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关心

作品:《强取豪夺后他失忆了

    沈家家破人亡后,沈窗自认除了这副皮囊,没有什么可贵的。


    乱世之中,民生凋敝,生者十不余一,她在死亡线上挣扎了许久,在上京城外,每日都有数百人死去。


    沈窗冻饿交加,濒临死亡之际,她是刻意接近城防军的守卫,想以身换个栖身之地。


    陈襄给了她口吃的,转眼要把她送给上峰,她还想得通,毕竟这乱世之下,弱者便如牛马,而女子连牛马也不如,只是偶有作用的工具。


    她亲眼看见陈襄和另外两人,杀了称兄道弟的两人,请来了督军,那督军肥头大耳,丑陋油腻,言语下流,不顾房中另外两具尸体,如饿狼扑食般就地把她压住,扯开她的衣带,又来扒她的衣襟。


    流亡路上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是哥哥救了她,只是不久哥哥便伤重而死。哥哥再也不会来救她了。


    她当时怕到极致,恨到极致,她怨恨这世道,恨不得与所有人同归于尽。她趁赵柱没有防备,抽出哥哥留给她的木锥,扎进了赵柱的眼睛里。


    她第一次伤人,下手准极了,刺穿他的眼睛还不算,还拔出来刺入他的喉咙。若不是陈襄赶到,她应该会失常之下杀了赵柱。


    待从滔天恨意中醒过神来,鲜血已经浸湿了双手和衣襟,陈襄也借赵柱发起了兵变。


    之后陈襄带人匆忙离去,外头兵刃声夹着火光来来往往,里头躺着三具尸首,那夜沈窗是睁着眼过去的。


    陈襄成功夺了皇宫后便回来了,沈窗本以为以后便跟着他了。


    没想到陈襄真把她送了人。


    乱世之中,她早已无所求,只求活下去,陈襄把她送给谁都是一样的。


    事情发展到如今,却是全然出乎了她的预料。


    傅璋原本毫不在意她,随口一句有用,才让她幸运保下一条命,后来提审她时单独再见,若是要她的人,那晚便可取走,但他没有,而是真让她做了侍女。


    沈窗很庆幸,但从未放松警惕。


    因为傅璋所表现的,不像是对她尊重善待。


    他说一不二,不容反抗,留下她,放她在外行走,却不让她搬出这连窗户也开不了的房间。


    傅璋眼中杀人比杀鸡还平常,虽然外头传言不一定是真的,但他绝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沈窗知道他不信任她,可她确实没有别的心思,她只求在这府里活下来。


    她没有多说话的机会,只能祈求用时间来证明,她没有旁的心思,她只想有口饭吃,有遮风挡雨的屋檐。


    能做个普通洒扫侍女她已经很满足,府里的人刁难也无所谓,她忍过去,融入她们便好了。


    昨日她实在撑不住,一大早醒来在傅璋房中,她吓得魂不附体,好在衣衫完好无损。


    傅璋没有对她做什么。


    他还为他做主处置了春回,可看他的姿态,不像是要安抚她,更像是做给她看,在她面前立威。


    他处罚得太重,她下意识为春回求情,说出话来便有些后悔,但傅璋听了。


    不仅如此,他让她做近侍。


    沈窗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她不想答应,但傅璋显然不是要征求她同意,她只能应下。


    还是回到了关押她和赵玉颐的屋子。


    因她一夜未归,早上才回到住所,赵玉颐先质问她是不是与傅璋在一起。


    沈窗病痛交加,惊魂甫定,没有理会她,倒头便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赵玉颐正给她额头铺上沾湿的手帕。


    见她醒了,赵玉颐也没走开,把她扶起来,从一旁端来一碗粥。


    “你手也伤了,可要本公主喂你?”


    赵玉颐别扭,沈窗更不自在,举起左手,拿了调羹自己吃。


    赵玉颐帮着她吃完,又给她手上换了药。


    “这药是那个黑脸亲自送来的。”


    那个黑脸便是封彻,是傅璋的心腹,这府里侍卫将军,那日领头杀人那个。


    赵玉颐一肚子疑问,憋着没说,也算难为她了。


    沈窗想听听赵玉颐怎么说,便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她。


    赵玉颐听罢当即下了论断:“傅璋对你有所图谋。”


    沈窗也知道,以她的身份,是不值得主人家如此费心周折的。


    可沈窗费解,除了这副他随手可得的身躯,她还有什么值得他如此费心呢?


