别，能帮薛衍真净化灵脉的，那必须要上等丹品才行。


    但上等丹品的丹药，一瓶五十枚就要道师一年的俸禄，这实在也不是很容易能说买就买的东西。


    薛衍真知晓道师的难处，也从未想过让道师为了自己“倾家荡产”，所以他都是主动说自己问题不大，没必要破费，又说自己肯定能进入内门，到时候主动接几桩任务，也就能筹够钱了。


    这件事情说过几次，道师也明白他虽然出身贫寒，但坚韧自强，也是真心不想麻烦旁人，所以也就不多提这件事情，只是暗中帮着攒闲钱。


    想着到时候薛衍真如果差一点两点的，自己也能补上。


    另外，他也是频繁和宗门商议，如果薛衍真能两年就成功通过考核，成为内门弟子，希望宗门能直接赏赐些许静心丹。


    但现在，这一切都打水漂了。


    乌宏义看着薛衍真吐血模样，不由叹气，是十分遗憾的心情，并且也难免有些自责。


    待体内混沌的灵气平息后，薛衍真才缓了一口气，说：


    “……是弟子修为不济，未能压下作乱的灵气，和道师无关，还请道师不要说这样的话，不然，弟子于心何安。”


    无论如何，场面话总还是要补全的。


    乌宏义听见他的话，露出又欣慰，又心疼的表情。


    “灵脉杂乱么？正好我带了一瓶凝露洗尘丹，有净气除杂的功效，道友若不嫌弃，就收下吧。”


    一道温和含笑的声音响起，随后围着薛衍真的人群被人推着分开两端，空出一条道出来，供说话之人行走。


    对方身穿淡紫色的紫云绸，外罩着雪白的云雾纱，头上带着金玉冠，一派雍容华贵的装扮。


    说话间，又拿出一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瓷瓶，笑吟吟的递给薛衍真。


    这人不是李凝，又是谁呢。


    在别人看来，这位突然出现的少年人笑起来也是如春风和煦，但看在薛衍真眼中，却总觉得是笑里藏刀。


    会这么好心吗？


    薛衍真很怀疑，按照对方上一世千方百计也要杀掉自己的念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瓶丹药，他还真不敢收，也不敢用。


    收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无意是欠下李凝一个人情，先落下风。


    用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效果，或者干脆就是毒药一瓶。


    薛衍真看了看瓶子，又和李凝对视一眼，沉默片刻，说：


    “我不认识你。”


    这次，他们应该就是真的第一次见面，总不会还有人来让自己为态度不好道歉，认为自己是故作清高，故意下李凝的面子吧。


    跟随在李凝身后的那些人，倒是没再说什么他有眼无珠之类的话了，不过，却也迫不及待的主动介绍说：


    “是了，李公子这是第一次来咱们太垣玄宗，你是外门弟子，不知道他的身份，也实属正常。”


    “那你可要记清楚了，这位是鹤尘李氏的三公子李凝李公子，亦是咱们殿主的外甥，这一次来，可是有心想要拜入我们太垣玄宗门下呢。”


    太垣玄宗的弟子，也不全都是通过报名选拔的方式招收，总有那么一些名门世家的公子小姐，可以借由关系破格直接成为内门弟子，再来，便是那些前辈尊者，在外游历的时候收徒，那也是可以记名在太垣玄宗名下的。


    不过这些特殊的入门方法，就和薛衍真这种出身微弱的弟子没什么关系了。


    而当下，在听过了李凝可称之为显赫的来历后，立刻引起许多人好奇的喧闹声，况且李凝又有一副好皮囊，且表现出一副仁德模样，当下便引起大多数人的主意，纷纷和他打起来招呼。


    李凝也微笑着回应，真是其乐融融的场景。


    至于薛衍真这个“病人”，则被完全忽略了。


    薛衍真看着他们交谈兴起的样子，自嘲一笑，便挣扎着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就算是再来一次，就算是知晓现在自己不宜得罪李凝，就算是知晓自己就这么走了，或许还会留下什么没礼貌的坏印象……


