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我输了。”

作品:《奴本微芥

    眼看交了九月,寒意乍起,林宅后院的库房开始清点过冬的炭火。


    景昭在库房门外侯至天黑,才拿到了分发下的新棉被褥回了院子。


    趁秦时安还未入寝,将棉褥在榻上层层铺好,就连四个边角也替她掖的整整齐齐。


    这些本是女人手里的活计,他如今倒干的愈发熟练。


    可他忙里忙外,直到抚平最后一处被角,这丫头也不曾从案前抬头看他一眼,只忙着在缝好的纸册中奋笔疾书。


    景昭撇了撇嘴,不耐的抬手拂开被子上的最后一处褶皱,起身来到梅花案前,干脆从埋首的秦时安颌下抽出了那本被她誊写的书册,拿在手中左右翻看。


    “是你父亲藏起的那本游记?‘桓山幽思录’……有这么一地儿吗?”


    秦时安被他打断,将笔杆搁于手边的乌木笔床上,抬头应道:“这本游记里的恒山,不在七峰之内,亦不在五岳之中,我翻阅了不少名山图鉴,也并未找到,我甚至不知这座山,到底在不在大褚的疆土之上。可是,若真如兄长说的那般,只要将此物呈给圣上,便能为父兄解困,那父亲为何不在获罪初始,便将此物呈上去呢?”


    她从案前起身,绕至景昭身侧,目光凝在他手中的游记上。


    “所以我猜,这本册子若呈上去,虽能暂时解困,但或许会给父兄引来祸事,在我搞清楚这其中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之前,我是不会将其呈给圣上的。”


    景昭的手指翻弄着书页,视线从文字渐渐移到秦时安若有所思的粉颊上,突然弯唇提醒道:“想弄清楚,也没必要再誊写一份,若是真藏了什么秘密,多了这份被你誊写的副本,岂不多一份外泄的风险?”


    “这是赝品,”秦时安眉梢上挑,暗自得意道:“我就是为了多上一份保险,所以将这份游记在誊写的过程中,篡改了不少内容,就连这其中夹带的棋谱,我也重新绘制了一张。”


    她从案上的素宣下抽出了另一份相仿的棋谱,抖落在景昭的面前,扬起下巴道:“我想过,那日我们莽撞夜潜秦府,我父亲的政敌定会得到消息,他们倘若也知晓这本游记的存在,定会像狗一样,闻着味儿寻过来,于是我抄了一本假的,放在显眼的位置,即便他们来此翻找,也会被我的赝品蒙混过去。”


    景昭端详着那张以假乱真的棋谱,就连棋盘的经纬也被她复刻的如出一辙,不禁被这丫头的机灵所折服,于是抬手晃了晃手中的册子道:“那这本真的,你打算藏哪?”


    “就……”秦时安左顾右盼,最后将视线锁定在床榻之上,“缝在你方才为我抱来的棉褥中,我要夜夜枕着,才会心安。”


    景昭敛眸浅笑:“如此轻易便将秘密告诉了我,就这么相信我?”


    秦时安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册子,撅嘴哼了一声,转身再度来到案前坐下,提笔落墨,继续誊抄起来,故作不经意道:“我只是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少女挽起的衣袖下,露出一截如玉笋般清莹的小臂,白皙纤瘦的五指,轻攥着竹木笔杆,将笔锋捻了厚墨,挥于素白的纸页上。


    景昭的视线徘徊在她的身形之上,忽而觉得有趣。


    他自然知道,这本册子,与其说是一本游记,不如说是一张催命符。


    任谁拿在手上,都保不准会有性命之忧,这丫头不会悟不到此物背后的险境。


    而此刻,却见她面色从容沉静,似弱柳遇强风,摇而不折,以其婀娜之态,消磨风之悍戾,风止,柳尤安然。


    景昭微怔,眸中似有万千思绪潜蛰,但不过须臾,便重无波澜。


    他以双手扶案,观摩着两幅看似相近的棋局,沉声道:“你父亲游记中所夹带的棋局乃‘垓下局’,黑龙八方围困,白军突围收紧,而你绘制的则是‘赤壁局’,白军制衡一隅,打乱黑方布阵,看似相仿,实则迥异。”


    秦时安不禁抬眸,仿佛清泉映月,却深不见底。


    她婉言淡笑道:“你会武,通茶艺,懂烹饪,善水墨,居然……还懂棋?”


    “未曾涉猎,稍懂皮毛罢了。”景昭直身,收回了投在棋局上的目光。


    “不如……来一局?”秦时安勾唇,眼中满是兴致,从案旁的抽屉中取出一方梨木棋盘。


    景昭叉起双臂,睨她道:“不多要,二两银子就陪你玩。”


    秦时安眸中的欣赏瞬间滞结,“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财迷啊?”


    “奴随主性,”景昭耸耸肩,“你个大财迷,养的下人自然是小财迷喽。”


    “好,二两就二两,不过要再加个赌注,输了的人要回答对方一个问题,且不许说谎。”


    “好。”


    “我先来,”秦时安起身抬掌发誓道:“我用父兄的前程性命担保,此局愿赌服输,绝无半句虚言。”


    说罢,朝景昭扬了扬下巴道:“该你了。”


    “那我就用自己这条贱命发誓……”


    景昭刚举起手掌,就被对面的秦时安抬手按下,一脸坏笑道:“不,你这条命在我这里并不值钱,我要你用你最珍视的东西发誓。”


    她向前倾了倾身,纤指攥住了景昭的手背,连同自己的手掌一同覆在了他的心口处,“你若有半句虚言,肉身则受千刃剐体之苦,魂魄永轮九州之狱,世世不得所爱,为天下所弃,永劫不复。”


