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章
作品:《梦松逐鹤》 临近夜半,雪落得大了些。
林清依旧伫立在原地,垂首,将神情隐匿在月光暗处。夜哑然而寂静,他的心中风浪四起。
哪怕倪允斟的话有一丝真的成分,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受。
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会这么做,而自己,又为什么会怀疑他呢?
好似又看见这人站在自己面前,朝他一次一次伸出手。多少次生死时刻,都拼尽全力护下自己。
“林安晚,林安晚,你怕什么?”他兀自笑了出来。
转身推开那扇被倪允斟一脚踢得只剩半边还挂在墙上的木门,他走出土地庙。此际月沉西天,世间一片璀璨的银白。丛丛松林被压弯枝头,好似不堪承受月光与雪的重量,时而弹起,扬起一团雪雾。
他拾级而下,一步一步,踩在晶莹台阶上,留下一串忧愁的脚印。
仰望,他昂起头颅,不无悲伤,嘴里喃喃念着那人的名字。
“遇安,遇安……”
而他口中轻唤之人,却在这一夜快要发了疯。
隋瑛从未有过如此失态时刻。
傍晚时分他就结束衙门事务赶到了林府,心知林清此际内心焦急,他不放心他独自一个人。到了林府后,却被告知林清尚未从熏风阁回来,他便又去了熏风阁寻他,然而熏风阁的掌柜却说,林大人半个时辰前就走了。
隋瑛当即就派了人,在顺天城里暗暗地四处搜找。如今萧慎身受重伤,宋知止命悬一线,显是对手下了狠招。林清消失在顺天城,叫他原本理智的头脑变得胡思乱想起来。他不能接受林清出任何意外。
由于雪天,街上人烟稀少,少有人见到林府的轿辇。尤其是林清这一回为了掩人耳目乘坐的是一顶毫无特色的便轿,抹去了林府的招牌,派出的人手在街上四处打听却无功而返。眼看天色黑透,隋瑛便再也坐不住,自己骑上一匹马,在城内四处寻找着。
雪越下越大,他从城东找到城西,又从城南打听到城北,想去问岐王府上的人,又怕惹得岐王那边担心,他只能派王朗去岐王府上旁敲侧击地打探了一番,被告知林大人好些时日没去府上了。
而他自己,连着两个多时辰都穿梭在顺天城的大街小巷。
他那在京内养好的手,在这一夜里抓着缰绳再次冻伤。
白雪纷飞,好似多年前他追在那漆黑棺椁后四扬的纸钱。呼出团团白汽,寒夜里他的睫毛凝了霜,若隐若现的泪痕,凝结在苍白面颊上。
这一夜,他再一次体会到失去的滋味。
他竟如此害怕和仓皇,好似回到那个奔跑在青石小巷中的少年。
直到他觅得一丝消息,寻着痕迹追踪到城外,见那轿辇缓慢地顺着小径而来。隋瑛下了马,冻僵的双腿叫他些许踉跄,冲过去他掀开幔子,见到林清端坐在轿辇当中无恙,他紧绷的神情才倏忽间松驰下来。
“你……”林清略微惊讶,睁大的眸子里映出隋瑛那从未有的慌张。
“你是要取走我的命。”
说出这样一句,隋瑛嘴唇颤抖,垂首掩饰自己发红的眼眶。再度抬头,他将林清拥入怀中,这具身躯孱弱瘦削,却依旧实实在在地存在于他的怀中。于是他安心了,一夜的奔波,仿佛也无任何辛苦了。
“哥哥。”林清意识到今夜自己的轻率,抬起手,轻轻落在隋瑛的背上,“对不起……”
“不要说,晚儿,不要说,让我抱抱你……”隋瑛将脸深深埋进林清的颈窝里,他少有展示出脆弱时刻,这一回,他是真以为林清出事了。
他不知道,原来自诩为理智的他,也会慌乱失措至此。
全乎因为这人,太过重要,早已与他的生命不可分割。
隋瑛披风上的落雪渐化,湿润了林清面颊,分不清哪里是泪水,哪里是雪水。
这人寻找自己如此,而他却心生动摇,哪怕只是片刻的怀疑,如海的愧疚也会淹没他。
直至回到府上,睡到榻上,隋瑛也没问他究竟去了哪里,去见了谁。只是帮他梳着头,熬了姜汤为他暖身。
“你也喝点。”姜汤氤氲雾气,迷离了两双情人眼,林清将姜汤送近隋瑛唇边,他看到了他裂口的手指,血肉猩红。
隋瑛微笑地摇了摇头,视线片刻不离林清。
“我没有任何事,我只是想……四处走一走。”在这真挚目光下,他依旧说了谎,“喝点吧,哥哥,今夜可真冷,你的身子热乎了,晚上才好抱着我睡。”
闻言隋瑛才抿下一口姜汤。
“不会让你受冻的。”隋瑛说,苍白面庞逐渐泛起鲜活血色,笑意盎然,眼底揉碎了烛光,温柔得一塌糊涂。
可林清想哭,为隋瑛冻伤的手哭,为愧疚而哭。
抿了唇,望向另一边。他难以承受这目光,这信任比世间万物都重。
而隋瑛却只是上了床榻将他抱在怀里,一言不发,一句不问,好似宝物失而复得,紧紧攥住,片刻不肯松开。
——
且说那岑长青自从进了都察院,除却履行职责外,心底一直记挂着一件事。他一直想知道究竟是谁写了弹劾的折子愿望了陆渊,这已经成为了他的心病。
