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闷热的季节，茂盛的森林包裹着这个小镇。路塔恍惚地看到，低矮的院落里站着一个手足无措的年轻人，空无一人的院落里突然冒出一群身着制服的人，年轻人就跟着他们来来回回地跑。


    第一视角和第三视角来回切换，路塔相关的记忆爆发式涌出，茂密的丛林、带着呛人的硝烟气息的枪筒、腐朽的骨头和嗡嗡恼人的肉蝇，海盐的气息随着两条大鱼从天而降穿过他虚幻的身体。


    路塔感觉自己抬头，过于熟悉的“现实”瞬间远离，一条庞大的、身披苍穹、翼展震天，鱼鳍宛如浩瀚云海的蓝鲸，在如海一般的天空中遨游，虚幻而自由，半个天空的云在它身边，仿佛斑斓的浪花。


    而另一半天空乌云密布，低压到仰躺在地上的路塔似乎触手可及，云中是不是有一条凶恶的鲨鱼穿梭。


    深蓝色的流线型身躯若隐若现，宽大而薄的鳍瞧着锋利无比，下一秒，巨大鲨鱼那一口森白的獠牙就突到路塔面前。


    “路塔！要我亲自喊你起床吗？”


    在前面带路的霍雨浩和王冬默默退在门两边，对于一脚踹开门的周漪，连瞥一眼都不敢。


    压迫感太强了。


    果然，里面传来路塔惊魂未定的嗓音。


    “吓死我了！”


    可两人没想到的是，路塔并不是被周漪吓到，而是被梦惊醒，周漪踹门而入的声音和他梦里的刹那完美重合。


    路塔一时间并未发现老师进入宿舍了。


    也是路塔睡意未消，竟径直跳下床，走过面色铁青的周漪，戳起了鱼缸里悠哉悠哉游着的鲨鲨。


    “路塔？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霍雨浩和王冬双双捂脸默哀。


    “是……开学了？！我的天开学了你怎么不喊我这都几点了……？你是？老师？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我睡过头了原谅我这一回吧老师大人……”


    路塔耳朵接收到质问时还迷糊着，抬眼看到一个冷厉倨傲的中年妇女，和那蓄势待发的教鞭，瞬间认出了她的身份，本能就一套丝滑话术出口。


    “噗通！”他衣衫不整地滑跪，抱着周漪大腿就哀叹嚎哭起来。


    短短几年，周漪其实已经算是桃李满天下了。


    她教过的学员中无赖有，刺儿头也有，但年龄这么小、天赋异禀还不要脸的刺儿头倒是罕见。


    周漪本来鞭子攥在手里，踹开门那刻就准备挥鞭抽人了，结果不到她胸口高的小少年一句话气儿不喘地说出来，还抱着她小腿蜷成一小团，衣服也不合身地耷拉着，露出密布着伤痕的背。


    一下给周漪整不会了。


    九岁小孩长得这么矮？这伤这衣服，被人欺负了？


    不对，周漪轻晃下头，把不合时宜的护短思绪拽回来，手持鞭柄抵着路塔的额头，把他撑起来站好，保持着刻薄，冷酷宣告：


    “你，现在立刻给我换衣服，去和他们一起绕着史莱克广场跑圈，同样的时间，跑一百二……一十圈，不跑完就卷铺盖滚蛋。”


    说罢，周漪利落转身，两个趴在门框探头的少年冷不丁被逮个正着。


    “至于你俩，也去跑圈，一百圈，时间一样。跑不完，就开除！”


    “好——”两人蔫了吧唧地齐声回应。


    一开始，室友三人并排跑着谈天说地。路塔二话不说就猛冲出去，就为了比霍雨浩、王冬先到湖边。


    史莱克广场面积异常大，几乎相当于一个新生宿舍区，广场最中央矗立着三座巨大的人像雕塑，再向外围，各色绿植郁郁葱葱。


    广场边缘的石子路一侧绿草鲜花簇拥着，时不时出现漂亮的小型喷泉，路边石凳、长椅，还有草丛里各种植物动物形状，都能以假乱真的小路灯，漂亮极了。


    上课前学员们也是这么想的。


    但现在，石子路上哪哪都有或疲惫或不安的学员们，在慢吞吞跑着。


    直到——


    直到黑发男生从众人身侧冲出，他速度很快，黑发被吹得纷乱，小少年姿态轻松快活，白净稚气的脸上笑得明晃晃地，惹眼得很。


    “快点啊！你俩认输了？我要冲破终点线了！”


