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楼墙体发黑，细雪落满走廊台阶边沿。


    天空暗沉，极致的黑与白色调搭配昏黄的灯光，宛若一张90年代的文艺相片。


    而叶善，身穿淡蓝色毛绒卫衣，饱满的瓜子脸缩在脖子上搭着的纯白围巾下，衬得肌肤温软嫩白，比偶尔飘落他脸颊的白雪更加剔透。


    他小巧的鼻子和一双精致的眉眼微红，直直地、呆呆地望过来。


    懵懂、讨喜。


    是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陆辕看得眼神发直。


    久违的，陆辕想起了，那道照亮他童年的白月光。


    也是这么一个阴沉飘雪的日子。


    刚刚在一场车祸中失去父母的他，蜷缩在书房屋外的窗户下，听着自称是他叔叔阿姨的各个亲戚，争吵、嘶吼着该如何分赃，父母遗留给他的东西。


    至于他？


    亲戚说随便找个寄宿学校丢进去就行。


    陆辕伤心地小声哭泣，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他便成了所有人的累赘。


    不懂为什么没人会再顶着大雪寻找他、安慰他。


    他想大声警告那群亲戚：别吵了，这是我家！


    但他不敢。


    他没有底气了。


    就是在此刻，一抹月光洒在他跟前。


    小男孩穿着厚重的棉袄，肩膀上搭着一圈圈围巾，仿佛滚圆没有脖子的年娃娃。


    他头顶灌木丛的枯叶，蹲到他面前，从他脸下方探出脑袋，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真哭了。


    陆辕瞥见小男孩手里拿的奥特曼，自觉是大人的他丢了面子，抹了把脸转过头，不给看。


    “大哥哥。”


    小男孩微微泛红的瞳孔透着小心翼翼，动作却极其大胆，伸手直接摸了陆辕湿润的脸颊，“哭鼻子羞羞。”


    “你干嘛！哪来的小屁孩！滚开！”陆辕甩开小男孩手。


    小男孩被打了下也不生气，臭屁叉腰：“我不是小孩！我是会离家出走的大人了！”


    他问陆辕，“大哥哥，你也是因为没有家，才在这哭鼻子的吗？”


    陆辕反驳：“我没哭！”


    “骗人，我在隔壁哭的时候听到你哭声，才跑过来跟你一起哭的。”


    小男孩自来熟坐到他旁边，不晓得想到什么，小嘴委屈地瘪起，哽咽发出邀请：“我们继续哭吧？”


    讲完，他像等不到陆辕同意，便自顾自地留下泪水，剔透的双眸，透过湿得根根分明的睫毛盯着他。


    “不是……你。”


    陆辕都懵了，紧张地左右观望，怕别人以为自己把小男孩欺负哭了。


    “哭鼻子羞羞。”他将这句话还给小男孩。


    “哇——”


    小男孩哭得更大声，指责：“我特地爬过来跟你一起哭，你嫌我羞！”


    “不是！”陆辕手足无措地示意他哭小声点。


    “你是不是怕书房的大叔叔们听到？”


    小男孩拉着他手，高举奥特曼大放厥词：“我们赶紧哭完，就进去打跑他们！”


    陆辕愣住：“……没用的，没有爸爸妈妈的帮忙，是打不跑的。”


    自从父母离世后就一直发蒙的脑袋，像是彻底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眼泪决堤，“我没有父母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小男孩瞧他哭得比自己伤心，犹豫片刻，坚强站起，抱住他大脑安慰。


    年幼的小男孩不懂，为什么人会没有爸爸妈妈呢？


    但也稀里糊涂地领悟过来，没有父母是一件很伤心的事，足以让一个比他还高的大哥哥独自躲在这哭。


    所以，他不该对妈妈捡回来的男孩充满敌意。


    否则，那男孩也会躲在角落偷偷哭的。


    小男孩抿唇纠结许久，下好决定：“你跟我回家吧！以后我家就是你家！我爸妈就是你爸妈！”


    陆辕怔住，呆呆抬起头，注视五官精致的小男孩。


    后者终究抵御不了小孩的占有欲，偷瞥陆辕，“不过你不能，霸占太多我爸爸妈妈的喜欢哦。”


    小男孩温热的小手掌按在陆辕面颊，力道不算轻地替他擦拭泪水。


    然后，小手牵着大手，要带他回家。


    虽然后来，陆辕由于亲戚的阻挠，没能去成小男孩家里。


    他却始终记得那一刻狂跳的胸腔。


    ——原来，世界上总有一个地方是会接纳他的。


    再接着，苏井因自身无法人道，抱着培养他制衡领养儿子的想法，把他带回了苏家白宫。


    童年那抹月光竟也记得他，与他私下相认。


    陆辕盯着叶善的目光愈发柔和。


    “眼睛不想要了？”叶善明白，这逼狗德性又犯了。


    一句话轻松将陆辕从温暖回忆内扯出。


    叶善一张嘴形成的巨大落差，让陆辕恨得磨牙嚯嚯：“你真的一点都学不到昀明的情商！”


    他就不明白了，像昀明到底有什么不好？


    叶善转身就想走。


    “诶——”陆辕深怕真得罪他，“我的错，我太想昀明了，对不起。”


    叶善背对着他，扯唇无声冷笑。


    福利院院长自陆辕身后走出，“二位认识？”


    陆辕：“朋友。”


    叶善：“没见过。”


