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瑛泷插回云缨剑，摇了摇头：“我不想说。”


    玉瑛泷自然是又变化了个声音。百晓生之变音技巧天下无双，上至八十老妪，下至三岁孩童，都可模仿得惟妙惟肖。


    陆英眸中一凛，判官笔力道加重：“阁下若是如此作答，在下是否可以理解为，阁下乃是别有用心？”


    “那六圣豪前辈怕是理解错了。”玉瑛泷笑笑，“我只是见不得人。”


    陆英一愣：“见不得人？”


    倒是鲜少听过有人如此说自己的……莫非此见不得人非彼见不得人，只是见不了人的意思？


    她确实也曾听慕容姣说过，有些人不能见外人，一见便会浑身不适……


    “正是见不得人。”玉瑛泷点头，“不然，我怎会用外袍裹住头？”


    众人在旁听着看戏，纷纷点头。


    既然把头都裹住了，自然是不敢露面。既是不敢露面，自然怕被人知晓姓名。道理上确实说得通。


    是自己想多了。


    陆英回神，复又恢复了凌厉之色：“那阁下又是为何裹头？”


    玉瑛泷答道：“因为未着外袍。”


    众人再次纷纷点头。


    若是因衣衫不整不敢见人，合情合理，并无纰漏。


    陆英又问：“那为何不着外袍？”


    玉瑛泷答：“因为用来裹头了啊。”


    众人：“……”


    陆英：“……”


    总觉得好似有哪里不对，但单拎出来无论哪句回答，却又都十分合理。一时半刻，真挑不出什么错来。


    陆英沉默了一会儿。


    少顷，陆英收回判官笔：“阁下所言甚是，在下再无他问。今日贸然比试，多有唐突。”


    “我武功奇差无比，今日得此与六圣豪切磋的机会，当是我无比荣幸才是。”豆芽状的玉瑛泷朝陆英抱拳兴上一礼，鞠躬时头看上去大得旁人几乎担心会掉下来。


    然而，就在玉瑛泷鞠躬至一半时，陆英的判官笔再次毫无预兆地袭来，且此次亦是灌足了内力，出手便是利落杀招。


    陆英此举，显然又是试探。


    以为结束之时，便是最为放松之时，亦是最容易漏出破绽之时。


    好在玉瑛泷早就知道陆英虽是侠义风范，却也心思缜密，料定她不会就此信服。


    出于求生本能，豆芽慌张后退，险些踉跄，试图拔剑抵挡，却是连剑都来不及拔出的。


    判官笔直戳玉瑛泷心窝，此次陆英依旧是于触及衣物时停下，收回所有劲力。


    两番试探，无论此人是谁，至少武功平平一事，陆英已然信了。


    至于此人为何始终头脑清晰，处之泰然，或许便是她生性情绪稳定，亦无可厚非。


    陆英再次收回判官笔，将双笔攥于手中，对眼前人抱拳鞠躬深行了一礼：“抱歉，是在下疑心过重，多方试探。于身于心，伤害到阁下，实为在下之错。阁下若是不弃，在下愿意弥补。”


    “六圣豪前辈言重了。”玉瑛泷忙躬身回礼，“我裹头在先，前辈有疑在后，前辈并无过错。至于伤害，于心，是我自己应下，谈何伤心。于身，六圣豪前辈点到为止，并未伤我。既无过错，也无伤害，前辈无需弥补。”


    陆英的试探从未有错，只是她玉瑛泷在蒙骗陆英罢了。


    玉瑛泷明明愧疚，却又不敢愧疚，怕被陆英看出端倪，如此，便更愧疚了……


    沉默片刻，陆英飒爽一笑：“好。”


    说罢，陆英又从腰间拽下一枚玉佩，递给眼前人：“今日你我相谈甚是投机，我便单方面认下你这个朋友了。若是阁下也当我是朋友，便请收下这玉佩，之后若有任何事情需要在下帮忙，只需持此玉佩至无双营即可。”


    “……好。”玉瑛泷笑道，“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此事是她骗了陆英，当是她弥补陆英才是。


    只是……如今江湖局势未明，此玉佩，留着，或许之后会有用。


    豆芽退回人群后，陆英目光凌厉，扫过围观众人：“在下并非猴子，还望各位，莫要再跟着在下！”


    六圣豪的实力，众人适才已见过。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陆英从此路向外走去，边走边将一双判官笔插回背后，此番动作不过是收势，竟也令附近人为之一颤。


    陆英都已离开，众人自然很快便散了。


    人群散尽后，玉瑛泷才将缠头的外袍拿下，重又穿上。


    玉瑛泷的外袍是剑山派弟子服，莫说陆英，就是高阳镇的普通镇民，都能一眼认出来。


    “真的是茶壶师妹啊！”南宫宜围着玉瑛泷转了好几圈，“茶壶师妹刚刚的声音究竟是……”


    刚刚听到那豆芽的声音时，南宫宜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弄错了，上去之人并非茶壶师妹，甚至回头还在人群中寻了一番茶壶师妹……


    “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江湖技巧罢了。”玉瑛泷笑着摆手，“小时候混迹江湖，学过一些。”


