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城头顶的乌云，被蓬勃的灵力冲开一个洞。


    像搅弄东海的金箍棒，誓要将此处贯穿，捅破了天去。


    阵眼颤抖，发出承受不住的碎裂声。先是细微的声响，逐渐越来越大，最后“啪嚓”一声，整个爆开。


    地上那红色的诡异法阵，瞬间暗淡下来，然后开始分崩离析。


    成了！


    冉竹心中一松，立刻回头，望向来时的方向。


    骤时，远处一道直冲天地的白色灵光，伴随巨大的气浪，在太安城炸开。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夸张的景象。


    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只要是那邪异的丧尸，不管生前修为如何，全部都在这道灵光中碾为粉末。


    连同那只从左长老身体里初生的魔，也在空中化渣，随风消逝。


    传说中的“斩天一剑”？


    只能说淮璃已经完全强到超标了。一出手，就是下死手。


    也难怪尤之舟要处心积虑地封印住他了。若是一开始就这么玩，刷刷刷，全剧终，哪里还能有什么游戏体验？


    冉竹和薛天可打开车门，从洒水车上下来。


    四周一片空旷。绿色的荧光星星点点，在飞灰中袅然升起，光影满城。


    魂魄在这一刻得以解脱。他们有秩序地飘荡在半空中，等待进入天上的星河，一起赶往轮回之所。


    冉竹正抬头看得出神，忽然，她身后的空间裂开一条巨大的缝。


    一柄长剑从裂缝中破空而出，闪着骇人的寒光，飞速朝她刺来。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薛天可纵身一跃，飞扑过来，牢牢地挡在她面前。


    长剑杀气腾腾，有力破万钧之势，本可以继续向前，连同她二人一起刺个洞穿。


    但它却生生停住了。


    站在裂缝中的尤之舟，双目呆滞，静静地望向面前的薛天可。


    蓦地，他嘴角微微翘起，冲她笑笑，显得异常温柔：“对不起，阿可。”


    “你不该遇到我。”


    霎时，他的胸口被另一柄剑刺穿。


    剑尖的血，一滴接着一滴往下落，掉在地上绽放出一瞬的血花。


    冉竹认得这柄剑。这是她送给尤清寒的“黑曜”。


    “我说过，”尤清寒冷着脸，从尤之舟身后走了出来。他看向远方，眸光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今日你便不再是我兄长。”


    此刻，太安城的云雾尽散，露出湛蓝的天光。


    一束白色的光如流星般落下。


    带着淡淡冷香的少年闪现到她眼前，一把将她拎过来，拥入怀中。


    他拼命地敛下黑眸，藏起眼中的情绪。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急促而恐惧的呼吸，以及胸口不停歇的乱跳。


    冉竹抬手，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背脊。


    真是的……一点儿强者的仪态都没有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让他害怕成这样呢？


    “我没事，”她将脸埋进他的肩头，声音轻得像怕风的羽毛，“连小伤都没有。”


    他抱紧怀中的少女，闭上眼，安心地应道：“嗯。”


    柔和的天光落在他脸上，模糊了本就看不真切的表情。金灿灿的，却不刺眼，只有暖融融的光晕。


    身后，薛天可哭着扶住脸色苍白的尤之舟。


    他却像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捂住胸口，大笑着跪了下去。


    须臾，他忽然抬头看向冉竹，笑意森森，语气如恶魔低语：


    “你以为淮璃为何会没事？”


    “因为他的魂魄，早就属于了另一只魔。呵呵呵呵呵，早就被别的东西吃干抹净了。”


    “冉大小姐，我、我想看看……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冉竹咬着唇，转头看向淮璃。


    是这样吗？


    你的灵魂，就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轻易献给了魔？


    他淡然地笑笑：“我不后悔，你也无需担忧。因为重逢是我强求来的。”


    她气得瞪眼：“什么叫无需担忧！你知道吗，你没有轮回、没有转世，等待你的只有魂飞魄散！”


    “我不贪心，但求这一世，”他没有半分落寞，反而轻笑道，“足够了。”


    “不，你不贪心，我贪心！”冉竹的声音有些颤抖，脸上是出离的愤懑。


    淮璃眼睫低垂下来，轻声：“阿竹……”


    她完全不理，往他手臂上狠狠掐了一爪：“我更不愿欠你的！”


    “……”他由着她撒泼，只凝着她的脸，弯了弯嘴角，“嗯。”


    冉竹扭头不理他，脑子开始强行转动。


    另一只魔，魔主，小妖女，魂魄……


    这些词汇在她心中揉捏，逻辑疏通，很快便形成了一个答案。


    就是它吗。


    她推开淮璃，快速走到那团黑雾面前，面色严峻：“魔主，我们做个交易吧。”


    黑雾本在看热闹，这一下便来了精神：“什么交易，你说说看。”


    她冷冷道：“你放过淮璃，我给你十万魂魄。”


    “哈？”黑雾惊得翻腾了几下，贪婪地吐着气息，“十万，你哪里来的十万魂魄？”


    冉竹冷笑一声，举起手，指着头顶的天空。


    那里有一条盈满魂魄的，绿色星河。


    “这里，太安城。”


    *


    这句话太过惊世骇俗，直接让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薛天可率先明白过来。她一面蜷缩着身子扶住尤之舟，一面拼命抬起下巴，不可置信地望向冉竹。


    她仍旧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道：“冉竹，你在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要用太安城所有的魂魄，和这个邪魔做交易？”


    然而冉竹却丝毫没有心虚那般，毫不避讳道：“是。”


    “……什么？”


