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只觉得叶家财力雄厚，又有博学的医界泰斗孙家，叶风的双腿被治愈是必然。


    没人可以想象叶风经历过多少次掉入满是荆棘的深渊，再重新鲜血淋漓地爬上来，反反复复，为那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渺茫的希望。


    叶风站起来的那一天，是他15岁的生日。


    叶长青很忙，跨洋飞机赶到，天已黑。叶风正失望，去接人的保镖们终于回来了。


    叶长青一下车，就乐呵地说：“风儿，爸爸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礼物。”


    叶风看到自己父亲风尘仆仆，心理不好受，又面临青春期，兴致缺缺地让李坤推自己回房睡觉。


    “风儿，你不想看看爸爸带来的礼物吗？”


    “明天再看。时间不早了，您也早点休息。”


    “今天看不好吗？”


    “不了，我有点累，先去睡觉了。爸，晚安。”


    正说着，大厅的灯熄了。


    叶风吃惊地回头，就见漆黑中一女孩站在昏暗的门厅处——前院离得远而昏暗的灯光里，那双熟悉的丹凤眼，望着他熠熠生辉。


    她忽而展颜一笑：“阿风哥哥。”


    他想唤她的名，喉咙却不知被什么堵住了。叶风咽了又咽喉咙，才喊出深藏在心底的名字：“薇，薇薇……”


    喊完，他猛然回神，想起自己此刻坐在轮椅上……不，不能让她见到这样无能的自己……他得回，回房间整理一番才好见。


    叶风急忙伸手转动轮椅的车轮，却发现手下空空。低头一看，他的双腿颤抖着直立在空气中，像两根承托了重物随时会折断的竹竿抖个不停。


    一定是在做梦——对，一定是在等父亲来的时候睡着了——叶风满身冒汗，挪着脚走向微笑伸手的白裙女孩。


    她长大了，长高了，白皙的皮肤背对着院灯，泛着淡淡的萤火虫之光。


    他知道这是梦，因为他的女孩从来不穿裙子。她时常练功，裙子不方便。


    即是梦，他的腿才有站起来的可能。


    薇薇……薇薇，我很想你——七八米的距离，叶风挪了半个小时。期间几次腿软跪地，他再爬起，颤颤巍巍地挪步。


    没有保镖第一时间出来帮扶，父亲和李坤他们都消失在昏黑中，叶风确定了是在梦中。


    “薇薇……”他盯着不远处很可能下一秒就会消失的女孩，不敢眨眼。


    他不要从梦中惊醒。他不要再一次抓不住她。


    终于挪到触手可及之处，叶风却不敢伸手。


    如此近，他已经看见包裹着她乌黑麻花辫的荧光。


    他熟悉这光是什么。是智能影像特有的虚无。


    “薇薇，”明知是投影，他还是忍不住轻轻拥住她，“你知道我很想你吗？”


    “嗯，我也想阿风哥哥。”


    “你还记得长大后要嫁给我吗？”


    “嗯，记得。”


    “我没法抱你上婚车，也没关系吗？”叶风慢慢拥紧，碰着自己的胳膊，不禁喉间发涩。


    “没关系，我可以抱阿风哥哥。”说着女孩舞动拳脚，挥出强劲的招式，一如她站在擂台上的雷厉风姿。


    叶风看着一会跳出自己怀抱，一会又跳进自己怀抱的影像，笑开了嘴角。


    笑着笑着，又哭。“可我想抱你。”


    “阿风哥哥别哭，我让你抱。”影像跳上了叶风的怀抱，双腿离地，双手勾住叶风的脖子。


    毫无重量的女孩，紧紧依偎在怀里。叶风就那样维持着抱姿，与AI影像对望。


    直到叶长青唤他：“风儿，你坐着抱。”


    李坤推来了轮椅，叶风才知大家只是躲在黑暗中不出声。


    于叶风而言，夏薇就是这样能打破医学奇迹的存在。


    见到夏薇之后，孙强明白了为什么。因为，她就是奇迹本身。


    一个女孩子，能为朋友两肋插刀，能徒手制服歹徒，能带伤救李坤，能抱得动心爱的男人，能为正义献身。


    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女孩能做到？


    现在，这个奇迹被禁了光，孙强不知道依附奇迹存在的叶风会怎样。


    “路上堵车，耽搁了些时间。”孙强悻悻走向端坐沙发上的叶风。


    这个极其会隐忍的男人，会不惜一切代价迎接属于他的奇迹之光。


    像十年前那样，一股莽劲往前冲。跌倒对他而言，再正常不过。


    孙强觉得一定得再把韩毅请回来，才能确保叶风跌入深渊后重新爬起不异变成凶兽。


    来之前，孙强给韩毅去过电话。


    韩毅边开车边回，警笛声不绝于耳：“我没法去了啊……周文不是在吗？……啊？海城怎么专出疯子少爷的？……夏薇都交代了，他还要犯傻，你就看着他进去吧。


    告诉叶风，进去了也见不着夏薇，男女犯人分开关的……他要进去了，跟我说一声，我就再也不去你们海城了……转告叶风，他是要把夏薇辛苦见义勇为出名的良好城市，推进臭水沟里去吗？你问他，使劲问，看他有脸回吗？……”


