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晚上七点多，连车都打不到。


    望山县不像榕城，这里的夜是非常冷的。


    松月冻得缩着脖子，直接出了四倍的价格，还包来回的车费，才勉强找到一辆愿意送她去省会的出租车。


    夜里从省会飞榕城的航班已经停运，松月到了省会也走不了，只能买第二天上午的票。


    她索性在机场附近找了个快捷酒店，冲了个热水澡就把自己扔到床上。


    一路上手机都处在静音状态，除了付账单的时候，她看都没看一眼屏幕。


    她知道，爸爸会不停给她打电话、发信息，劝她回去。


    她也知道，只要一回去，她妈就会变本加厉。


    她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未接来电有十几个，松月没回。


    松爸爸的微信消息有十几条，她只报了个平安，就不想再多说。


    杨女士自然也给她发了信息，对话框上“57”的数字醒目又讽刺。


    57条信息，她敢肯定，一句道歉的话都不会有，一句关心的话也不会有，只会骂她小题大做、没良心、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是个东西。


    这些骂人的话，她已经倒背如流。


    松月趴在床上，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感觉自己就像家里的一袋垃圾，不要了就随手丢出去。大年三十的晚上，她连一口菜都没来得及吃，就灰溜溜地跑了。


    酒店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春晚，她麻木地听着里面的小品，丝毫笑不出来。


    孟河山的Switch在行李箱里，她也不想玩。


    她什么都不想干，只想这样躺着，躺到烂掉才好。


    直到手机震动。


    孟河山：【漂亮姐姐，我吃完啦，你在干什么呢？】


    松月盯着屏幕上的字，没有回复的兴致，把手机屏幕翻过去。


    干什么呢？躺平？摆烂？被扫地出门？


    她也说不清楚。


    孟河山：【明天就是新年了，姐姐，我有点想你。】


    【真希望睡一觉睁开眼就能看到你。】


    松月盯着屏幕上的字，鬼使神差地回他道：【好呀，我明天上午的飞机。】


    消息刚一发出去，她就后悔了，连忙撤回。


    她跟孟河山说这个干什么呢？指望他明天也飞回榕城？


    别做美梦了！


    人家正舒舒服服地在北京过新年，她有什么资格因为自己一败涂地的人生，去打搅别人的幸福？


    孟河山：【姐姐，你撤回什么了？】


    没几秒钟，消息发了过来。


    松月道：【不小心点错了，好好看你的春晚，吃你的饺——砸——】


    顺便玩了个网上的烂梗。


    孟河山：【崩溃小狗挠秃头.jpg】


    【虽然我北京长大的，可我真不喜欢吃饺——砸——】


    松月笑了笑，没再回复。


    大年三十的晚上，孟河山需要陪他的家人，她叽叽歪歪发信息，太招人嫌了。


    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松月心情平静了许多。


    上午十点的飞机，到达机场已经十二点。松月打了个车回榕城大酒店。


    出租车开到酒店门前，松月下车，刚打开后备箱盖子，行李箱已经被一只手拎了出去。


    “哎？”松月扭头，看到身旁的人，不由得惊叫出声，“孟河山？”


    声音里透出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喜悦。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在北京过年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听你说过？”


    “你确定要站在这里说？”孟河山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拉着人进了酒店的旋转大门，“不是你说今天回来么，所以，我这不是来接你了？”


    “我说？我什么时候……”松月正要追问，陡然想到昨晚撤回的信息，“好啊，你看到了！你还装没看见！”


    “那我能怎么办？”孟河山一边笑着一边躲避松月伸过来要拧他的手指，“我要是直接问你，你肯定又糊弄我。”


    松月哼了一声，这他倒是没说错。


    “那你怎么知道我坐这班飞机？”


    “我不知道啊。”孟河山抓了抓头发，“我只是查了一下机票，看到这班飞机最早，我就赶紧买了北京飞回来的票，想着在酒店门口等你。反正不管你坐哪个航班，总要从大门进来吧。我守株待兔，还真被我待着了。”


    孟河山得意洋洋，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仿佛自己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


    松月看他眼角眉梢都是得意，非但不觉得讨厌，反而胸口暖洋洋的。


    望山县那个家不欢迎她又怎么样？


    在榕城，还是有人在等她回来的。


    “姐姐，你是不是看到我说，想一睁开眼就看到你，所以特地赶回来的？”孟河山屁颠屁颠地追问。


    “我……”


