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色越来越浓，遮蔽了明亮的圆月。


    浓雾所过之处，精钢建造的精密高楼，出现轻微的锈蚀与斑驳。


    在这浑浊幽绿的迷雾之中，隐隐现出一道漆黑的、难以成型的混乱黑影……


    是他……不，它在嘶叫——


    “嘶嘶……”


    “哪……里……”


    “在哪里……”


    ……


    哪里呢？


    她在哪里呢？


    那只柔软的、小小的、眼神亮晶晶的、双手可以变出温暖火焰的、名叫叶菱的人类……


    它曾经每天小心拥在怀里的人类……


    它知道的，她明明就在这里。


    那柔软的、甜美的、无比诱人的气息，静静地弥散，牵拉着它犹剩的犁鼻器……


    可它却怎么也找不到。


    它的意识已经太过混乱，无法清晰地定位那缕香甜气息的来源……


    可是……


    找不到她，它要疯掉了……


    *


    “污染指数。”


    段峰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


    “头儿，一分钟前就爆表了！”


    有人慌乱地回答。


    “这东西，它、它就这么穿透了我们的防御！”


    “是的。李维嘉，它又进化了。”段峰戴上防毒面具，眯着眼，望着浓雾深处，死死咬紧了牙关。


    在污染物清理局所建立的精确预测模型里，那个怪物，明明需要连续不断地大量吞噬其他异能者和污染物，才有可能在半年内突破黎城的防御。


    可现在……不过才一个月而已，居然已经进化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


    莫名地，段峰忽然想起他从那怪物的巢穴之中带回的女孩……他心中有一道怪异的念头一闪而过。下一秒，又立刻否决了。


    不，绝不可能是那样。


    污染物就是污染物……它们凶残而不可捉摸，也不可能拥有独属于人类的美妙情感。


    它绝不可能是为了叶菱而来。


    退一万步说……就算它真的是来找叶菱的，他也绝不可能就这样把一个人类女孩推给污染物，只为换取短暂的和平。


    更何况，那个女孩，还是他一眼便喜欢上的……


    段峰更宁愿相信，那只超S+污染物之所以来到黎城，是为了报复当初人们在被污染的李维嘉身上所做的残忍实验……


    它要毁掉黎城，毁掉人类——


    一定是这样的。


    一定是。


    “头儿，急报！收容所被大雾腐蚀破坏，里面的污染物全都跑了出来！”


    “还有那些已经吸进毒雾的人，全都醒不过来了……”


    果然。


    “七队负责清缴逃窜的收容物。”


    段峰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眸中只剩下凛然的寒意：


    “余下所有人，跟我去追！”


    *


    幽绿的迷雾汹涌着，席卷了整个黎城。


    浓雾没有形状，乍看之下，却隐隐像是一头迷路的凶兽，在林立的高楼间胡冲乱撞。


    “嗬……嗬嗬……”


    “哪里……”


    “……叶……嘶嘶……嗬……”


    起初，阵阵尖啸声中，还能听得出一些断续模糊的语音。


    不一会儿，那污染物似乎已经彻底狂化，无法再发出任何清晰的字眼，只剩下毫无逻辑的嘶叫。


    仿佛某种断续而狂乱的呼唤……


    离奇的是，在这恐怖的阵阵尖啸之中，除去那些抗污染能力极强的执行者，没有人类因此而醒来。


    黎城的人们，神情迷乱地沉浸在睡梦之中。


    他们被污染了。


    从此以后，他们将永远被困在最深的噩梦里，再也无法醒来，直到他们的身躯因失去营养供给而饿死……或是在那幽绿的迷雾将他们腐蚀殆尽之前，被路过的逃窜污染物一口吞下……


    他们再也无法醒来。


    除非……


    *


    *


    *


    叶菱只觉得自己像是骤然落入一潭幽绿的冰水里。


    好冷……


    她蹙着眉，有些不舒服地瑟缩了一下，缓缓睁开眼。


    “咦……这是什么地方……”她站起身来，环视一圈周围，疑惑地挠了挠头，“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一座荒凉的、被削掉一半的山头。