    他也对李凝做不出讨好的样子出来。


    甚至很想一刀捅死他，报了上辈子的杀身之仇。


    他现在的修为是，李凝也一样。


    不过是比没有修炼的人身躯更强壮，寿命更长一些。


    没有护体气罩，这么近的距离，普通刀剑也是能照成伤害。


    但如果自己真这样做了。


    李凝不一定会死，自己则一定会就这么折了。


    所以想想就算了。


    薛衍真正要离开，李凝又喊住了，是又说一遍，要将丹药送给他的话。


    薛衍真看了看盒子里的丹药，又看了看李凝，朝他一笑，然后说：


    “多谢李公子好意，我不需要。”


    再一再二的拒绝……在外人看来，薛衍真此举，颇有些不识好歹了。


    当下就有好几个人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李凝虽然仍保持着微笑，但总觉得微笑有些僵硬——


    哎？等等，自己这算是连着拒绝两次么？


    薛衍真后知后觉的想，不会因为这个，又传出什么他不好的流言吧。


    但他现在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外门弟子，不至于针对他一个落败的外门弟子下狠手吧……但也不一定。


    薛衍真可不敢赌李凝的人品。


    就在薛衍真准备开口找个理由的时候，木连枝说话了。


    木连枝这时候还是薛衍真的好友，见气氛有些尴尬，就连忙代薛衍真补全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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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公子见谅！道师常说，踏入修行之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不可随意接受陌生人无缘无故的馈赠——啊我不是说李公子您是坏人，是想说，衍真他素来很听道师的教导，从不会随意接受陌生人的礼物。”


    这倒也是实话了，薛衍真的为人，至少他们自己堂口的弟子都是很清楚的，当下便连连点头，出言证实。


    乌宏义也开口代为说情。


    李凝只好僵硬着笑容收回瓶子，又说只要需要，可以随时找他来拿。


    这次如果再驳回，那就真是让李凝下不了台面，所以薛衍真也配合说有需要一定。


    场面话么，说了也不会掉一块肉。


    彼此间各怀心思的客气几句后，便各自转身离去了。


    每次大考完全结束之后，外门弟子都会有十天的自由外出时间。


    或许也算是因祸得福，因为灵脉出现问题，接下来几天的修行课程，道师帮他直接申请免上，连带着大考结束后的假期，薛衍真有几乎二十天的自由支配时间。


    但薛衍真却一直都窝在堂内没出去，旁人看去，他像是被这次失败打击的太狠，所以心灰意冷了。


    就连薛衍真在湖边多待上半个时辰，都有人担心他是不是想不开想跳湖自尽了。


    那倒也不至于，薛衍真只是思考自己将来要如何选择，还要不要继续待在太垣玄宗。


    自己这次故意落败，除了减少和李凝的接触之后，还有另外的原因。


    第一，就是看李凝要怎么选择，是选择继续留在太垣玄宗，还是觉得半年时间等的太长，决定先回去呢。


    如果他选择留在太垣玄宗，按照上一世的步伐，同样拜入玉衡殿，又或者没有薛衍真这个目标，他选择拜入其他殿，那等到半年后，薛衍真考核入殿，当然也就能轻易避开李凝了。


    但如果李凝也选择等待呢？他如果也还是要等着自己入了内门，做出选择之后，再跟着做出同样的选择呢。


    那也不过是把上一世的经历后退半年而已。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那就看李凝更看重的，到底是什么了。


    如果他更看重功成名就，那就会选择不浪费这半年时光，趁着自己这次意外落败，先一步把该抢的好处到手再说，如果是这个，薛衍真也不那么紧张。


    但如果李凝更想先抹去他这个原先“世界主角”的存在，，一定要让自己不但身死，还要名裂，才觉得安心，那就棘手。


    无论是从哪方面看，李凝想要磋磨自己，至少目前，那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除非——


    除非薛衍真放下身段，去求李凝也得罪不起的人求助。


    但那既不是薛衍真想去做，也不是现在容易做到的事情。


    薛衍真叹出一口气，觉得就算是重生一世，其实也并不是都能事事如意。


    总而言之，慢慢来吧。


    薛衍真晃了晃脑袋，转身回去住处。


    只是还没等他走回去，就有同堂弟子过来报信说，有人特意来看他了。


    现在这个档口，谁会特意来看他？


    总不会是李凝那个灾星吧。


    如果是他，那还真是阴魂不散，冷酷无情，连个小小的外门弟子也不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