    小少年清朗的嗓音惹来更多注目礼，学员们再扭头，粉蓝短发的少年不屑地嘴角一勾，一改懒洋洋的步伐，三步并作两步跑过黑发小少年。


    他们后面，另一个深蓝色眸子俊秀清瘦的少年无奈地摇摇头，继续按自己的节奏一步步跑着。


    周围学员无不偷偷瞄着这仨闹事的家伙，一是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能打起来，但现在又能这样闹腾，到底是好是坏。


    二是，真的很养眼啊！


    石子路外，临近雕塑背后的平坦跑道上，萧萧尽力地摆臂，向前跑，下一秒，她呼吸一滞，被汗水浸润地有些模糊的视野中世界静止，一个同海拔的黑发男生猝不及防闯入。


    再然后，另一个相貌过于惊艳的粉蓝发少年越过自己，超过黑发男生，轻松扭头，漂亮的茶色眸子里耀眼夺目的笑意正对上萧萧，她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王冬却是没在意和谁对上了视线，他都习惯了别人的关注，没工夫对不在意的人多做回应，正一心只顾嘲笑路塔呢。


    两人扯着拽着冲出石子路，丝毫不管在广场前虎视眈眈的周漪，和招惹来的或明显或隐晦的目光，自顾自畅快肆意地跑着。


    王冬和路塔赛跑了几轮，逐渐疲倦了些。


    可路塔竟然还活力不减，王冬倒是不怀疑自己，毕竟路塔可是拥有两个守护兽的九岁魂尊啊！


    王冬自己的体力已经很出挑了，但路塔绝对是变态级别的大猩猩！


    王冬心安理得地加入匀速慢跑的队伍，路塔无趣地耸耸肩，随即和前面一个骑着机械单车的白毛又兴致勃勃地搭起话。


    萧萧也在途中和路塔搭过话，互通姓名，笑嘻嘻打了两句趣黑发男生就又跑了，徒留双麻花辫的小萌妹望着他清瘦的背影叹息。


    怎么这么能跑啊这家伙！


    再到后来，几乎所有人都慢下来了，也都认识了这个体力旺盛的九岁“大猩猩”。


    路塔依旧和刚开始差不多速度，还欠欠儿地、一本正经地问坐在草坪上歇息的人们跑完了没。


    不少人被他激起来又跑了两圈，但也就跑两圈安抚下胜负欲，就又坐回去了。


    可当王冬也打算小憩一下时，他抬眼一看，后面不知被他落了几圈的霍雨浩仍一步步挪着。


    霍雨浩的腿已经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五脏六腑与经脉肌肉都在叫嚣着疼痛与疲惫。


    疼着疼着竟然麻木了，他不知道的是，玄天功在他体内自动运行起来，舒缓着极限的身躯经脉。


    天梦冰蚕在他识海里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但挣扎了几下，还是没醒


    霍雨浩由于生理性力竭，已经屡次摔倒在地，要么被路塔或班里的一些同学扶起，要么自己爬起来。


    不甘，憎恨，渴望正在他心里熊熊燃烧。


    他的意志力正带着他杀出重围。


    被这个弱兮兮的室友震撼到了，王冬一改要休息的想法，迈步就跟上霍雨浩。


    萧萧喘口气，爬起来跟上王冬，那个刚站在那儿休息了一下的虎背熊腰的男生也跟上，骑自行车的白毛也爬起来，两眼冒着熊熊烈焰，一步一步跟上。


    一个，两个，不断有人踏上广场边缘的石子路，很快就路边就没有一个休息的人了。


    路塔转了一圈，挨个拍拍肩膀鼓劲，有的聊得好的拉着就想往前冲。可并不是谁都有他大猩猩一样的体力，都是要么摇摇头，要么臭骂他两句。


    一条蓝色的小鲨鱼悄无声息地显现在路塔肩膀，他不再折腾那些筋疲力尽的同学，召唤出守护兽来陪着自己玩玩了。


    于是本就累得半死不活的同学，望着又猛冲起来劲头十足的路塔，心里徜徉着不能播的脏话和寥寥无几的钦羡。


    这家伙天生体力这么好吗？


    是的，天生体力就这么好，路塔美滋滋地想着，他当初在香克拉从小到大出海打渔，在岛上疯跑可不是吹的，一天跑个百十公里根本不在话下。


    不止他，岛上所有的同龄小孩体力和路塔都差不多，都是玩闹打渔赶海练出来的。


    小鲨鱼悠哉悠哉地陪小少年游着，毫不在意背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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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的机械猫头鹰。