    草木颓败，几人粗的巨木摧折于地，满地都是干枯腐败的落叶，厚厚地堆积在一起，散发着一股荒凉的死气。


    周围的一切，隐隐透着一股幽暗冰冷的暗绿，好像充斥着一层诡异的大雾……渗人极了。


    叶菱打了个冷战，忍不住抬手搓了搓胳膊。


    她隐隐觉得自己在做梦，可周围的一切却无比真实。


    恍惚间，她直觉，这或许并不仅仅是个梦。


    这个世界里，有的污染物，可以污染清醒者的意识，扭曲他人的梦境。


    ——叶菱，保持警惕，就像他们培训过的那样。


    她认真地提醒自己。


    视线一转，叶菱忽然瞥到山头那个漆黑阴冷的洞穴。


    莫名地，她的目光定住了。


    所有的警觉之心莫名其妙被甩到了脑后。叶菱的眼眸一点点亮了起来，双脚已不由自主迈了进去。


    *


    甬道深极了，幽深而诡异。


    叶菱明明应该感到害怕的。


    可是莫名地，越是向里走，她的脚步越来越轻快、心情越来越雀跃。


    好像只要继续向前，她就能回到一个温暖而安全的地方。


    她几乎是小跑起来，快乐地奔向那尽头的穴口。


    可眼前看到的一切，却让她呼吸一窒——


    太荒凉了。


    这个洞穴里，太荒凉了。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呀。


    叶菱看到，洞穴里四处散落着破碎的石块。


    明明曾经有人居住的痕迹——那张漂亮的草席，一些被认真归置起来的食物，拉起的挂着薄叶片的晾衣绳……可它们全都落满了厚厚的飞灰。


    粘稠的蜘蛛网结满了洞穴的每一个角落，贪婪硕大的变异蚁群撕扯着所剩无几的肉干，将它们撕碎后忙碌地运回角落的巢穴……


    这里……怎么会有变异蚂蚁呢？


    叶菱有些恍惚。


    莫名地，她总是觉得，这个洞穴，是不可能有其他生物敢进来的。


    因为……


    因为什么呢……


    叶菱忽然看向了洞穴的最中心。


    她总觉得，那里应该燃烧着一团热烈的橘色火焰。


    可是现在，那团火，是黑色的。


    确切地说，那不是一团火，而是一团形态极不稳定的黑色污染物。


    它背对着叶菱，像火一样燃烧着、颤抖着，时而仰头，像是在嘶叫，看起来十分痛苦，却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漆黑丑陋的身躯，时而神经质地抽动……怪异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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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心底止不住发毛。


    可不知为什么……叶菱却并不觉得害怕。


    相反……有一丝心疼。


    她呆呆望着那团漆黑丑陋的怪物，缓缓走上前去，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它嶙峋的脊背。


    刺啦——


    刺啦刺啦——


    充斥在空气里的浓雾，忽然同时晃动了一下。


    像是在剧烈地颤抖。


    下一秒，那团漆黑的火焰消失了。


    叶菱怔愣间，忽然觉得手心凉凉的。一低头，便看到手心里躺着一枚薄薄的、半透明的黑色鳞片。


    柔软的指腹，轻轻碰了一下那鳞片锐利的边缘。


    好薄啊……


    好脆弱啊……


    这鳞片与她记忆之中坚硬至极的触感完全不同，仿佛她只要轻轻一捏，就会在她手中彻底碎成粉末……


    莫名地，她有些难过。


    叶菱没有捏碎这枚鳞片。


    她把它护在手心，轻轻拂去上面零落的尘土，送到唇边，温柔地亲吻了一下。


    呼啦——


    叶菱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她身上燃起了一团火焰。


    她以为会被烫到，正想后退，很快发现，她并不在那团火焰之中……


    此时的她，正是这团莫名燃起的火焰本身。


    温暖的橘色，照亮了死气沉沉的洞穴。


    这一瞬间，叶菱想起了一切，关于这团火焰、这个洞穴里发生过的一切。


    原来——


    这里，的确是一个噩梦。


    只是，并非她的噩梦。


    “李先生？”


    并不十分确定地，她朝着空旷的洞穴，轻轻叫了一声。


    整个洞穴的景象，似乎都在隐隐颤动。


    然而，就在这时，一缕缕棕黑的发丝，骤然闯入她的视野，搅散了她所看到的一切。


    洞穴里温馨明亮的景象，顷刻间碎裂。


    她醒了过来。


    *


    “你终于醒了……叶菱！”


    熟悉的温柔嗓音，带着明显的焦急。


    “林……医生？”叶菱睁开眼，怔怔望着眼前戴着防毒面具、眼神焦急的林知岚，好像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这里，明明是她的房间才对……她身上还穿着睡衣……


    “快点清醒一下，立刻跟我走！黎城马上就会沦陷，跟我去地下避难所！”


    林知岚递给她一只防毒面具，语速前所未有的飞快。


    叶菱反应过来，揉了揉眼睛，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问：


    “发生什么了？”


    “有一只超S+污染物，正在吞噬黎城……清理局的人对付不了它，已经开始尽可能转移幸存者……”林知岚望了望窗外，催促道，“动作再快一点，时间来不及了。”


    叶菱也望了一眼窗外。


    遮天蔽日的浑浊绿雾……混乱的低咆和嘶叫……


    等等。


    叶菱骤然回过神来，盯着那熟悉的浑浊绿雾，一颗心砰砰直跳，几乎要跳出胸口……


    她推开防毒面具，看着林知岚，轻轻摇头：


    “我不走。”


    林知岚惊愕地瞪大眼：“什么？”


    “我不走。”


    叶菱轻声重复。


    她站起身来，绕过一时愣住的林知岚，冲出了房间，跑下楼。


    穿着白色睡衣裤的娇小身影，胡乱跳上了一辆自行车，就这么朝着最为混乱的雾色深处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