    景昭不禁在心底嗤嘲,她居然要他用最珍视的东西发誓。


    他无家无亲,就连这条贱命也已交了出去,世间还有何物,配得“珍视”二字。


    可她凝着自己的眸光却浓如漆墨,似无尽深渊,带着窥探的精芒,令景昭怔在其中,久久不得脱身。


    而心跳也在这份凝视中加速,仿佛自己所谓的“无牵无挂”,在这份目光面前,不过是一份自欺欺人的谎言。


    他这只鬼,不该有牵挂。


    更不能将眼前人变成他的牵挂。


    景昭垂眸一笑,移开了看向她的视线,“这么毒的誓,说的就像你一定会赢一样。”


    “你敢吗?”秦时安凝眸看他,眼中似有赌气。


    她不知为何,自秦府回来后,便仿佛多了心事般,尤其是景昭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时,都无法静下心,沉浸于手上的事。


    心口似被棉絮堵住,晦涩而沉闷。


    尤其想起对方嘲弄自己自作多情时,更是喉咙发干,眸眶发酸,却又无处宣泄。


    而只要景昭出现,自己的注意力却又偏偏会集中在他的身上,不受控的回忆着被他反复推开的画面,气闷却又伴着一丝上瘾。


    可在她的眼中,他虽然次次将她推开,可每每看向她时,却又是欲求不满的。


    她不懂,他为何如此矛盾,如此胆怯的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


    犹如此刻,他看向她的眸光中,明明贪切至极,却又偏偏佯作不以为意道:“若我有半句虚言,死入无间,被天下所弃,所爱……”景昭喉咙翻动,继而到:“所爱不得,永劫不复。”


    “你执黑。”秦时安气闷的捻起笥中黑子,点入对方手心。


    夜幕四合,室中惟烛火明灭,二人盘膝对坐,烛影摇曳于棋盘之上。


    秦时安敛目凝思,目光灼灼于棋局,手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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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白子,举而未落,时而蛾眉微蹙,时而唇角轻扬,棋间之态,尽显清婉灵秀。


    景昭则趁微风入牖,烛焰忽闪,偷偷抬眸,偷窥对方姿容。


    “我输了。”


    半个时辰之后,秦时安叹了一口气,捻子落枰,一声清脆,便给自己判了输赢。


    纵观全局,黑子食了白子大半,白子已无回天之力。


    只要黑子落下最后一枚杀子,白子便满盘皆输。


    正当秦时安感叹自己技不如人时,景昭却笑了笑,将手中杀子落在了一处偏门,把翻盘的机会让给了秦时安。


    秦时安怔了怔,刚要反问,却听对方道:“我只是好奇,你让我发那么毒的誓,到底是为了问我什么?”


    景昭手掌覆于众棋子之上,轻轻一抹,黑白方阵瞬间混沌一团,他向前倾了倾身,凝她道:“这局我输了,你问吧。”


    他想,她该会问他的身份,主从何处?为谁卖命?又或者跟在她的身边,所谋何事?


    在秦时安开口前,他已做好了和盘托出的准备。


    他们主仆二人,缺一次坦白的机会。


    而今日,便是最好的时机。


    可对方却踟蹰一番,开口时却变成:“你……是不是讨厌我?”


    只见她面露惴惴之色,言辞吞吐,小心翼翼,仿若临深履薄,恐一言不当而有所冒犯。


    景昭看着她怯怯的样子,怔了怔苦笑道:“自然不讨厌。”


    “那你为何总是一副嫌弃我的模样?还是说……”秦时安心如喧鼓,说到最后,竟声如蚊蚋。


    景昭牵了牵唇角,看着对方爱意难掩的目光,似被千钧重的铎铃击回了理智,张开的双唇却欲言又止,遂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吁气道:“小姐也该尽兴了,我后院还有活,先走一步。”


    “等一下。”


    秦时安见他起身,目露失望之态,但依然快步至内室,从橱柜中翻出了一副绣工极美的护臂,朝他小跑而去。


    她试探的抓起他的右手,帮他轻挽起袖口,将护臂贴于肘上,再缓缓向下推覆,使其于小臂贴合。


    见景昭没有排斥,她胆子愈发放大了些,边为他带着,边说明道:“这护臂的内衬用的软棉,贴身舒适,夹层为你蓄了软竹条,即便哪个不长眼色的旁人碰了你,有这竹条护着,你也不会觉得疼,外层用绸收了形,藏在袖里不会显得臃肿,我还在这上面啊,绣了我最喜欢的睡菏……”


    景昭见她双颊似染云霞,晕出淡淡绯色,额前几缕青丝垂落,亦无暇以手拂之,只是用心的为他系着护臂的绑带。


    那日的欲念猛的从心底再度燃起,似藤蔓绕枝,缱绻难断。


    心火燃胸之际,他却面色骤冷,不顾右臂旧疾的疼痛,将那绣工精美的护臂用力撕扯而下,冷言朝她道:“我向来用不惯画蛇添足的玩意儿,以后小姐的心思,还是少放在我的身上。”


    说罢,转身离去。


    秦时安看着被他甩在桌案上的护臂,腹中如雷在腹,几欲震碎肝胆,于是朝他离去的背影喊道:“我瞧着你就是讨厌我!你讨厌上京城,讨厌与官僚勋贵沾边的一切东西!又或者你自诩卑贱,配不上我!”


    她抿着唇,眸中似朝露坠于叶尖,须臾便要簌簌而下,“可我已经……不是那个众星捧月的上京贵女了……”


    她声音渐渐弱下,转身抓起案上的护臂,撕扯不得,愤懑的掷在了案旁的纸篓中。


    阿昭,我定要助你脱奴,举你入仕,不为长厢厮守,只为你能放下心中卑怯,似友人般,抬头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