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
作品:《世无同心结》 奚瞳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知该喜该忧。
赵臻答应她带她去宫宴,但要她女扮男装。
她一开始对这个提议不屑一顾,她不相信这个世上有可以不被识破的女扮男装,直到此刻,她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
确实很难看出是个女的,因为太!难!看!啦!
而且是独属于男子的难看,这种难看着眼于皮肤的色调以及质感。
妆面是小六子画的,他用脂粉兑了锅灰和松子油,调了一个像是在太阳地理暴晒了八百年的颜色,涂到了她的脸上。又用碳灰掺了松花粉,勾勒出一双过于粗大的眉毛,从而完全让人忽略了她五官中唯一值得细看的眼睛。
很朴素的化妆招式,很致命的杀伤力,真可谓大道至简。
奚瞳:“六啊,在厨房办差,你屈才了。”
“姑娘过奖。”小六子得意极了。
一向好脾气的紫虚也忍不住皱了眉头,她认真盯住小六子:“答应我,今天我们进宫后你把厨房好好打扫一遍,我竟不知堂堂太傅府的厨房竟能找到这么多种类的灰。”
小六子的得意变作赧然。
奚瞳左右转转头,反复打量自己的“妆容”,不由叹息,行啊,就这样吧。为了吃上口好饭我也是付出了所有。今晚可千万别下雨啊,要不然山体滑坡就会在我这张脸上发生。
……
书房里,林载正和赵臻叙话。
赵臻有些心不在焉,他一时兴起答应了奚瞳带她去宫宴,但回想起来又有些后悔。
一是他如今政敌太多,他明面上的近臣和门客,对手们了解的很清楚,可蓦地出来奚瞳这样一个生面孔,又是个女子,怕是会招致一些麻烦。
其二便是,赵臻很不愿意承认,他不想别人看奚瞳,一眼他都觉得难受。上次苏木张逑他们来见过奚瞳后,他心里就别扭了好一阵子,如今却要将她带到人员冗杂的宫宴上。他不喜欢。如果可以,他想她永远呆在太傅府,更甚者,他想她永远呆在他起居之地,比如……卧房。
赵臻心乱如麻,他总觉得在面对奚瞳时,他体内的兽性蠢蠢欲动,一不留神,便会压过人性,这使得他整个人都卑劣不堪。
赵臻虽思绪纷乱,但面上镇定从容,林载自然没有察觉到他神游天外。今日宫宴,宫城需要布置戍卫兵吏,这是林载的活儿,他本不应出现在太傅府,之所以过来,是为了他妹妹。
“棠棠回来了。”林载直截了当:“父亲和叔父有意让她嫁给你,她今晚怕是会被逼着做些亲近你的事,你若不喜,婉拒便是,但别太显山露水。棠棠性子纯直,不懂朝廷里的虚与委蛇,更不懂女子之间的勾心斗角。我不想她被卷入争权或者争宠的风波。”
赵臻看了林载一眼,林家的当家人是林恕,他只有一儿一女,就是林载和林棠。赵臻同他们兄妹算是自幼一道长大。
林恕虽未入仕,但他是当朝有名的大儒,在文人墨客之间很有威望。只可惜他一双儿女并没有继承他爱读书的性子,兄妹两人都尚武。林载年纪轻轻就打遍京华无敌手,在赵臻的扶持下,做了禁军统领。林棠则去了同天机山并称“剑道双宗”的揽月山学艺,时至今日,已经五年。
赵臻清楚,林恕不曾做官,不是因为他想要离尘避世,而是因为他看不上高氏皇族。林恕其实是很有野心的。
所以他才会在赵臻回京、家人亡尽、一无所有之时,站到了他的身边,当中有出于道义、对老友之子的帮扶,但更多的是出于对赵臻的了解、从而做出的政治投资。
联姻,显然是林恕向赵臻寻求保障的一种方式。
林棠……赵臻想着,其实有朝一日,他若娶妻,放眼京师,林棠真的是很合适的人选。
赵林两家亲厚,他娶林氏女,顺理成章,在朝廷或坊间,都不会有太多阻力。
而且无论是品性,还是能力,林棠都是很出色的女子。而且她同他一样,对剑道有所痴迷,应比别人同他更聊得来些。两人若是结为夫妇,相敬如宾,应该不难。
最重要的是,如果拒绝这桩婚事,恐怕会让林恕心中生出一些龃龉。
所以赵臻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这时候他应该说“林棠愿意吗?若她愿意,这桩婚事未尝不可”。
可他脑子里不断闪回奚瞳的脸,于是这句话就梗在了喉头,刮得他喉咙生疼,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他转念又想起前两日奚瞳那句“你放心,我不会嫁给你”,他心里顿时生出怒气,还有一些类似于委屈的情绪,一个下贱的伎子,竟将他掣肘到如此地步,已是可恨,可偏骗她还嫌弃他,她凭什么?!