    “你不用说了，肯定是的。”还没等松月开口，孟河山已经自顾自地往脸上贴金，“哼哼哼，我就知道，你看上我了。”


    松月：“……”


    孟河山顺势抓起松月的手，“走吧走吧，都这个点了，是不是还没吃饭？快点把行李放好，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松月抿了抿唇，没有挣扎。


    这一刻，她忽然什么都不想做。


    孟河山想牵她的手，那就牵吧，让她装一会儿傻。


    “松月！”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松月的身形仿佛被定住，两脚死死钉在大理石地面上。


    “漂亮姐姐？”


    孟河山明显感觉到牵着的那只手突然哆嗦了一下，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他扭头看去，松月身体僵硬，脸色发白，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


    “松月。”不远处又传来喊声，孟河山循声望去，才发现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女人身材矮小，干瘦干瘦的，头发不算浓密，已经有了白发。


    她脸颊瘦削，法令纹很深，整个人显得严肃又刻薄。但是面部的轮廓依然清晰，能看得出来年轻时相貌应当不错。


    而且，从那张脸上，孟河山看出了熟悉的影子。


    他不由得扭头去看松月，再转过头去看那个女人，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还是觉得，松月和她长得有点像。


    那她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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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妈。”


    不需要孟河山猜测，松月一开口，就直接给出了答案。


    “阿姨？”孟河山没想到来人居然是松月的妈妈，连忙松开抓着松月的手，挺直身板，恭恭敬敬道，“阿姨你好，我是松月的朋友，我……”


    “你就是为了这个人，才连夜离家出走，连年都不过了，非要跑来榕城？”


    孟河山的话被无情地打断，他很诧异，离家出走？松月怎么会离家出走？她不是为了见他才回来的吗？


    “阿姨，我想这里面是不是……”


    “你闭嘴！”杨女士突然发飙，冲孟河山吼道，“你算什么东西，我跟我女儿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


    她突然提高音量，吓了孟河山一大跳。


    “妈！”松月眉头紧皱，下意识把孟河山拽到自己身后。


    她个子不高，在孟河山的衬托下，甚至可以用娇小来形容。可现在，她像只护犊子的母鸡，不让人动她的小鸡仔。


    “我为什么回榕城，你心知肚明，这事跟他没关系。”松月口气生硬，“你怎么在这里？你跟踪我？”


    “呵呵，我要是不在这里，怎么会知道你匆匆忙忙赶到榕城，就为了跟这种小白脸鬼混？”


    “妈！”松月不由得拔高音量，“我说了，这件事跟他没关系，你不要胡说八道！”


    杨女士羞辱人的场景，松月从小到大见识过太多次，而她自己，就是被羞辱的最多的那个。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不在乎杨女士怎么贬低她、辱骂她，可是，她不能容忍杨女士以同样的方式对待孟河山。


    整件事跟孟河山没有任何关系。


    当初那一夜的混乱，是她在酒吧混乱的人群中，一眼挑中了孟河山，带回了酒店。


    那张孟河山躺在床上的照片，是她偷偷拍了发给她妈的，就为了气她。


    这次提前回榕城，也跟孟河山没有任何关系。


    她不希望孟河山受到羞辱。


    他才十八岁，刚刚成年不久，他不应该听那些肮脏的辱骂。


    “你先回家去。”松月把行李箱拿过来，推着孟河山的胳膊将他往外搡，“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快走！”


    正是大年初一的中午，一楼大堂内，来来往往的客人络绎不绝，突然出现如此劲爆的场面，许多人都停住了脚步。


    甚至有人偷偷举起了手机。


    松月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她一个公司牛马，不在乎别人拍到什么，可孟河山不一样，他是学生，才刚刚大一，他太年轻了，要是被人拍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到网上，很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


    “你快走啊！”松月用力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忍不住冲他吼道，“我都说了，这里没你的事，你能不能不要多管闲事？”


    孟河山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


    松月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哀求。


    她在求他赶紧走，不要陷入无法预测的风波中。


    “你不能走！”没等松月把人推走，杨女士已经一把抓住孟河山的衣袖，“今天不把事情搞清楚，你哪都不能去！糟蹋了我女儿你还想走，看我不报警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