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这么问？”青璇施施然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谢芫。


    这个她名义上的妹妹。


    她眼中并未有被揭穿的惊讶，那双眼就如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古井无波。


    谢芫便叹了口气：“是父亲说的。”


    “那日宫宴毕后，父亲和宁王殿下一同跟了出来，父亲姑且不论，宁王殿下并非好色之徒，定不会是心血来潮。”


    “父亲曾上宁王府寻过你。”


    事情便很明朗了，能让许渊不按常理出牌的女子，又同样会医术，那便只剩一个青璇。


    青璇点了点头，自许渊追上来那刻起，她便知道那个身份是瞒不住的。


    思及许渊，她有些烦闷地揉了揉眉心，“你今日来就是要同我说这些？”


    谢芫微微摇头，有些欲言又止。


    青璇见她神色如此，明白几分，淡声道：“有话直说便是。”


    谢芫身子前倾几分，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眼：“你要走，是吗？”


    虽然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青璇这才实实在在地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敛了眉，却没有反驳谢芫的话。


    谢芫见她神情，心下猜测已是尘埃落定，“为什么？”


    青璇望着面前这张几乎和她一般无二的脸，缓缓开口：“谢姑娘，不是每个人都同你一样有尊荣的身份、高贵的出生，有一对疼爱你的父母双亲。”


    “坦白说，我不认识你们，若非看到你那张和我一样的脸，我不会知道，我身上竟还流淌着与晋阳第一美人一样的血脉。”


    谢芫怔怔地听她说出这番话。


    青璇的嗓音仍在屋中回荡：“我与你不同，我活着的十九载，从不知道自己是谁，在最艰难的那段时日，我连挣扎着活下去都做不到。”


    “欺侮、冷眼，这些通通都不算什么，我只想活下去。”


    “你的父亲、母亲在我这不短又不长的十九年里，从未出席过，也不曾施与我一粥一饭。”


    她忽然笑了，用修长的食指轻叩桌面：“谢姑娘，你说我该如何面对你们？”


    “我能想到的，能做到的，也不过是敬而远之了。”


    谢芫咬了咬唇，将手覆上了青璇的手背，用掌心的温热暖着她，低声道：“长姐，过去的十九年，我们的确不曾在一处。”


    “可…可爹娘……”谢芫张了张口，几次想要说什么，可一想到青璇方才所说的那番话，便是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口了。


    当时她还不知青璇便是长姐，只知道危难之中，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子救了她，而后的几日相处，让谢芫对她也多了几分了解。


    这样一个不为名利、洒脱自在的人，想来是不愿困在将军府中的。


    想到这里，谢芫转了语气，勉强笑了笑：“若长姐要走，我亦不能强留。”


    “何况长姐的武功，我横竖也是拦不住的。”


    她还记得青璇几息见就把那个歹徒打趴下的事情。


    青璇只觉手上温度有些灼人，徐徐抽开了手：“你为何觉得我要走？”


    谢芫察觉她的动作，眼神微黯：“许是双生子之间的通感吧，自见你的第一眼，我便有了这种感觉。”


    “你回来那日，母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兄长亦是如此，便连父亲，往日那般不苟言笑的一个人，眼圈都红了。”


    她顿了顿，又道：“只有长姐你，冷眼旁观这一切，就像一个局外人。”


    青璇愣怔半分，却听谢芫接着道：“不仅是我，我总觉得，爹也有这种感觉。”


    谢芫走后，青璇将自己困在屋中许久，半晌才推开门，没有传唤任何人，只是戴好帷帽，径自出了门。


    路上偶有遇到不放行的仆从，皆被青璇借口唬住，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她选了一条无人的道，七歪八拐地到了慕燕和那须下榻的宅邸前，轻轻叩了叩门。


    门很快被打开，见到开门的人时，饶是青璇也心下一惊。


    “等你好半天了，你可算来了。”慕燕挑了挑眉。


    坐在廊下，青璇眯眼打量着慕燕：“你早知道我会来？”


    慕燕点了点头：“确切一些，不是我知道你会来。”她指了指远处那间厢房：“出来吧师兄，我知道你在。”


    青璇眼神一凝，便见那面戴鎏金面具的师兄款步从房中踏出，往日面上挂着的那丝玩世不恭的笑意也荡然无存，整个人显出一种与往日不同的气度。


    慕燕嘴角上扬，站起身走到他身侧，伸出一只手：“师父给你的东西？”


    他没有动作，只定定地望着青璇。


    慕燕唇畔的笑意便淡了，加重了语气：“师兄。”


