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二章
作品:《梦松逐鹤》 眼见陈泽下了狱,萧慎和宋知止也即将抵京,林清郁悒的心情明朗了些许,心想这岑长青还算个有本事的,稍一提点就探出了紫莲居,还知道偷摸着去找人。好在那紫莲居小厮一直被来周暗中看护,才叫他成了证人,这证人一到手,岑长青便斗志昂扬,马不停蹄地去寻隋瑛了。
隋瑛一听,记得那紫檀木盒还在锦衣卫那里,便亲自去了一趟北镇抚司拜访倪允斟。
那倪允斟虽是对他一分怀疑九分嫉妒,可堂堂二品吏部尚书亲自前来求一物证,他没有不给的道理,纵使起些幼稚的为难心思也无从下手,好一阵翻腾才把那落灰的紫檀木盒给找了出来。
这段时日他和林清一面未见,如今情敌就在眼前,他却得听命行事,内心里好不快活,面色自然也难看异常。
“可是有恙?”隋瑛好心肠地关怀道:“案子得办,这身体还是自己的,倪镇抚使切莫过于操心,有什么在下可以帮到的,但说无妨。”
倪允斟听出了隋瑛的好意,也听出了他的打探心思,冷道:“不必,北镇抚司向来独立行事,无需任何人帮忙。”
隋瑛爽朗一笑,道:“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倪允斟漠然地注视隋瑛离去的背影,心叹这人的确是个挑不出错谬来的,磊落光明,高风亮节,不畏权贵,忠君爱民,乃大宁朝一柄独一无二之利剑。可问题就出在这里,在他心中,林清是不该喜欢上这种人的。这种人性情刚正,心怀大爱,却也最是无情,最是残酷。
倪允斟冷冷一笑,心忖有些事你林见善还是得瞒紧咯,保不准哪天你这相好的就给你来个大义灭亲玩一玩,届时万劫不复,你可别来求咱。
他腹诽隋瑛时,隋瑛便领着认证物证去拿人了。那陈泽吓得差点尿裤/裆,隋瑛那气势一摆出来,叫都察院里管事的都御史都唯唯诺诺,不敢答应了。领了陈泽,径直去了刑部衙门,又传唤了大理寺卿,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且给冯延年施压,叫他年关一过便得给圣上一个结果。
冯延年苦不堪言,想去找太子也不敢,他从张邈和郦径遥口中得知,这回太子是闯了个大祸。
“何止是一个大祸!”
冯延年咬牙切齿,看着痛哭流涕的陈泽,只恨不得给他几巴掌。
“这回定是让太子乱了阵脚。”林清掰开一瓣橘子,喂进嘴里,汁水四溢,满口的香甜。心情舒畅,他的面色也红润许多。
“这岑长青还真有些用呢。”王朗在一旁附和道。
“何止是有用,他以后用处大着,他的性情,就该去都察院。”林清笑着,朝站在一旁的来周叫了声,“来,吃橘子,傻楞着做什么?”
来周打了个哈欠,走到林清边上拿了个橘子囫囵吞下,“主子见谅,小的这几日困得很。”
“辛苦你了,来日定当为你在禁军当中谋一职位。唉,只是还得看你那徐无眠,徐大将军呐。”
林清摇头笑了笑,从禅椅上起身,雪色虽美,他也是看够了。盯着竹林半晌,也未见其中有谁身影。
罢了,想他做甚,如今两人关系僵滞,还能否合作,只看造化了。
微微叹息,他现在只想早日见到那重伤的学生。
且说那场恶战之后,萧慎便与宋知止在沿途官兵的重重严守之下护送回京,两人均是身负重伤,走不得陆路,只好上了艘运船沿运河进京。这过程虽慢,好在安稳。几日后宋知止先行醒来,见萧慎依旧昏迷,自责不已。
那赣州巡抚专程护送两人,对宋知止好生安慰了一番。说北镇抚司已经在全国范围内追捕,定是会给众人一个交代。宋知止却心年那第三船还未收起来的银子,百般懊丧。
“对不住恩师,也对不住林大人,隋大人,还有……”想起奚越,如今已是隆冬,他在朔西该得多苦?宋知止躲在暗处抹泪,萧慎尚在昏迷当中,梦里竟全是那人。
梦里他牵了老师的手,说这天下是我的,亦是你的。可梦里老师却看起来很忧伤,轻轻撇开他的手,说什么要化作一只鹤,飞往他的山林。
那山林葱郁,掩隐云雾,渺茫而依稀,如散开的墨。他看不清,老师亦看不清,却依旧朝山里走去。他苦苦挽留,说何苦要去那瘴疫之地。老师却只是堪堪回首,留下一道淡淡的回眸,便化作轻烟而去,融于云雾当中。
他愣在原地,手里尚握老师那轻薄衣衫。
萧慎思绪发沉,倏忽间天地归于无有,剧痛袭来,他从梦里惊醒,大口喘气,泪流两行。
只是两人在船上被好生照料着,只苦了那些忧心他们的人。
宋知止和奚越遭遇暗杀一事传到程菽耳朵里时,他正在忠王府上讲学。长随慌张来报,引得学生们议论纷纷。程菽疾步走出学堂,经过懵懂的宋步冉时,他神色凝重,道:“迟迟,跟为师过来。”
宋步冉起身,听话地跟了上去。少焉,少女的哭声就从别院中传来。
也就在这种时刻,宋步冉才表现出少女心性,嘴里无助地念着哥哥,啜泣不已,哭红了眼。
程菽看着她,脸现心疼,屡次抬起手,才落下轻轻在宋步苒肩上拍了拍。
“别担心,迟迟,知止一定安全回来的。”
