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面上的人们已恢复了大半。


    如今，见到这凭空闯入的奇人，众宾客忍不住惊叹万千，连番议论起来。


    “此为何人？”


    “没见过啊……”


    “居然能无剑御空，这是何等大能！”


    “这人灵力磅礴、修为深厚，粗略估算，怕是已有化神之境。”


    “连普道仙君都这样说，那肯定是错不了的。不过他看上去还十分年轻，我们九州境内有这样的人么……”


    紧张的气息莫名地在席间弥漫。似乎有一些不可言说的惶恐，横亘在众人心中，挥之不去。


    此时，如同丧家之犬的冉星南，脱离了太安城的帮助，被浮生岛一众人等围追堵截，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


    而今他见席面上来了这么一位不速之客，顿时心中大喜——


    这是天赐良机啊！只要搅混了水，趁各方乱斗之时，他便能顺利脱身。


    于是他灵机一动，干脆转身上前，冲婚堂内的宾客高呼：“前辈们，我们的内斗暂歇！”


    这一声石破惊天。众人回头，纷纷将目光聚焦到了他身上。


    他立刻做出一副义正严词的模样，高声道：“此人形迹可疑，定是仙盟警示的‘异界之人’。我们要齐心协力，共同抵抗外敌才是！”


    “否则，九州危矣！”


    这番言论瞬间引起了众人的恐慌。


    说得对。


    自家的账什么时候算都行。此刻大敌当前，形势不明，作为九州的仙门氏族，最首要的自然是担负起自己的职责。


    好几个名门出身的道人，已经暗自祭出法宝，磨刀霍霍。


    冉星南见有效果，立刻抓住机会，如同打了几斤鸡血那般，振臂高呼：“齐心协力，抵抗外敌！”


    呼喊之后，他毫不迟疑地抽出剑，首当其冲，朝少年袭去。


    有人带头，其他人都仿佛受到了鼓舞，信心大增。


    敌寡我众，再加上白衣少年这张春秋年少的脸，已经颇具欺骗性了。


    一时之间，众人竟觉得他也没什么，毛头小子罢了，还能变成三头六臂的哪吒不成？


    只要大家一起上，总不至于把命丧。


    这瞬间，有数十人拔地而起，群起而攻之。


    然而白衣少年竟是连半分眼神都没给他们。


    他只是从容地一挥袖摆，动作极轻，就如同拂去一片落下的黄叶。


    怎料正是这一个不起眼的动作，竟爆发出恢弘之力。漫天的气流炸开，几乎将空间扭曲。


    罡风顿起，隐隐似有龙形，翻江倒海而来。


    眨眼间，数十名仙门的好手，如同手无缚鸡之力那般，被罡风打包轰走。而后一个个地滚落至桌底和椅腿之下，好一阵人仰马翻。


    婚堂之上，听取哇声一片，却再无人敢擅动了。


    其余人等不约而同地战术性后退，戒备地盯着他，如同在看什么世间最可怖的东西。


    他不以为意，径自往前走来。


    冉竹脑中一片空白。


    她只是眸光颤抖，一动不动地望着来人，与他四目相对。


    多少个日夜，她总会朦朦胧胧地想起他，又会极快地将这些杂念甩出脑海。


    他们就像两条相交线，一旦交汇过，便渐行渐远，再无相见之日。


    那是永远分隔异世的距离。


    因而，她从来不敢妄想再会。


    感情就是这样的东西，不在身边，没有维系，慢慢就淡了。没有谁会一直等着谁，没有谁会一直找寻谁。


    可如今眼前发生的事情……


    他是来找她的吗？连异世的壁垒都打破了？


    “系统…系统，现在怎么办啊！”


    “…@+%￥…………”