    薛天空睁大了眼睛。她不肯相信自己刚才所听到的一切，不肯相信方才那个与她并肩作战的少女，此刻会说出这样的话。


    “哈哈哈哈哈哈！”尤之舟蹲在地上，满身血污，眼里尽是疯狂之色。


    “你们看啊，她做的选择，不是也和我一样吗……”


    他呕出一口血，染得他唇齿鲜红，然而他却心情极好地大笑着，笑得双肩颤抖，妖冶又鬼魅。


    冉竹不再搭理他们，而是转过头盯着那团黑雾：“我的条件怎么样？”


    十万魂魄和一个稀有的纯阳魂魄？


    十万魂魄可以助他马上恢复，可谓雪中送炭；而稀有的纯阳魂魄，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罢了。


    在刚需与奢侈品的之间，似乎没必要再踟蹰了。


    “我答应，”魔主很快就有了决断，“不过你要如何把这漫天散布的魂魄给我，总不能让我自己一个个抓吧。”


    冉竹转身看着淮璃：“你来，我没这种能耐。”


    淮璃凝视她的双眸，嘴角噙着笑，道：“好。”


    只见他手指一扬，凭空出现了一枚铜钱状的法器。


    这法器外圆内方，色泽古朴，此刻“噌”地一声，被他的两指弹射到了半空之中。


    周遭的空气瞬时一紧。


    从铜钱法器的空洞处，爆发出吞噬天地一般的庞大吸力，犹如传说中的凶兽饕餮，无穷无尽地贪食着眼前的一切。


    顷刻间，太安城中飞沙走石。天上那条绿色荧光的星河，和四周零零散散的魂魄，好像都被什么东西拖拽住了一般，开始拼命往铜钱孔里钻。


    “啊……”


    “等等！”


    周遭爆发出阵阵惊呼，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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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惊慌和愤怒，在这一刻涌作一团。


    然而那铜钱法器并没有给他们太多反应的时间，全城的魂魄，已在此刻被风卷残云一般逆流，尽收囊中。


    很快，铜钱法器停止了吞噬。吸力消失后，它原地转了一圈，然后朝着地面缓缓降落。


    冉竹伸手，利落地接住了。


    她快步走向黑雾，二指夹住铜钱，冲它面前晃了晃：“都在这里了。怎么样，可以解开契约了吗？”


    “还不行，”黑雾狡黠一笑，浑身的烟气兴奋地翻滚，“你先把东西给我。十万魂魄到手后，我自会解除与淮璃的契约。”


    “那我怎么信你，”冉竹皱着眉，戒备地捏紧了手中的铜钱，“你总得给我一个保障。”


    黑雾周身忽然升腾起无数魔气，凝聚不散。它沉声道：


    “我以心魔起誓，若拿到十万魂魄后，我不履行承诺放弃与淮璃的契约，往后每到破镜之时，必受心魔反噬而死！”


    心魔之誓，绝不可违。这是修仙界的通用法则。


    冉竹放下心来，伸手将铜钱递给黑雾：“拿去。”


    “等一下！”


    身后响起一声断喝。


    冉竹转头，便见尤清寒抱着滴血的黑曜剑，面色苍白地望着她：


    “小竹子，你真的要为了他，越过雷池，与邪魔为伍？”


    冉竹冷笑出声，又斜眼瞥了瞥旁边的薛天可：“我只是女配而已，没有那么多苍生大义。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说罢，她手指一松，那枚古朴浑圆的铜钱，闪耀着黄铜色的光，跌落到黑雾之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黑雾欣喜若狂，放声大笑起来，“小妖女，这话说得好，合我心意！”


    “废话少说，”冉竹对它也没什么好脸色，“东西给你了，你快履行约定！”


    它不紧不慢道：“慌什么慌，我还没验货呢。”


    话音落下，铜钱法器便忽然散发出无数莹绿色的光斑，灿烂如星。


    那些光裹挟在黑雾中，逐渐暗淡，似乎正无声地发出悲惨的嘶鸣。


    “是真的，哈哈哈哈，是真的！我等了六百年，哦不，是七百年，终于能够在今天彻底苏醒！”


    黑雾狂笑着，周身颤抖舞动，犹如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周遭响起愤怒的辱骂声。面对眼前的情形，太安城的为数不多的生者们，肯定无法坦然。


    这些魂魄都是他们的亲人，多年来受尽折磨，却再也无法复生。许多生魂甚至已经成为了魔的养料。


    如今好不容易能脱离苦海、转投来世，怎可又成为下一个魔的饵食？


    他们红着眼，咬紧牙，举起手中的武器想要将这个女人撕成碎片。


    然而白衣少年只略微抬手，一阵剑风刮过，所有的人还来不及踏出半步，就已经匍匐于地了。


    众怨滔滔，冉竹却冷静地看向魔主：“你还不解开契约？”


    魔主笑道：“好、好，你这小丫头真是急性子。”


    刹那间，淮璃感到右手的血脉一凝，直至掌心处凝结。而后，从那里钻出一股黝黑的魔气。


    魔气旋转而起，如离弦的箭，飞速回归到黑雾身上。


    他垂眼看了看掌心，那黑色的玉兰花契印，如同被溶解掉了一般，完全消失。


    “可以了吧，”魔主无比傲慢道，“我可是堂堂魔主。只要我答应的事，保管说到做到。”


    冉竹却依然冷着脸，不言不语。


    直到转头和淮璃确认过眼神，她脸上才猝然绽放出一点笑容。


    “很可惜啊，我兴许这一辈子都沾不到‘主’字了，嗯——不是魔主，也不是女主。”


    她扬起脸，揶揄地看向黑雾。


    “所以只要我答应的事，保管出尔反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