等候二人回京时刻,林隋那边乱成一团,程宋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往日里打打闹闹,朝对方说不出几句什么好话,但哥哥一出事,宋步苒便是茶饭不思,成日以泪洗面。若不是程菽在一边帮忙稳定着情绪,这迟迟保不准要去北镇抚司闹上一通。可她这女子身份去那种地方又能讨到什么好,只能惹些不痛快。
很多次,程菽从来不坏的规矩,也是为她坏了。
比如说程菽从不与他人共餐,可这迟迟不吃饭,他担心得不知怎么办才好,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暗暗着急。于是每回自己吃饭时就让下人将宋步苒带来,宋步苒往日里对这个机会求之不得,多次说好话也未被应允,如今终是能和老师一同用餐,漂亮稚嫩的脸蛋上却阴云密布,无半份喜悦。
比如这宋步苒忧心过头,某日夜里发了烧,下人半夜去请郎中和程菽,即使向来避免和这女学生单独相处,程菽也是再也放心不下,日日结束衙门事务后就去宋府上待着,还自己寻了间客房简单住下,时刻关心着少女身体。少女不喝药,他便端了药汤好声劝慰,一勺一勺喂给宋步苒喝。
比如这宋步苒全然无了打扮心思,丫鬟们一碰她她就嫌烦,嚷嚷道她哥都在鬼门关了她自己为何还要尊重什么礼仪,梳个什么云髻。不知怎办丫鬟们只好去寻程大人,说小姐身份高贵怎可蓬头垢面,程菽无奈一笑,心想垢面尚不至于,但这头还是得梳的。便拿了把梳子,把那迟迟摁在镜前,挽起那青丝,梳了个活灵活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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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凤髻。
宋步苒哑然,盯着镜中自己,呆呆地问,老师为何会这门手艺?
“你师母还在时,都是我为她梳头。”程菽温柔地笑,留下象牙梳离去了,宋步苒呆楞片刻,张了张嘴,最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短短几日,他程陨霜膝下无子,也总算体会到了一回照顾孩子的滋味。可他却不知,宋步苒头一回听他提到那去世多年的师母时,心中万般苦涩无可言说,只是一个劲儿地掉眼泪,恨不得把一头青丝扯了个干净,却又舍不得老师在自己头上留下的这道昳丽。
“哥哥,哥哥……”
宋步苒唤着哥哥,委屈得不行。
——
腊月二十九,一早林清便在隋瑛陪同下,撑伞在运河河堤上等着了。两人均是一袭二品官员白兔毛毛领朱红锦缎面狐裘披风,共撑一把黛色油纸伞,伫立在青黑色河堤之上,雪如鹅毛,洋洋洒洒。两人相顾无言,只是盯着飘渺河面,面容肃穆。下人们整齐候在一边,垂首静默,也无言语。
这幅场面,如同一副幽静画卷,赏心悦目。
不过片时,又有两人走进这画卷当中。
少女的鹅黄色披风在三道朱红中很是显眼,带来些许活泼气息。宋步苒从程菽伞下犹若小兔般跃出,直朝河堤边奔去。
“迟迟,小心地滑。”程菽下意识地喊出声,这才看到林清和隋瑛脸上都现出微笑。
“这孩子,不让人省心。”程菽找补般地解释了一句。
林清却摇头,“宋小姐如今十七了,也是到了出阁的年纪。”
“被宠坏了,心性还是个孩子。”程菽无奈道,眼底却盛着欢喜。
“这还是我回京后过的第一个年,本还预备着请陨霜前去一聚,可如今绵绵、迟迟都在,陨霜今年便不要再一人待着了,就陪陪你这两位学生罢。”隋瑛笑着,拍了拍程菽的肩。
“只看知止如何,我这个做老师的,这些日子实在放心不下。”
“何止是你。”隋瑛牵了林清的手,握在胸前,“这位老师也是呢。”
见隋瑛毫无避讳,林清红了脸,想抽出手,奈何隋瑛握得紧。
“怎的手这么冰?”隋瑛关怀地问道,“回府后给你熬点姜汤。”
“在山……”林清怨怼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轻轻掠过程菽,程菽却是神色不变,轻挑眉梢,只当寻常。奈何那迟迟在河堤张望一番无果,回首便看见这吏部、兵部两堂官牵紧了手,谈笑言欢。
少女瞪大了眼睛,她又是个没大没小,管不住嘴的。
“原来如此,你俩是一对儿!”她惊呼地捂住嘴,莫名其妙地红了脸。
程菽连忙呵斥,“迟迟,不可没分寸!”
林清羞红了脸,背过身去,隋瑛却笑得粲然,看了一眼程菽,道:“何须呵斥迟迟,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
宋步苒吐了吐舌头,又跑回边上去了。
手被人握着,林清是面上羞涩,心底却是欢喜。一想到待会便可见到萧慎,更是笑得清澈,眉眼弯弯,纯善温良,叫程菽都多看了几眼。
他从未想过,这林见善还有如此一面。
内心啧啧不停,这时,远方传来铃声叮当,船艏破开雪幕,现出运船庞大身躯,船夫们挥舞手臂,吆喝阵阵。
所等之人,终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