    乱世孤女,是清醒现实的。


    赵玉颐不同,她是高贵的公主,就在半个多月前还在众星捧月之下,按她所想:


    “他大概是喜欢上你了,但他暴戾恣睢,不会表达。”


    沈窗默了片刻,道:“你是公主,大概没见过,如今的乱世,一个男人看上一个女人会做些什么。”


    沈窗的话好似在指责赵玉颐没见识,赵玉颐反问她,她也说不出什么。


    赵玉颐便坚信自己的判断。


    今日早上,沈窗出门前,赵玉颐还气鼓鼓地叮嘱她:“那傅璋阴狠毒辣,便是喜欢一个人也本性难抑,你可千万别被他骗了。”


    沈窗没理会她的异想天开,仍旧如惊弓之鸟般防备着一切的意外。


    -


    是以今早进了观澜院的主屋时,沈窗浑身戒备着,被屏风边的傅璋吓了一跳,便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觉得不妥,赶紧抬头回答他好些了。


    傅璋嘴角勾起弧度,似是想笑,但大概因笑得太少,那轻微的弧度不足以融化上半张脸的冷峻。


    这个笑容便古怪非常,形如皮笑肉不笑。


    沈窗盯着他看了看。


    傅璋眉生得长而浓,双眼宽阔,英武之外是俊朗的长相,但他眼里长年浸着迫人的威严,鼻子高挺,而唇薄,不笑的时候,是令人生畏的。


    冷笑的时候,则是令人生寒的。


    他顶着这样的面容,嘴唇扯着不自然的弧度,眼中努力挤出些亮色,继续说着关心的话。


    “我看你分明没有好,今日不用做什么,在这里休息吧。”


    沈窗呆愣了一瞬,脑海里响起昨晚赵玉颐说的话。


    ——他大概是喜欢上你了。


    沈窗顿时毛骨悚然,又默然后退了半步。


    傅璋的笑便僵在脸上,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退什么?”他笑脸没了,神色更显冷峻。


    沈窗一时大气不敢出,却也不敢往前走。


    傅璋冷眼道:“本王说让你在这休息,你只需听话便是。”


    十足迫人的气势之下,沈窗反而觉得平常了,她赶忙躬身应是。


    见状傅璋再难开口说一句关心的话,说了句算了便扬长而去。


    -


    傅璋发了话,沈窗便在傅璋的寝院里养病。


    她的伤寒痊愈得快,退了烧,不过咳嗽了几日便好了。


    她手上的伤不重,但也不算轻,用了十来日才好全。


    这些日子沈窗没有动手做事,但也没闲着。


    她学着如何做一个近侍。


    傅璋院里的侍卫都不跟她说话,封彻好些,但只是黑着脸让她问傅璋。


    傅璋说过让她学,沈窗不会伺候人,恐怕会惹他不快,哪里敢问他。


    何况傅璋早出晚归,甚至连着几日不曾回府。


    府里的侍女更是对她敬而远之。


    沈窗只在饭堂用饭时碰到过一次春回和喜月。


    喜月对她笑得尴尬,春回则是目光怨毒,有个侍女想来搭话,也被她瞪了回去。


    既然问不到,沈窗也不接近她们了,只要她们不来招惹她,她在这里的日子也能过下去。


    沈窗最后只能问赵玉颐。


    赵玉颐倒是纳罕:“你没伺候过男子?”


    沈窗摇头。


    赵玉颐顿了片刻道:“我更没有。”


    沈窗有些失落。


    赵玉颐坐直了道:“我倒是被人伺候过。”


    赵玉颐细说了从前身边近侍是如何伺候人的。


    赵晋未亡时,赵玉颐身边贴身伺候的就有四个,渴了立即有水送到手上,都是她爱喝的茶,温度也适口。


    果品点心四季不断,华裳美衣伸手即来,四时妆面没有重样的。


    还有专门捏肩捶腿的,讲俏皮话逗人开怀的……


    赵玉颐开始还得意,到了后头,神情灰暗下去。


    “她们,都死了吧。”


    赵玉颐双目垂泪。


    沈窗没说宽慰的话。


    能宽慰赵玉颐的,也只有我比你更惨之类的话。可两个人互相比惨有什么意思呢?


