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熟悉的声音令兰予半惊半喜，孤军奋战这么久，总算来了个让她稍稍能安下心的人。


    仍旧蜷缩在地上的景王瞥见这一幕，仿佛忘却了痛苦一般，愣愣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道：“江允珂，怎么是你......”


    “哀家今日微服出宫，由江大人带队护送而来，有何不妥？”


    太后手里的菩提念珠发出细碎的轻响，垂眸望向地上的景王，似笑非笑道：“不是许你起身了吗，怎么又跪下了？”


    黄福荣这才哎哟两声，搁下茶盏去扶起景王。


    景王皱眉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方才喉咙间的怪异感竟已消失，可那不适的滋味却在脑中依旧清晰，绝不是错觉。


    “母后，您给我的茶里......”


    “怎么？你疑心哀家下毒？”


    太后嗤笑道：“老二，佛门圣地，须得心怀慈悲，这等罪孽恶事，哀家可做不来。”


    这话说得颇有深意，分明是借机敲打景王，许是觉得太后此举过于小题大做，景王不服气地辩驳：“母后，净云寺收取香火钱，乃是父皇时便有的规矩，儿臣不过是依葫芦画瓢，当真是冤枉。”


    兰予见他避重就轻，唯恐真被他几句胡话搬弄是非，正欲冒死上前开口，胳膊却被身后之人往回拉了几分。


    江允珂将她拉着后退两步，自己却走上前去，拱手对太后一礼道：“回禀太后，先帝时期是为缓解国库财政压力，这才不得不出此策。先帝勤政爱民，有苦难言，可从未欺压百姓，更不曾刁难无辜女子......”


    “江允珂——”景王厉声打断，眼神仿佛淬毒一般死死盯着他，没好气道：“你哪知眼睛看见我欺压百姓，刁难女子？可别口说无凭，血口喷人。”


    闻此言，江允珂连余光也不曾瞥他一眼，撩起长袍直直跪下，一字一句道：“太后，禅房那位被打晕的女子，乃是臣的胞妹江之玥，之玥远道从江南而来，竟在净云寺遭如此对待，敢问景王，是以何罪非得下如此狠手？”


    景王被这话惊得一时愣住，他分明特意派人打听过了，不是说那姑娘是宋府的人吗，怎会是江允珂的妹妹！


    不错，比起世代入朝为官的宋府，景王反而更忌惮江允珂这种半道凭空杀出的狠角色。


    没什么规矩，更不讲究什么礼法，更重要的是，他是新帝赏识的红人。


    景王还来不及反应，太后却先发了怒，她和蔼慈祥的面容瞬时变得扭曲，绷紧的下巴明显是紧紧咬牙所致，猛地将手里的佛珠扔到景王脸上。


    “混账东西！你怎能干出这般蠢事！”


    太后怒喝，胸脯剧烈上下起伏，像是在努力压制着激动的情绪，她推开凑到身边来安抚她的黄福荣，催促道：“去看看，找个太医好好瞧瞧，小姑娘有没有伤到......”


    “太后息怒，太后息怒。”黄福荣不停轻拍她的后背，替她顺气，眼里满是担忧和心疼道：“已经叫随行太医去瞧了，并无大碍，您放心吧。”


    原来已经有太医去看过之玥了，兰予默默长舒口气，彻底安下心来。


    只是，略一思索又心生疑虑，江允珂再怎么受皇帝信重，也不至于叫太后对之玥如此上心才对啊。


    同样不解的还有景王。


    他虽不想招惹江允珂，但若是较真论起，他可是亲王，怎么都比这个来历不清不楚的清鉴司指挥使更为尊贵吧。


    即便是误伤了江之玥，太后何至于如此置气！


    何况，这一切压根就不是什么误会，分明是江允珂故意做局为之。


    景王终于回过味来，冷笑道：“江大人的妹妹来此，何以要假借黔州陆氏之名？莫非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缘由？”


    “景王的意思是，你无意为难我的妹妹，而是存心刁难黔州陆氏，这是误伤了人？”江允珂方才下跪时，特意挑了个比景王更靠前的地儿，以至于这会儿景王只能眼含怨念望着他的背影，他自己却是对此视而不见。


    太后揉着眉心，冷冷望向景王，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一如多年前，每每他犯了错时，那般漠然又厌恶的目光。


    景王最是怨恨太后这般眼神，他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母后，儿臣这是遭了奸人算计，江允珂伙同沈家做局陷害儿臣。”


    说着，他蓦然转身，一把将默默站在后边的兰予推到前边来，冷哼一声：“母后，这乃是罪人沈秉昌的女儿沈兰予，她分明以细作罪名被清鉴司抓了去，如今却堂而皇之同江之玥进了净云寺，您何不好生问问江大人，这又是何故？”