然后在都察院中,其余的监察御史都对他避之不及,因他是隋瑛保下来举荐去的都察院,天然地就划到了岐王一派。岑长青也为这事找隋瑛聊过,他不相信隋瑛会参与党争甚至是夺嫡。
但隋瑛却十分肯定地告诉他,自己已经入了这局。
岑长青思前想后,最终也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一是为报隋瑛恩情,二是他思前想后,太子这人,还真不可取。
于是他主动对隋瑛说,自己将在都察院深耕下去,如此一来,就得和隋瑛在明面上拉开关系,才能真正打入张党一派。隋瑛当时觉得岑长青这人脑子开了窍,这信誓旦旦的模样不免有些好笑,但见岑长青十分认真,于是也严肃地嘱咐道,打击张党,也需用正当手段,不可做下做之事,被人抓住辫子不说,还为岐王抹了黑。
岑长青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也不会违背圣贤之道。
隋瑛见他也是个老实的,便也放下心来,只是多多嘱托,不可贸然出头,给自己招惹祸端。
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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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这几月,岑长青时不时地就写折子弹劾隋瑛和林清,只是他故意拙劣了笔力,叫人看出态度诚恳,却又难以对他的折子上心。弹隋瑛呢,就说他慢上无礼,好名欲进,要君取名;弹林清呢,就说他用情罔公,怙势招权,凌铄同列。
好多次弹劾的折子连张邈都看不下去,就叫了都察院的都御史,说既然这人有入我门的心思,还需多多调教一番。
“什么用情罔公,他林见善的情为的谁,为的是陛下的儿子!你朝一位父亲告状,有人维护他儿子,这叫罪名么?”
张邈扔了这折子,又说:“气势倒是足,就是脑子不够,你这做都御史的,带的人不行。”
都御史唯唯诺诺地听,期期艾艾地应,回头就把岑长青给拎了出来,说要手把手叫他怎么写弹劾的折子。
如此一来,岑长青也算是半步踏入了张党门下。
只是除却他,还有十二名监察御史,他实在是难以找出究竟是谁行陷害之事。几番调查后均是无功而返,直到某日,他正在府内读书,就听发妻夏氏喜气洋洋地走进书房,怀里抱着一筐新鲜的柑橘。
“瞧,老爷,多水灵的橘子,便宜得很。”夏氏剥了一瓣,递给岑长青,岑长青放下书,接过橘子喂进嘴里。
这岑长青原籍两湖夷陵,是个盛产柑橘的地方,这橘肉方一入口,竟生出些许思想情怀来。
“咱们好久都没回乡了。”岑长青拉住夏氏的手,感概着。
“是啊。”夏氏温柔地叹息一声,“还记得多年前老爷还是个少年,冬日里我时常给你烤橘子吃。”
“可真甜,不过那时读书也真辛苦。”
“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如今大人历尽千帆,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今日我刚出府,就见货郎在兜卖橘子,那货郎说,这橘子是夷陵产的,我连忙买了些。瞧,那货郎连这竹篮都赠予我了。”
岑长青蹙眉,意识到不对,问:“特意说了是夷陵产的?”
“嗯,可是有不对?”
岑长青猜测那货郎定是知晓他的原籍才故意在门口叫卖,引得夏氏去购买。思想至此,他便细细看了眼这筐橘子,卖相极好,汁水饱满,味道也是清甜,毫无酸涩。许是一些生意人的心思,便也未多想,吃了一两个便又读起书来。
夏氏为他换了盏热茶,便带着几名丫鬟去收拾这些橘子去了。她预备做一些果酱封存起来,橘皮还可以做成陈皮,给岑长青泡茶喝。
可方离开书房不过须臾,就见夏氏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袖子里揣着什么东西。
“你们都先下去!”夏氏遣走了下人。
“夫人何事如此慌张?”
“您瞧——”夏氏左顾右瞧,关了书房门,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来,“竟是被橘子压在篮底!”
“信?”
岑长青皱眉,结果那信,只见上面写着“岑大人收”四字。
思虑片刻,岑长青拆了信封,只见里面折着一张画像。
“陈泽!”岑长青惊呼出声。
画像背后,竟写着四个大字——“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