    她们还活着,便向前看,把故去的人少活的岁月活回来。


    沈窗忽然觉得自己无比幸运。


    傅璋留下了她,让她做侍女,无论出于什么缘由,她终究是脱离了以色侍人才能活下去的困境,她可以凭自己的人格,有尊严地活着。


    沈窗决定用心做傅璋的近侍。


    沈窗向封彻打听傅璋的喜好,她问傅璋爱吃什么,爱喝什么茶,平日都有什么习惯。


    沈窗问出这些问题,封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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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是想回答,但他张了几次口,也没说出来。


    封彻最终说:“二爷不爱吃喝,也不喜享乐,也没有什么特定的习惯。”


    说了等于白说,沈窗默然。


    封彻也知道沈窗活下来不容易,见她用心,便多说了一句:


    “二爷说过的话,要立即执行,他从不说第二遍,你只要听令即可。”


    如沈窗所见,傅璋确实是这样,她记住了这句话。


    除了端茶倒水,准备点心外,她暂且只能观察,听傅璋的令行事。


    沈窗做足了心里建设后,傅璋傍晚便回了。


    -


    傅璋走进月洞门,身后跟着项岂。


    傅璋的目光扫过院子,看了沈窗一眼。


    他的神情冷峻,目光如寒刀闪过,沈窗迎上他的目光,平静的心湖顿起波澜,随即冻上了。


    傅璋径直进了房。


    封彻与项岂交换了一个眼神,封彻便知道二爷在外动了气,便站在门外岿然不动。


    沈窗该进去,但直觉告诉她不该进去,便也不动。


    “杵着做什么,还不进去。”


    项岂的低喝响起,沈窗惊了一跳。


    见他皱着眉头,确实是看着自己,沈窗别无选择,硬着头皮走进了屋里。


    屋里厅中,傅璋坐在上头,手上端着茶杯却不饮。


    傅璋一身黑衣,沈窗今日在房里多点了几盏灯烛,烛光在他周身镶了金边,却无法驱散他身上的黑色气息。


    见此沈窗只垂首站在一旁,不动也不出声。


    -


    不知过了多久,傅璋抬起头来,他的神情仍旧冷冽。


    傅璋转眼看向角落里立着的女子。


    沈窗今日着一身纯白裙衫,是封彻让人做了给傅璋过目后送去的。


    这身衣裳与府中其余侍女的形制不同,绣了精巧花纹,剪裁合身,将她盈盈一握的腰身勾勒出来。


    她的发丝拢在耳后,只用绸带挽起发髻,没有丝毫珠宝点缀。


    可她站在那灯光昏暗处,恰如一枝白荷,天然无雕饰,也美得出尘绝艳。


    她非是富贵人家的金丝雀,而是独栖山林的白鹤。


    傅璋怔了片刻,很快抽离出来。


    今日在殿上议事,傅尚将前晋城防军半数兵力交给了陈襄,令其与龙武军合力消灭前晋残部。


    傅璋极力反对,然而政王傅钺站出来支持。


    傅钺大谈新朝仁政,得了朔方旧部和前晋老臣的支持,他的反对倒成了少数。


    下了朝,傅钺还来劝他,说天下大势易矣,他的利刃该入鞘了。


    傅璋听出了飞鸟尽良弓藏的意味,他反而不恼了,傅钺如此短视,这大朔天下,只能是他的。


    而陈襄等人,必须除尽。


    他可以带兵横扫他们,可卫子犀说得对,朔方全力支持龙武军征伐的阶段已经过去,入主上京后,傅尚成了皇帝,他身为人臣和人子,不能再如从前那般全然忽视他的令。


    杀陈襄,必须名正言顺。


    而收服眼前这个女子,是最便利快捷的途径。


    想到此,傅璋不由得又有些忿然,从他记事起,他便是让人惧怕的存在,他说出的话,敢有不从者,都不可能见到第二日的朝阳。


    自朔方起事以来,他战无不胜攻无不破,便是凭半只手也可让这个女子死得无声无息,眼下却要他去关心她。


    实在是倒反天罡。


    傅璋平息了良久,心火没那么沸腾了,恰好沈窗抬起了头。


    傅璋看着她:“过来。”


    -


    沈窗抬首只见傅璋沉着嘴角,眼眸却星光熠熠,似有野火在其间焚烧。


    她心内一沉,瞬息不敢耽搁,趋步行到了他身边。


    傅璋的脚尖近在跟前,他默了片刻,那深沉的呼吸声让她后背发寒。


    “坐下。”


    沈窗意外,抬头看了傅璋一眼,他还是看着她,目光灼灼。


    但那热烈的目光不像是情欲,倒像是想把她吃掉。


    沈窗实在摸不清他意欲何为。


    更不知道坐哪里,怎么坐。


    沈窗僵住了,冷汗直冒。


    半晌,傅璋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像是要吃人?”


    沈窗想点头,顿了片刻快速摇头。


    傅璋又长出一口气。


    再开口嗓音有些沙哑,断句也有些磕巴。


    “坐这里,跟我聊,聊你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