“主公。”十三听闻林载所说,顺势开口:“咱们在周家的眼线也传来消息,说是周家有意想将次女周韵仪许配给您。今夜周二小姐也会入宫赴宴,还望主公早做打算。”
林载闻言一愣:“周韵仪?!周家这是想做什么?!一头儿连络越阳王,一头儿又要把女儿卖给赵臻,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呵。”赵臻眸底寒凉,嗤笑出声。
十三:“可能是希望周二小姐打动主公,以儿女情长软化主公吧。”
林载看赵臻一眼,周韵仪确实姿容出众,和周怀淑两姐妹有“一门双姝”的雅号,这些年她待字闺中,求亲之人踏破周家门槛,若是寻常豪杰,周正这招说不定真能奏效。但他面对的是赵臻,且不说赵家满门因周正而死,即便没有这一出,赵臻他也不好美色这一口啊。否则他也不会对奚瞳那个平平无奇的丫头感兴趣。
“赵臻,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林载刚想到奚瞳,她清脆的声音就自门外传来。
赵臻闻声转头,便看到一个相貌粗糙的清瘦少年朝自己走来。
赵臻眯眼,说相貌粗糙还是保守,准确地说,是有些难看了。
林载咋舌:“小阿瞳,是你自己要打扮成这样吗?”
奚瞳抬手,原地转了个圈,以此展示裴鸣翻遍库房,为她寻到的唯一一件算是合身的男衣。
这衣服深枣红色,衬得她被画的暗黄的脸面更加暗黄。
“怎么样?”奚瞳视死如归:“是不是觉得世上的美人千篇一律,但丑人各有各的丑法?”
林载被逗笑:“我以为你只对赵臻说话难听,原是对自己也不客气。”
赵臻嘴角也弯起一个隐约的弧度:“不丑,能看。”
申时两刻,一行人坐着车辇往宫城走。
“赵臻,我今天是什么身份?”
“门客。”
“门客?”
“怎么?”
奚瞳意外:“我还以为你要让我当小厮之类。”
“你不是说过吗,以你的才华,应该做门客。”
奚瞳这才想起,之前她和赵臻斗嘴时,埋怨过陆忧将自己当做伎子而非门客。
奚瞳觉得自己心中有处地方蓦地软了一下,赵臻还是挺上道的嘛!