    “你还把哥带来了？”叶风盯着站房门口打开灯的叶楚，“那正好，哥来当见证人吧。”


    阳台和屏风内的卧室，亮起明亮的灯光。叶楚拿着孙强塞给自己的文件夹，递给叶风：“让我见证什么？”


    “见证你弟弟疯掉了。”


    叶风愣了愣，看看头破血流的楚墨羽和一地的水晶灯碎片。“小风，夏薇不想看到你这样。”


    “哥，这些不是我做的。”叶风指向绷紧面色的楚逸飞和周文，“人，是你好哥们打的。灯，是被打的好表哥害的。”


    边说边把文件袋里的文件拿出来，放落了好些碎玻璃的木几上，“楚家儿们，你们传阅一下。楚墨轩，你先。”


    楚墨轩战战兢兢拿起文件。不知怎地，他感觉叶风比自己哥哥还疯。虽然来之前，还担心楚墨羽会伤人。


    看到文件的加粗字体，楚墨轩确定了直觉。凑过来看的楚浩然，不可置信地喊道：“叶风，你疯了？”


    “对，诚如所见，和你弟弟一样的躁狂症。怎么样，熟悉吧？”叶风拉开弹弓，咻一下打中沙发后立阳台的发财树。


    哐当！陶瓷盆碎裂，泥土飞溅。楚浩然抖着身子，耳边嗡嗡着弹珠擦肩而过的蜂鸣。


    不，叶风比楚墨羽更疯。楚墨羽倾向吓唬人，叶风是想要人命。


    男人们大气不敢出，深怕叶风真如文件上所鉴定的一样躁狂要人命。


    只有楚墨羽嘿嘿笑：“想和我同类？怎么不把薇姐同享？”


    楚逸飞二话不说一个脑瓜崩敲上楚墨羽的后脑勺：“蠢货！”


    不等楚墨羽捂住被打疼的脑袋，周文转身就提起楚墨羽，拖往房门。


    楚墨羽乱跑火车的嘴巴，会害死大家。叶风一旦发疯，他就不得不对叶风动手。


    虽有夏薇的授权，但他明白她很在乎叶风而不愿他受一点皮肉伤。


    周文也担心自己收不住想暴揍叶风的拳头。那样狂妄自大害人害己的疯犬，不该人人喊打吗？


    为什么他心爱的女人最爱那种男人？


    “周文，”叶风道，“你胳膊肘往外拐了吗？又想我开除你？”


    走到房门的周文，顿住脚步，把楚墨羽丢到走廊，即刻关门。


    刚关上，房门被守在外头的保镖打开，楚墨羽又被丢了进来。


    “楚墨羽，你自己去阳台飞翔，我可以对楚家手下留情。”


    “小风！”叶楚喊道。


    “嘘，”叶风食指放嘴边，“哥害怕的话，可以先回去。回去和爸说一声，我晚饭不回家吃。”


    “和哪个爸说？咱爸，还是你的岳父？”


    叶风微愣，而后说：“咱爸。”


    “不用跟夏薇的爸爸说吗？你不是住在她家吗？他们会担心你的。”


    “没事的，我已经搬出来了。”信誓旦旦说了会带夏薇回去，让他们安心在家等好消息，却让他们看着直播里自己怀着孩子的女儿再次去看守所。


    他没有脸再回去。


    “怎么没事？刚夏鸣还给我电话说打不通你电话。”其实是叶楚害怕叶风出格，给夏鸣打了电话。


    以夏薇弟弟的身份在，叶风多少会听进去一些劝。


    “哥，你先回去。不用给爸说了，你回去就够了。孙强，快带叶楚走！”叶风说着提高音量，“赶紧的！”


    见叶风鼓动的太阳穴绷紧青筋，孙强心想这就是躁狂的前兆。


    不怪叶风受不了，试问依附阳光盛开的向日葵，没了太阳要怎么活？


    野草尚需阳光，何况好不容易从深渊探出头来的藤蔓？历经艰险终于感受到了温暖，却要他重回阴湿之地。这样严重违反生存之道，只会滋生毒瘴。


    孙强犹豫着说：“风少爷……有人让我带话给您。”


    “闭嘴，我不想听。把叶楚带走，快点！”


    孙强看看一脸忧色的叶楚，再看看不知为什么突然怒不可遏的叶风，一时无措。


    叶楚道：“小风……”


    “你也闭嘴！”叶风吼道，挺直的脖颈青筋鼓动，双眼立马充血发红。


    孙强暗道不好。这是真发躁了。要问正常人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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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躁狂症的距离，孙强会说可近可远。