    两人一同开口。


    门卫爷爷和院长面面相觑。


    陆辕几乎没被人当面落过脸，整得好像他多上赶着巴结叶善似得。


    偏少年脾气一点就炸，他还不敢阴阳叶善一句。


    他深吸口气，“你来干什么的？”


    “叶先生是来做志愿者的。”


    门卫爷爷见叶善不答，怕气氛更加尴尬，忙回答。


    陆辕冷哼一声：“你倒是会挑地方，这福利院昀明以前呆过。”


    他走到叶善身后，习惯性地悄悄请教，“我打算给福利院捐栋楼，给昀明个惊喜，他知道后应该会很感动吧？我是因为他，才做这慈善的。”


    叶善默默翻了个白眼。


    苏昀明都不愿意承认他曾是孤儿的事，感动个屁。


    “爷爷，咱们上楼吧。”叶善懒得搭理随地发情的某条狗。


    门卫爷爷刚想点头，就听院长叫住他们。


    “稍等，马上到饭点了，楼上应该没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们就在饭堂帮着做饭吧？”


    叶善无所谓，随手抽了条围裙系好，进去帮厨师忙了。


    陆辕听着院长絮絮叨叨地介绍福利院，余光总不受控制地朝厨房撇去。


    福利院的大爷大妈都夸叶善学东西快，说没见过叶善这么标志的人，整得少年人腼腆地低垂下脑袋，默默剥菜叶。


    是从未在陆辕面前露出过的表情。


    陆辕又记起方才在走廊的那一幕。


    那漂亮到足以刻入心扉的场景。


    胸腔下的心脏不由狂跳。


    想叶善也冲自己露出，除了厌恶以外的其他神色。


    傍晚五点半，楼梯间响起有序的脚步声。


    几位叔叔阿姨腰挂小蜜蜂扩音器，组织着一群小豆丁分别拿好碗，排队打饭。


    院长安排陆辕坐在饭堂正中间，重点介绍几位成绩优异的小孩。


    陆辕的心神却全系在叶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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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少年拿着大勺帮小豆丁们装菜，在获得一声稚气的感激后，也会扬起一抹明艳的笑容。


    笑得非常动人。


    直到叶善帮着忙活完，告辞院长等人准备离开。


    陆辕才猛地回神，发现手机上有条来自苏昀明的微信，已经是两个小时前收到的了。


    他从没试过，不秒回苏昀明信息的。


    陆辕跟在叶善身后，心不在焉地回复了几句苏昀明后，将手机收好。


    叶善婉拒门卫爷爷让他入内坐的邀请，站在福利院门前，等待网约车的到来。


    “去哪儿？”


    陆辕认为昨天实在喝太多酒了，导致今天一整日都心神不宁，心跳紊乱的。


    他转着车钥匙，在叶善身边站定，“我送你？”


    “不用。”叶善甚至没正眼瞧他。


    陆辕陷入沉默。


    半晌，他望着飘扬细雪，问：“为什么你对别人那么友好，对我永远都这种态度？”


    叶善证明，人在无语到极致的时候，真的会笑，“陆总，你要得了老年痴呆，忘记之前是怎么对我的，就去看病，别到我跟前丢人现眼。”


    “就算曾经我对你有过伤害，近段时间跟哄祖宗一样哄着你，也该消气了吧？”


    陆辕抓紧车钥匙，“你别太记仇。”


    “这一切是为了让我帮你追苏昀明。”叶善烦到往旁边挪了几步，摆明不想跟他多聊。


    陆辕见他排斥的小动作，烦得踹了一脚铁门。


    忽然，一辆红色跑车停在了他们身前。


    “陆哥！忙完了吧？”车窗摇下，露出一张阳光俊秀的脸，“走啊，赛车去！特意来接你的，够意思吧？”


    叶善看到这张脸，浑身一僵。


    “……好。”


    陆辕才想起自己约了人玩车，顿觉刚追着叶善低声下气讲话的自己仿佛鬼上身。


    他多余再瞥叶善一眼，开车离去。


    叶善盯着一前一后离开的俩辆车，后知后觉自己的身体在发抖。


    止不住的发抖。


    他不会认错的——


    黎梓阳！


    前世害他身败名裂的关键人物！


    叶善捏紧手机，蓦地想到什么，敲字：[你什么时候回国？]


    苏昀明：[后天，你来接机吗？]


    叶善松了口气，同意了。


    ——赶得上就好。


    -


    陆辕跟着黎梓阳到达赛车场，玩了几圈都不在状态，就早早下场休息了。


    “陆哥，怎么回事？”


    黎梓阳前几年因为犯了些错，被老爷子送出国避风头，近期确认没什么事才回国潇洒，“我昨晚刚下飞机就立马约你，结果你没用心陪兄弟玩啊？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陆辕沉默吸了口烟。


    他明知自己不该把心思放在叶善身上，可被人一问，他仍是开口：“想要个人，但那人不识好歹。”


    “哦？”黎梓阳来了兴趣，“谁啊？刚在你旁边那个吗？长得怎么样？”


    叶善由于抗拒陆辕，是侧对着他们站的，黎梓阳一开始以为是路人，就没过多关注他。


    陆辕不满别人知道叶善太多事：“问那么多做什么？”


    “瞧你这话讲的，你都跟兄弟说了想要他了，不就是想要兄弟帮你嘛？”


    黎梓阳笑得焉坏，“讲吧，想怎么样？要不要顺便给他点教训？”


    陆辕想到叶善对自己的嫌弃，点头：“可以，哄他几天还真分不清大小王了。”


    等叶善给全世界唾弃，他就该知道求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