    “可茶壶师妹为何要裹头换声？”南宫宜始终想不明白。


    玉瑛泷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武功太差，丢人啊。”


    南宫宜更不明白了：“那……为何要应下呢？还应得如此爽快……”


    玉瑛泷反问：“换作师弟，难道能错过与六圣豪交手这般此生再无第二次的机会？”


    南宫宜坚定握拳：“绝不错过！”


    南宫宜又道：“若是能与玉瑛泷前辈如此近距离接触，管它武功高低，简直死而无憾！”


    玉瑛泷一顿。


    日后……日后必会让南宫师兄无憾的。


    换位思考后，南宫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茶壶师妹，我明白了！”


    害怕丢人确实是害怕的，但切磋还是要切磋的，前者为他人之事，后者为自己之事，二者并不冲突。


    玉瑛泷面上不可有异，仍是笑道：“正是如此。”


    ——


    仰醪堂众弟子又各自在高阳镇上各处溜达了一会儿，终于迎来了下工时间。


    期间有些弟子似乎又见到了几次狂奔而来挑衅道“快抓我啊，快抓我啊”的张昌幸，不过都以“快逃快逃”的借口跑开了。


    总之，抓人是绝不会抓人的，未至第三日酉时，众人绝不会碰张昌幸的一根汗毛或一块铜板！


    至于下工以后，众人当然不会立刻回剑山派。放到以往，下工后本就要往山下跑，而如今这有这外出活计，好处之一便是省去了跑下山的时间，可以更早至生意兴隆的酒楼吃晚餐，或可赶上更早场次的看戏。


    总而言之，便是这下山活计好处多多，仰醪堂弟子甚爱。


    除了今日这奇奇怪怪的张昌幸，实在减少了些快乐。


    不过现下已然下工，仰醪堂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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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们倒是不怕这个了。


    下工后，张昌幸依旧如同跟屁虫一般，锲而不舍，非要挑衅着仰醪堂弟子来抓他，就好似着急做完活计的不是他们这些剑山派弟子，而是他张昌幸一般。


    ……又或许，确实是如此。


    总之，好比一同来看早场戏的南宫宜、陈澹兮与玉瑛泷等人，才刚买好了戏票入座，戏尚未开始，便又见到了那张昌幸。


    张昌幸为了能追上玉瑛泷一行人，甚至斥巨资也买了张戏票，都追至戏场中来了。


    这回，张昌幸干脆跑到了几人面前，凶神恶煞地挑衅着：“来啊！抓老子啊！老子没钱！”


    张昌幸这话说得门口的贩票人员都回头多看了一眼，又回去确认了一遍票根数量。


    ……放屁，明明有钱买戏票，还说自己没钱，吓得他还以为是有人逃票了自己未发现。


    张昌幸此次甚是得意。


    哼哼，这回在戏园子内，看他们还怎么逃走！


    然而此次几人压根没有逃走之意。


    他们就好似完全不认识张昌幸一般，也就陈澹兮皱眉挥手说了一句：“这位小兄弟，让开，你挡到我们看戏了。”


    他们这番态度，倒是把张昌幸看得一愣，耀武扬威挑衅的手也不由得顿了下来：“你们……你们不认识我了？”


    张昌幸听过一词，名为失忆。但也没有这么多人一同群体失忆的吧！还独独只忘了他！


    “小兄弟，现在是下工时间了。”陈澹兮身旁，便是之前唤陈澹兮“老陈”的那位师妹慕薜蘅，她冷眼看着张昌幸，“你难道不知道，公私分明，要将上工与下工分开清楚么？所以，小兄弟，你谁啊？”


    此亦为仰醪堂一重要传统。


    昨日，玉瑛泷已听南宫师兄讲过。


    简而言之，便是，下工之后，莫谈工事。


    张昌幸不信邪，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说过这些上工下工奇奇怪怪的歪理！他只相信，只要努力，便一定会被人看到！


    于是，他愈发努力挑衅，声音越发响亮，来回跳得幅度越来越大，终于，在他的努力下，果然有人看到他了。


    可惜不过不是剑山派的这几位弟子，而是后面的观众们。后面的观众纷纷表示“这人好没道德”“吵死了”“把戏台子挡得严严实实我们还看什么”，而终是被这家戏园子的护院驾着撵了出去。


    不论如何，张昌幸坚信的那句话确实是对的。


    只要努力，就一定会被人看到。


    只是被谁看到，那就不好说了。


    ——


    这天晚上，若说谁最辛苦，那当属张昌幸无疑。


    张昌幸从戏园子跑至酒楼，又从酒楼跑至夜市，来来回回跑了无数趟，总之最后不是被撵出来，就是被扔出来。银子花了不老少，却没一位剑山派弟子肯认他。


    张昌幸从黑夜跑至半夜，跑到夜深人静，跑到最后一位剑山派弟子也已回去，一无所获还钱袋空空的张昌幸，终于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为什么被抓，居然能比不被抓还难啊……


    至第二日，张昌幸再次期待满满地等待剑山派弟子来抓人。


    到上工了，总算能来了吧！


    然而，他却不知，今日，仰醪堂众弟子便更没空来抓他了。


    因为，今日，剑山派众最有名的弟子，林当阳，回到了剑山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