    人的精神很奇妙。逆境中可以坚强不屈，也可以一蹶不振，还可以摇尾乞怜……其中，最可怕的是同归于尽。


    只要夏薇还有生命，叶风就不会到这种地步。但楚家难逃对付。


    叶风不是叶楚，不会对楚家有一丝怜悯。


    孙强想了想道：“我说完一句就走。您让我说完。”


    “说，快说。”叶风边说边往弹弓的皮套装金属球。


    李坤在旁劝，被喝“闭嘴”，不知该怎么办，同一脸惊讶的周文打眼迷。


    “我们海城因夏薇多次见义勇为事件登上文明先进城市，您要毁掉吗？”


    “我为什么要毁掉？”叶风顿住手，抬头盯孙强，“我也在和薇薇一样惩奸除恶。这些楚家杂碎，你觉得该好好留着？”


    “犯罪的是楚裴勇，他会受到严惩。少夫人希望您能安心等她出来。”


    叶风冷笑一声，孙强自知刚说的话毫无作用。


    “是啊，可不是严惩，把薇薇都搭进去惩罚了。”叶风说着拉开套了金属球的弹珠，随意抬手一拉。


    弹珠咻一声往左墙的落地窗而去。这座古堡顶楼，顷刻间，爆破出一个缺口。


    再经一个接一个的金属球穿过，只听哗啦一声，成人高的落地窗瀑布般倾泻下一阵玻璃雨珠。


    大家惊愣，大气不敢出。


    觉得叶风疯了的楚家儿，只想赶紧走却不能走。


    想劝叶风不要疯魔的叶家保镖，不知怎么劝才不会火上浇油。


    大家都看向孙强。孙强摊摊手，表示自己的双手只会拿手术刀，可抓不住正在发疯的大脾气少爷。


    大家就都看向周文。


    周文走向打破一扇窗又开打另一扇的叶风，被李坤伸手拦住：“不要打扰少爷的雅致。”


    “……”大家纷纷盯向李坤。他难道不想劝的吗？


    周文抬起胳膊，对着李坤的胸口就是一拳。李坤当即闷哼一声倒沙发上，周文便伸手抓向叶风又拉直的弹弓。


    叶风瞥一眼周文，弹弓直接对准周文脑门。


    绷紧的皮套，啪一下松开。楚墨轩惊叫出声：“表哥！”


    周文直挺挺站着，愣愣伸手摸上没有痛感的脑门。就见叶风咧嘴一笑，把没装金属球的弹弓往身后一丢。


    站沙发后的一保镖赶忙接住，大家都略略松口气。又见叶风起身，纷纷提气。


    叶风径直走到没了落地窗的窗边。他一直走，一直走到再往前就会掉出窗口的边缘。


    黑皮鞋的鞋头，踩在孤零零的窗框上。


    灼热的夏风，刺挠面颊。他掏出口袋里的一对小小的金色耳环，说：“小李，你说我不小心掉下去，够不够轰动？够不够换薇薇回来？”


    “不能！”李坤捂着被周文捶到闷气的胸口，想靠前又不敢，“少爷，您看我一眼……”


    已然哽咽的声音，不用看都知道李坤哭了。叶风把一个金耳环，戴上自己的左耳洞。


    “你还是这么好哭，怎么行？楚家杂碎得当笑话看。”


    “不，少爷，您看我，求您看看我，只一眼，只一眼好不好？”


    哀求的恳切，叶风仿佛看见自己跪在法官面前求他们饶过夏薇。


    “小李，我最恨没有亲手了结楚裴勇，让他反咬上薇薇。”戴好自己的耳环，叶风盯着本该戴上夏薇右耳的小金环，“你说我是不是命里带克，先克母亲，早晚也会克……”


    他没说下去，拿起小金环，靠上自己的左耳耳垂，兀地用力。细细的尖头，猛地刺入脆弱的皮肤。


    温热涌出，叶风把尖头套入搭扣。两颗金黄的小爱心紧紧靠在一起。


    薇薇，我先帮你戴着。


    叶风张开双臂，闭上眼，缓缓向前挪步，慢慢转过身子，感受热风从前胸吹到后背。


    “少爷，求您看看我，求您睁开眼看看我啊……”


    李坤已然泣不成声，叶风咧开嘴笑道：“看。看行了吗？”哭什么，以为他要跳楼吗？怎么可能，他只是感受夏薇如夏风一样的热情。


    他睁开眼，就见夏薇站在身后，一席喜红婚纱，盈盈一笑唤他：“阿风哥哥，我愿意嫁给你。”


    叶风慌忙扑过去，抱住自己做出来的AI影像。可影像哪里挡得住，她的美娇娘的艳丽模样都被一群杂碎盯着看去了。


    “薇薇，快躲我怀里。”


    “好。”影像把头埋进叶风怀里，总算瞧不见了。但那些个色胚还在直勾勾盯着她鱼尾裙的曼妙身姿。


    “李坤！”叶风瞪向李坤，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