    周漪抱臂站在史莱克广场前的高台阶之上，俯视着跑圈的少年们。她左侧，是正映射着小鲨鱼主宠特写的虚拟屏，右侧虚拟屏上，是咬牙坚持的霍雨浩一众人。


    路塔背后的机械猫头鹰替他记着圈数。在他已经跑够时就撞撞路塔，引导着他跑到周漪所站的高台上。


    高台上只有周漪一人。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上高台，一把抹掉额头细密密的汗，黑润的圆眼融着笑望向周漪。


    周漪冷漠移开双眼，随即想到什么，按下高台一侧白色大理石上雕满花纹的扶手，高台中央缓缓上升起一栋机械化的精巧亭子，里面厚重的古钟瞬间抓住了路塔的眼球。


    他前世上学似乎就有这东西。


    路塔好奇上前，还没等他抬手碰上这钟，背后周漪就冷淡命令道：“你去按倒计时敲钟。”


    一边应着“好——”路塔另一边驾轻就熟地撞起钟来。


    敲钟和敲鼓也差不离嘛。


    学员们接二连三地跑上高台，王冬也早已上来，还帮着路塔敲了几下钟。


    渐渐地，史莱克广场上只剩一两个人了，再然后，马上临近截止时间，只有霍雨浩一人还在广场上。


    王冬和路塔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蜗牛般的身影，路塔想要撞慢点，可随即发现自己控制不了撞钟了。


    路塔急的团团转，屡次想冲下去把他直接拽上来，王冬一再把他压回去，毕竟变态老姑婆在这监督着呢。


    可在霍雨浩筋疲力尽地向上爬，但钟声马上就结束时，王冬也憋不住了，瑰丽的蝶翼展开，卡在截止时间，闪电一般把脱力的霍雨浩瞬间捞上高台。


    周漪冷眼一一扫过学员。


    最开始挑事的虎背熊腰的同学在角落畏畏缩缩，


    白毛正毫无顾忌地坐在地上歇着，


    萧萧靠着高台另一侧的扶手，正细细地喘气儿歇息，


    而开头活蹦乱跳的路塔现在依然神色灵动，只是满脸都是担忧之色，


    担忧着被他扶住坐到地上的霍雨浩。


    王冬收回漂亮的武魂双翼，靠在扶手上，无奈还略带关怀地注视着地上的两个室友。


    “如果按截止时间来说，”周漪直截了当开口，“你们还算可以，都合格了。”


    还没等学员们松口气，一句但是又让他们心揪紧了。“但是，”


    “你们当中有人偷奸耍滑，缺几圈、骑着车跑、抄近道，”周漪眼神愈发冰冷，“甚至还有已经被开除还在浑水摸鱼的家伙。”


    虎背熊腰的学员头低得更深了。


    “当我说的开除是耳旁风吗?”


    高台之上，气氛已然凝固，不详的预感席卷了每个学员的灵魂，一时之间无人吭声，疲惫的学员大气不敢喘。


    “那么很明显史莱克不欢迎……”


    周漪对这些学员的宣判被一道清朗稚嫩的少年音打断。


    “老师，这就是我们的第一课吗？”


    是坐在地上的路塔。


    周漪拧眉，刀子般的眼神刮向路塔。


    “什么？”


    靠在路塔肩上脱力的霍雨浩睁开眼，扭头看向路塔，他想，他大概知道路塔要说什么了。


    在星斗大森林和贝师兄唐雅姐一起度过的日子里，他们聊过对学校的印象。


    霍雨浩当时没出声，他没有上过学，没有过老师同学教室，不知道学校该是什么样子。


    那时，路塔和小雅老师争执得很热烈，甚至一度绝交。


    总之，霍雨浩明白，路塔印象中的老师学校，绝对不是周漪老师和史莱克学院这样的。


    但路塔最终还是没有抛弃他，没有违背约定，和他一起进入了史莱克。


    仅仅第一天，路塔就和史莱克的老师起冲突了。


    霍雨浩忧心忡忡。


    “周老师，因为您的学生偷奸耍滑，播弄是非，您就要开除他们了吗？”


    周漪冷漠、疑惑甚至还略带点厌烦地看向打断她的话，还重复她的话的刺儿头：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到底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