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一楼，江衍在大厅里来回踱步，一分钟看三次手机，期盼着林素的“会议结果”。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江衍只是从林素口中听到过一点那对畜生作的恶，就恶心得恨不得把那两人凌迟，换位思考，如果他是林素，恐怕早就在一次次的殴打中失去自我，别说奋起反抗还保护妈妈了，他估计看着那畜生都双腿打颤。


    他这个局外人都如此，更别提林素与林艺这两个亲身经历者。林艺恐惧同性恋并不是没有道理，而林素推开他，其实对两个人都好。


    可江衍接受不了，就像林素所说的，他被林素爱过后就不可能爱上别人了。所以他还是任性了一次，他想要林素，想要和林素在一起，哪怕明知林素会被感情折磨。


    他唯一能为林素做的，只有送点无关紧要的零食，装傻哄林素开心，可这并不能抵消林素的痛苦。


    倘若这次林艺还是不同意，他……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离开，林素夹在自己与母亲中间，很痛苦，离开的话，林素也会难过。


    江衍越想越觉得自己做得不对。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他就像被压在断头台上的罪人，躺在利刃下细数着自己的罪孽，感到后悔，却也无济于事，只能等待利刃落下。


    林素的电话，就是他脖子上那把刀。


    身后的走廊内，电梯门打开，身穿黑色风衣的江珩迈步走来。


    他双手插兜，步伐轻快依旧保持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折下花瓶中的玫瑰花，送给前台小姐，背靠前台，隔着半个大厅对江衍扬下巴：“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这儿是医院，你老婆在里面生孩子呢。”


    “哥？”江衍看到他，脑袋短路了几秒，“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咱家的酒店，我来这里有什么问题吗？”江珩走到大厅中，坐在沙发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江衍坐，江衍充耳不闻。


    江珩也不恼，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瓜子，边嗑边说：“真的是，你说说你，当年你爱他爱得要死要活，我们劝你，你们不合适，他家里挺复杂他妈很难同意你们在一起，是你非要和他在一起，成，我给你出谋划策，让你好好表现，结果呢，你不听，又闹着私奔。”


    江珩抽了一张纸放瓜子壳，见江衍停下才继续说：“我当时就觉得你有毛病，幼稚。”


    幼稚二字戳中了江衍的心事，林素之所以受了这么多罪，就是因为自己太幼稚了。


    他坐在江珩对面，双手放在膝盖上，很乖巧：“哥，我错了。”


    江珩哼了一声，分了他一半瓜子：“现在才反应过来啊。说真的，我要是林素，在你第一次和我提私奔的时候，我就会抽你两巴掌，什么人呐这是。我和我妈相依为命多年，我妈为了我家庭妇女内卷成女企业家，为了我付出那么多，你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子，居然敢仗着我喜欢你，让我离开我妈和你私奔，神经病吧。”


    他每说一句，江衍的头就要低一分，手指也卷曲起来，看起来很是后悔。到底是自己弟弟，江珩叹了一口气，把瓜子片扔到垃圾桶里，跷二郎腿：“算了算了，先说好，我可以帮你，但前提是你这次得给我想清楚，就确定是他，不要又半途不干，耍赖要出国，害得我被妈骂。”


    “我确定。”江衍的注意力全在江珩身上，连在前台大声喧哗的夫妻都没有看一眼。


    “确定了啊，不能背刺我。”江珩拿出一个档案袋，这是他能查到的所有林素与林艺的资料。


    他逐条逐条地给江衍分析，最后总结：“林董有很大的概率接受你，这是林素用自己的健康与十年的煎熬争取到的结果。你们这段感情，一直都是他在付出。”


    江衍抬眼，他又说：“搞清楚一点，林董接受你不是你多好，而是林素喜欢你，她心疼自己的儿子。”


    他看着这个小自己十岁的弟弟，父母的老来子，母亲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


    那时候，蹉跎了半辈子的父母刚解开家族联姻带来的误会，互通心意，正是浓情蜜意之时。江衍就是在此刻到来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爱情结晶。


    江衍自小就被家里人当宝贝宠着，保护得严严实实，二十岁还在做大英雄的梦，好像一辈子都不会长大。


    江衍是家里的宝贝，林素也是他妈妈捧在手心里的珍宝。


    江衍这一走就是十年的事，做得实在是太不地道了，饶是江珩这个娘家人都看不下去：“你必须为他做点什么。你给他做饭，打扫卫生这种不算，他又不是请不请钟点工。”