    白衣人这次回过神了，收回落在青璇身上的目光，缓缓将一白玉瓷瓶放至慕燕掌心。


    慕燕便将那瓷瓶高高抛起，几个转瞬之间落到了青璇手中。


    “你要的东西。”


    青璇拔开瓷瓶，微微嗅了嗅，心中讶然。


    她拿到还魂草已有多日，却迟迟不敢动作，不是因为她不想，而是因为不能。


    徐神医那张单子上的记载并不完整，其中几处更是空白，可还魂草只有一株，青璇不敢冒险。


    可如今这瓶中装的，确是她所需的东西。


    眼眸微抬，她问：“是你师父的意思？”


    “为什么？”


    将炼好的回魂丹送与她。


    慕燕摊了摊手，“我师父他老人家做事从来没有理由，也不需同我们解释。”


    “这个问题，你还是留着，去问师父吧。”


    她向前走了两步，在青璇耳畔低语：“师父还让我警告你，莫要耍什么花招，若你敢离开将军府半步，明日他便有法子叫整个将军府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你大可一试。”


    青璇心下一惊，将瓷瓶收好，却没在慕燕面前露出异样，点了点头，“多谢。”


    见她转身要走，白衣人紧了紧拳头，唤了一句：“师妹。”


    慕燕柳眉微蹙，猛地擒住他手腕，仿佛在用眼神质问他。


    白衣人却好似没察觉她的威胁一般，在青璇脚步顿住的一瞬，接着开口：“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青璇没有回头，只往门外走。


    慕燕见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松了口气，只是眼中却写满了不认同：“师兄，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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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很是不对劲。”


    “若你再如现在这般，我会向师父禀明此事，上次你在青璇身上滥用赤心蛊一事，师父已经十分不满。”


    “慕燕。”白衣人淡淡开口，神情复杂，“你为何对师父这般忠心？”


    慕燕却晃了晃他手臂，有些怀念：“师兄可还记得我们俩小时候曾因贪玩掉下深潭的事？”


    白衣人点了点头，他自然记得，那时他和慕燕长在一处，慕燕强拉着他去潭边玩，而后两人更是前后脚掉进潭中，慕燕那时还不会凫水，而他因年岁小，想要搭救也是有心无力。


    “是师父救的我。”慕燕自小养在大祭司膝下，大祭司待她好，却又十分疏离，可无极阁主不同，他对自己就如长辈对晚辈，慈爱有加，“我这条命是师父救回来的。”


    “若没有师父，又何来今日的圣女慕燕呢？”


    白衣人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为何，近日师父的所作所为，愈发让我看不透了。”


    …


    将军府。


    青璇盯着手中瓷瓶，下定了决心，而后毫不犹豫地将回魂丹吞了下去。


    一息、两息、三息……


    青璇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夫子，夫子！”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捧着一朵蒲公英，满山地跑，跑得一张小脸红扑扑，晶莹的汗水顺着源源的脸蛋一颗颗落下。


    一阵风吹过，那蒲公英上的飞絮就如漫天的鹅毛，在空中盘旋、摇曳，而后转瞬吹往更远的地方。


    青璇看着只剩下一根茎的手心，正呆呆地往回跑，却被一身穿月白长袍的男子拎住了衣领，而后整个身子一轻，坐在了他的一边肩膀上。


    虽是夫子，可他年岁尚小，绝不到而立之年，生的面如冠玉，朗朗清绝。


    青璇愣愣地望着夫子的侧脸，然后伸出短短的手摸了摸：“夫子…”她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夫子比画本上的仙女还要漂亮！”


    她打从记事起，便和夫子住在这片山中，夫子一力将她抚养长大，夫子也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尽管她所见过的人，也不过夫子一个。


    夫子哑然失笑，取出帕子替她擦了擦汗：“怎么跑得这样急？”


    青璇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方才那株飞远了的蒲公英，挣扎着便要从他肩上下去，“夫子，我方才在山中找到一株圆圆的小花，我想给夫子看，可方才一阵风吹过，小花救跟着风飞远了。”


    “夫子，我想把它找回来。”


    夫子却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璇儿，你可知那株小花，叫什么名字？”


    青璇诚实地摇了摇头：“夫子，青璇不知。”


    “这株小花，名叫蒲公英，上面那些白白的绒毛是它的种子。”


    “那些种子随风而去，飘往各处，觅得一处安然之所，然后落地生根，永不回头。”


    夫子笑着看向她，又像是透过她在看一个她不认识的人，夫子说：“璇儿，你还小，不知道这世上有些东西，一旦失去，是再也找不回来的。”


    青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歇了去追蒲公英的心思。


    真奇怪，夫子明明在笑，可她却觉得夫子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