    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刻。


    江允珂回过头来，颇有深意地望向身后的女子，两人视线相触那一刻，彼此眼里都泛起亮光。


    兰予不卑不亢屈膝跪在江允珂身旁，毕恭毕敬朝着太后叩首：“民女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陆氏族人。”


    “胡说！”景王眼见她又要睁眼说瞎话，立马出声打断，他早就见识过这女子搬弄是非的本事，恨不得将她的伪装连着脸皮一同撕下来。


    兰予早已没了先前独自面对景王时的慌乱，不慌不忙道：“民女所言句句属实，望太后明鉴，如今景王身上还携带着陆氏祖传的御赐玉佩，正是民女此番进寺的凭证。”


    “笑话！你母亲本就是陆氏人，恰是坐实了你就是沈兰予的铁证，你还想狡辩？”景王果真从怀里掏出那枚玉佩，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了早早为他挖好的陷阱。


    兰予清眸透亮，任由景王如何面目癫狂怒吼，她丝毫不显惧意，眼珠一转，轻笑反问道：“景王凭何咬定我是沈兰予？陆氏族人众多，何以见得我就一定是沈家主母的女儿？”


    口说无凭，兰予将举证的责任推到景王身上，非得要他拿出证据来。


    自然，玉佩并不能与沈家直接扯上关联，景王旋即想到了那车夫。


    物证若不足以说明什么，人证倒是活生生还有一个。


    车夫一如之前所言，道出眼前女子乃是沈家小姐的身份，景王大喜，庆幸自己留了一手，也庆幸这车夫并未改口。


    殊不知，这才是兰予要等的时机。


    “民女斗胆问一句，香客进庙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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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过错，王爷何故私下抓走我们的车夫打骂逼问？”


    “沈家人乃是戴罪之身，本王不过是多留个心眼。”


    “可我们是以陆氏信物入庙，车夫招供之前，王爷何以断定我是沈家人？”


    “本王曾随父王南巡，当年父王遇难，乃是本王领着禁卫军接回，岂会不知那沈家主母陆宛清？”


    “可陆氏玉佩传人从未公之于众，王爷为何一见玉佩便笃定我是陆宛清的女儿？此话从何说起？”


    “我见过陆宛清，加之沈家风波不断，由此番推测不为过吧？


    “那景王可知沈家有几位小姐？”


    “两位，那又如何？”


    “既有两位小姐，景王又凭何笃定我是大小姐沈兰予，而不是二小姐沈诗琪呢？”


    兰予嘴角隐隐浮现笑意，方才她得知车夫故意暴露了她来自沈家时，也差点以为自己被车夫出卖，好在黄福荣来得及时，几位贵人神仙打架，她这才回过神来慢慢品味这些细枝末节。


    闻此言，景王愣得僵在原地，这才意识到自己中计。


    可他岂能轻易作罢，不依不饶还要辩解，座上的太后已是面露倦色，不耐烦地轻咳两声，挥手让跪着的人都起身来。


    准许他们起身，那便是相信他们的话了。


    景王强压着胸口燃起的熊熊怒火，可眼里的厉色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他心知太后从未将他真当儿子看待，可江允珂和沈兰予算什么东西，太后凭什么向着他们？


    终是咽不下这口怨气，他吞下大口唾沫，嗓子里那股难受劲儿都涌上喉咙，嘴里泛起苦涩，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质问太后：“为什么信他们......为什么不信我？”


    太后重重合上眼，微微动了动嘴唇，却半晌没有出声。


    可她胸脯上下起伏得厉害，似在努力平和着心中的情绪。


    又静待一阵，太后才沉声发问：“老二，你可还记得，自己当初为何被先帝派去边境？”


    景王心里顿时如同熬了一块黄连，有苦难言，只得硬着头皮回话：“严苛执法”


    “说实话！”


    太后突然站起身来，厉声大吼，黄福荣急切上前去扶住她，太后却反手将他推开，步步走到景王面前，指着他的脑门，字字铿锵有力：


    “你借势虐杀流民，残害无辜，先帝为保全你的名声，这才胡乱塞了边疆的差事打发你走。如今你回京来，说要潜心礼佛，皇帝念及兄弟情分，这才许你在此悔过，如今你竟又惹事端，哀家收你为养子，当真是污了我三个好儿女的名声！”


    景王愤愤抬起头来，眼里满是不服气。


    太后举起的手指恰巧落在他眉心那颗朱砂红点，倍觉讽刺可笑。


    什么神之子，不过是有心之人刻意造势，试图替这位离京多年的王爷换回声名，以图来日罢了。


    原本太后也不愿再见这个被人强塞给自己的养子，可偏偏景王作威作福，竟欺负到之玥头上，太后岂能容忍。


    这对兄妹，是她拖着病躯顽强沉浮于世的救命稻草。


    是一个护不住儿女的母亲，最后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