    “我能做什么？”江衍咬着嘴唇，眼眶有些红，“他那么优秀，他解决不了的事情我也解决不了，我只会做点吃的。”


    这是个好问题，江珩托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先拿出点诚意来吧。你回去把你的学位证，和各种乱七八糟的证书，工资卡，房产证什么的全部交给人家，虽然你俩都不是普通打工人，他看不上你这点工资，但做了总比什么都没做好吧。”


    “之后，再拿出你当年发疯的劲儿，把妈搞定，千万不让这种‘给你一百万离开我儿子’的剧情上演。”


    林素可看不起这一百万。江衍想到那个画面，莫名觉得滑稽。


    他说：“好。”


    “还挺正经。”江珩起身，揉了把他的头发，“你待会进去见林董，就得拿出这种态度来，把她当面试官，懂了吗？”


    “懂了。”江衍低头把衣服纽扣扣上。


    既然当面试，那形象肯定要得体。江衍先对着手机整理衣领，再去前台要了把一次性梳子，坐在沙发上梳头发。


    江珩看他忙活，也莫名紧张起来，提议：“要不你干脆把这身衣服也换了，我让他们给你送……”


    手机振动，江珩把后面半句话咽回去，无声地说了一句“加油”，便回到先前的座位，正襟危坐，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会议室内，林素拿着可乐，漫步在空旷的地界，很轻松：“你在哪儿啊？”


    心脏剧烈跳动，江衍吸了口气，用标准的普通话回答：“我在楼下。”


    “我妈妈想见你。”


    沙发上，林艺抿了口茶水，轻笑了一下。


    她看得出来，林素很快乐，而让林素快乐，就是她一直以来的奋斗目标。


    江衍求助似的看了眼江珩，江珩做嘴形：答应。


    江衍觉得自己面试的时候也没这么紧张过：“好……好的，我这就上来。”


    “嗯，好。”林素来到了房间中间，这里本有好几张大桌子和椅子，全让林艺叫人拖走了。


    “我们聊聊吧。”他把可乐一饮而尽，做出来他曾经最想做的事——对着那块电子屏竖中指。


    江衍正在等电梯，一本正经地回答：“好，我们聊什么？”


    “什么都行。”林素说，“你想不想知道我妈妈对我说了什么？”


    “啊？”这题超纲了，没有哪个面试官会问这种问题，江衍卡壳，再次求助江珩，江珩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他把头转过来，面对电梯门，垂在身侧的手抓住风衣下摆：“不好意思，我不能理解您的意思。”


    什么东西？都带上敬语了，江衍没事吧？


    林素把手机移到眼前，看到手机屏上确实是江衍两个字，确定自己没打错电话，疑惑道：“你没事吧？”


    江衍更加混乱了，好不容易才压下心跳声，挤出三个字：“我很好。”


    “你要不……”林素想说你要不去医院看看，可话到嘴边，他起了点恶劣的小心思，紧急转弯，“先做个自我介绍？”


    这个江衍熟：“您好，我叫江衍，毕业于UCB……”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江衍正经得有点可笑了，林素忍着笑意打断他，“宝贝，你不是应届生，直接说从业几年，能胜任什么岗位就好。”


    他开了免提，林艺也能听到江衍的话，母子二人都是满脸笑意。


    林素也不想避着江衍，对林艺说：“他好可爱。”


    林艺在往杯子倒茶：“可爱。”


    “啊？”江衍眨眨眼，大脑好像又离家出走，他居然听不懂林素的话。


    林素又叫了他一声：“别紧张。我妈妈很好说话的，她只是想见见你，仅此而已。”


    江衍觉得自己不会说话了：“我……嗯……”


    “好吧。”林素摇晃着茶杯，把可乐喝出红酒的感觉，如果这里有扇落地窗就更棒了，“我妈妈还想今晚请我们吃饭，你要是实在是紧张，就算了吧。”


    电梯门打开，有一对闺蜜走出来，手挽着手离去。


    江衍已经忘记自己是谁了：“不……我，我可以……我……”


    “我弟弟脑子有点问题，您别介意。”江珩不知何时来到江衍身后，把江衍推进电梯，自己才进去，对着手机说，“你好，我是江珩，江衍的哥哥，他第一次见家长，紧张过头了，不过你别担心，他也不是一直这么傻，平时挺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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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江衍平时也挺傻。