车辇行过宫门,又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到了中秋夜宴之地。
这是一处极大的宫苑,名为飞琼苑,苑中有广阔高台,是汉白玉所筑,名为寒酥台。今日朝廷百官,便是携了家眷,在寒酥台的外围搭起筵席,宴饮同欢。而寒酥台的中央,则是乐府准备的歌舞,供诸君欣赏。
赵臻来时,寒酥台上已经坐了不少人,见他来了,众人起身行礼。
大家起初对奚瞳未曾注意,只当是伺候赵臻的侍从,直到赵臻入了席,径直让这小子坐到了他的身边,众人才对她的身份好奇起来。
“太傅大人,您身边这位,有些面生啊……”
只这一问,赵臻心里就有些烦闷,可事已至此,若对奚瞳的身份有所含混,反倒麻烦,于是便道:“门客。”
“哟,太傅大人眼光一向高,能入您慧眼的,怕不是凡人。这位小公子人不可貌相啊。”
“是啊。”有人附和:“不知小公子有何所长,策论清谈、经史子集、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
奚瞳没做太多思考,照实回答:“算是都会一点。”
这句话一出,众人不禁瞠目,这小子,挺不谦虚啊。
赵臻无奈一笑,他倒是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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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望奚瞳说能说严丝合缝的漂亮话。
奚瞳并不关注众人对她的态度,只盯着眼前案几上的果盘发呆,葡萄莹润有光,荔枝清香阵阵,真是诱人。但荔枝如今已经过季,又长在岭南,还能保持这般新鲜,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皇室,确实腐败。
可不一会儿,她便被一阵窸窣之声唤回了神,她发现众人都站了起来,她便也起身,接着便看到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子,牵着一个身着玄色龙袍的孩童走了过来。
那女子穿的是赪紫色锦缎做的长衫,裙裾用银丝绣了凤纹,腕子上带了翡翠镯子,在薄暮时刻的烛火之下熠熠生辉。女子步履娉婷,身段玲珑,她长发如绸,只挽一个素雅的发髻。顺着衣摆一路往上看去,她颈子白皙修长,垂耳的翠玉耳珰色泽温润,随着她的步子摇曳,衬得她的下颌线分外柔和。一张脸形若鹅蛋,脸上眼若秋波,口若樱珠,额间一朵鹅黄色的花钿,将她原本精致的容貌抬到了近乎出尘的境地。
奚瞳不曾见过这种美人,一个劲儿倒抽凉气,用了十分的力气忍耐才没有将“哇”说出口。
看样子,她便是当朝太后了,奚瞳听过她的名字,周怀淑。
奚瞳又想起林载他们说过,周怀淑对赵臻有情。
奚瞳不知为何,自己心里突然有些怯怯,周怀淑也……也太好看了吧。
她又想到今儿个来之前镜子里那张黄脸,女娲娘娘造她的手劲儿和造周怀淑是不是也差太多了……
“在想什么?”赵臻的声音猝然响起。
奚瞳猛然醒悟,她怎么能嫉妒周怀淑呢,这不行,这太损修为了,不利于飞升。
她看向赵臻,一看不打紧,越看越觉得,赵臻和周怀淑真是长得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你为什么不喜欢太后娘娘?”奚瞳忍不住小声问。
赵臻脸色阴沉下来。
见赵臻不答,奚瞳又道:“这你都不喜欢,你喜欢仙……不对,我就是仙女,仙女不过如此……你难道喜欢上神不成?!”
赵臻脸色阴沉更甚。
“赵臻,我跟你说,你还年轻。这世上善良的好人一抓一大把,惊艳的美人却是可遇不可求。而且太后娘娘心里有你……你……”
“你希望我心悦周怀淑?”赵臻冷言打断奚瞳。
“嗯?”
“你希望我同她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读书,一起写字,一起下棋,一起睡觉?一起做更多更为亲密之事?”
奚瞳听此一问,难免怔愣。
吃饭读书、写字下棋,都是她现在同赵臻时常一起做的事,虽然做这些事的时候两人很少交谈,但奚瞳已经有些习惯了每日度过这样静默而闲适的黄昏和夜晚。
至于睡觉……她和赵臻也一起睡过几次,那是夏天的时候,她贪图他房里的冰鉴,就宿在他房里。虽说不能像在自己厢房那样只穿小衣,但赵臻不打鼾,睡相也很好,而且在冰鉴房里呆久了会冷,冷了就往赵臻身边凑一凑,他的体温中和冷意刚好。
如果赵臻同太后在一起,这些事,就要他们两人一起做了……
奚瞳想着想着,原本因为兴奋和好奇而满是光彩的眼睛渐渐暗淡下来,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
她此番下界,明明是想帮赵臻得到一切,得到一切他想要的,一切最好的。
可如今他身边出现了这么好的女子,她却有些犹豫了,这是为什么呢……
奚瞳发呆的时候,内侍们已经为百官布好了菜。
赵臻给奚瞳夹了一块梅渍牛肉:“吃吧,少说话气我。”
周怀淑关注着赵臻,他身边坐了一个小子。
她的眼睛望向奚瞳,流露出俾睨的杀意。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一个平凡甚至丑陋的少年,却被赵臻用那样的眼神注视着。
自她来到寒酥台,赵臻的眼神未在她身上有过有片刻停留;在过往的岁月里,赵臻也从不曾像看这个少年一样看过自己。
赵臻看那少年的神情,分明……分明是宠溺的。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