    她慌乱地呼叫系统，然而回答她的，是一片茫然又聒噪的电流音。


    第二个世界的任务失败。第一个世界的任务……现在看来也不乐观。


    一切都乱套了。


    然而少年已经欺身近前，利落地将她揽入怀中。


    她闻到了那熟悉的冷香，清淡得若有若无。也不知是不是赶路时飞得太急，这个人的怀抱有些凉，衬得胸口的搏动异常清晰。


    他嘴唇轻启，嗓音带着止不住的喜悦，在她耳边呢喃：“这次是真的了…真的…”


    她整个人颤了颤。


    他说“这次”。


    那意思是不是，他找了她许多次？


    鼻头发酸，脑子不知为何有些恍惚。


    这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万丈星空下的茫茫黑海，看到了闪着幽绿冥光的黄泉下界，看到了硝烟弥漫的人间乱世……


    天地错综，场景变幻，唯一不变的，是他一个人踽踽独行。


    这明明不该是他的结局。


    系统说了，按照剧情走向，他往后是世界的救世主，功成名就、一生顺遂，有女主相爱扶持，美满幸福。


    临别的时候，她好不容易用尽最后的力气，祝福彼此“各自相安”。


    可是他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听她的话，为什么不肯安生过好自己的日子呢？


    *


    少女穿着火红的嫁衣，一双杏子眼水灵灵地瞪着他，似乎有千言万语藏在里面，等着训他。


    不是躺在冰棺中了无生机的她，不是活在添足幻梦里，只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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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破灭的她。


    如今眼前的人，是千真万确的她。


    再也不用错过。


    婚堂中满眼都是喜庆的红色。龙凤烛成排地立着，支撑起一正片跳跃的火光，盯得久了，叫人有些头晕目眩。


    天地之间，仿佛静止到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瞳仁微转，忽而目光落在她的左肩，眉间轻蹙起来：


    “怎么受伤了？”


    与话音一起到来的，是肩头暖融的触感。冉竹晕乎乎地偏头看去，白色的灵光中，伤口正在生长结痂。


    藏在红色嫁衣里的细伤口，也亏他能注意到。


    他将她搂在怀里，像拥着一个易碎的绒花，轻柔地用臂弯圈着。好像紧了怕弄疼，松了又怕她跑掉似的。


    冉竹深吸一口气，缓缓将他的身子推开：“你……是谁？”


    在系统恢复正常之前，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承认。既不知道，那便先装傻吧。


    相逢应不识，应当才是现在最自然的状态。


    他却望着她笑：“如今才说这话，是不是有些晚了？”


    晚了，什么晚了，装不熟么？


    她刚刚那么镇定，除了惊讶，也没表现出什么端倪……吧。


    冉竹似是被他看穿了一般，脸颊烫得慌：“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总之我不认识你。”


    他神情很放松，没有半点沮丧，一双亮亮的眸盯着她：“忘记了也没关系，我记得就行。”


    相思何其苦，更苦的是相忘。遁入来世，那一碗孟婆汤，绝不是解苦的良方。


    所以，他要记得。用尽一切方法，带着记忆再次站在她面前。


    “……”冉竹听得一时语塞，纠正道，“我说的不是忘记，是、是不认识……”


    他心神领会地点点头，眸光似月华般温柔洒在她身上，弯着嘴角笑：“嗯。”


    嗯什么嗯，别一脸看破不说破的神情，糊弄谁呢！


    冉竹气得垂下头，脑袋上的钗呀步摇呀，被她弄得一摇一晃，碰撞出清脆悦耳的金玉之声。


    他敛住笑意，黑眸变得深不见底。


    忽地他抬起手来，细长的食指碰了碰她头上的凤凰吐珠，而后指腹摩挲过鬓边的红色绒花：


    “不过阿竹……你这是在干什么，成亲么？”


    她：“……”


    啊啊啊，为什么会心虚！


    明明她什么都不用怕的，明明她完全能挺直腰杆的，甚至把这个无理的家伙给轰出去……


    此刻竟有一种被抓包的错觉。


    “不过没关系，”他的眸遁入一片漆黑，嘴角依然噙着笑意，“新郎什么的，杀掉，不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