    不过那又如何呢？林素就是喜欢这个样子的江衍。


    他收了戏谑的神色，稍微正经了些：“你好。”


    江珩从江衍手里夺过手机：“好的，请问我要把他送来哪儿？”


    “652号房。”


    “好的。”


    挂断电话，林素回到沙发上，把长发扎起来：“妈，江衍哥哥也来了，我们这是算见家长吗？”


    林艺没有回答，还在倒茶，茶水溢出杯子都没注意到。


    林素把剩下的可乐倒进茶杯里：“妈，你也紧张吗？”


    心思被戳中，林艺不想承认，翻了个大白眼。


    .


    电梯里，平时吊儿郎当的江医生也慌得很，大脑转得飞快，拿出当年考医师执业证的脑子思考林艺见江衍的目的。


    而江衍也在思考等会儿林素和林艺可能会问自己什么问题，并在心里想好答案。


    几秒的沉默中，电梯来到四楼，一对情侣正在电梯门口亲得难舍难分，江珩见他们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关了电梯门。


    密闭的空间内，兄弟二人相对无言，江珩看江衍那眼神，估计也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说道：“林董应该会问你一些很基本的问题，比如你的事业如何，职业规划怎么样，经济实力什么的。”


    这是每个家长都必问的问题，江衍早已想出了答案，现在的问题在于，他实在是太紧张了，双腿发软，害怕待会上台后忘了怎么说话。


    而对此，江珩也是无能为力。二人离开电梯踩在酒店柔软的地毯上，他拍了拍江衍的肩膀：“拿出你面试的态度吧。”


    可他当年面试的时候没这么害怕！


    江衍内心在呐喊。


    来到房间门口，江衍做了个深呼吸，才鼓足勇气敲响房门。


    门把手往下压，房门从里面打开了，林素见到江衍，眼睫微微扬起，往后退了几步，给二人让出道：“请进。”


    江衍咽了口唾沫，同手同脚地进屋。


    林素先一步抓住江衍，把他带到自己身边。


    宽敞的会议室中，林艺坐在中间的长条沙发上，林素与江衍并肩坐在侧面的布艺沙发上，两张长沙发都已坐满了人，江珩见此，不太情愿地走到单人沙发前。


    林艺率先开口，向江衍和江珩倒了一杯茶，对二人点头：“你好。”


    江衍现在很不好，手心直冒汗，林素不动声色地握住他的手：“妈，这是江衍和江衍的哥哥江珩，你知道的。”


    林艺当然明白，她只是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什么而已。


    她觉得这个情况有点诡异。


    在场的四人都不是初出茅庐的学生，她自己在会议室里与各种各样的人交谈，讨论公司的管理和运营，林素也不止一次在会议室里接待面试者，或者带领组里的人解决某个问题，江衍和江珩经历过的会议可能没二人多，但好歹也在职场上混了多年，明白这种场合该说什么话。


    可此时，他们都失去了前半生所积累的经验、忘记了所有说话技巧，如初入职场的应届生般不知所措。


    长久的沉默后，林素咳了一声：“妈，你要问点什么吗？”


    林艺握紧茶杯，目光扫过江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你未来打算？”


    “阿姨你好，我是架构师，现在在互联网大厂贝里斯工作，年收入税后七十万，在市中心有房，无贷款。”江衍几乎是脱口而出，一看就知道在心里念了许多遍。


    他抓紧林素的手，肌肉紧绷着，身体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声音却很平稳，眼睛还炯炯有神地盯着林艺，就差把我可以写在脸上了。


    林素听着，竟感到安心，他往江衍身边挪了一点，也对江珩做自我介绍：“你好，我的名字是林素，很高兴见到你。我一直从事游戏美术相关工作，暂时无失业风险，税后年薪五十七万，在A市有三套房，均无贷款。”


    如果江衍是个小娇妻，江珩怀疑林素的下一句话就是：“请把衍衍交给我，我能照顾好他。”


    江珩突然后悔帮助江衍了，他一言难尽：“我要不要也来个自我介绍？”


    “这倒不用。”林素看了江衍一眼，得到允许后说，“你的收入肯定没我们高。”


    江珩：“......”


    贫穷的医生想问候这对狗男男。


    主座上，林艺露出今天的第二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