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卿红将头抬起，面露疑惑。


    岁檀道：“也许缘分天定。我的那位朋友原本就对岑二郎有情。所以你逃婚嫁给岑将军，其实也是成全了他们。只是日后回了都城，我怕……”


    后面的话不用说，想必井卿红也明白。


    不只井卿红怕难以面对家中亲人。


    岁檀也怕真正的井卿红回去，岑家人发现原本的少夫人是假的，小盆那时不知该怎么自处。


    井卿红道：“岑家人，除了夫君，没人知道我原本长什么模样。”


    岁檀道：“我知道，否则我的朋友也不可能轻易地替你嫁进岑家。”


    井卿红道：“归京后，我便说我自幼长在边关，与夫君在边关相识相知。绝不会陷那位姑娘于窘迫境地。”


    车马外，岑九抱着手跟在冬吉身侧。


    “我说，你整天王妃长王妃短的，就没想过自己么？”


    冬吉仍低头翻找着：“我自己？”


    岑九道：“对啊，你总不能一辈子跟在她身边做丫鬟。”


    冬吉道：“在王府做丫鬟有什么不好，主子对我好，吃的用的比我在家时好上千倍万倍。”


    岑九清了清嗓子，眼神左右瞟着。


    “我是说，譬如做我娘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


    冬吉已取出了件披袍，面不改色地没看他一眼就略过他走去了车马前。


    .


    赫连昱昼夜兼程，终于在大虞接受雾维和亲之请，遣使去迎雾维公主的当日赶回了都城。


    他沐浴、整理仪容后，便在午后进了宫。


    延英殿外，皇帝亲自将跪在阶前的赫连昱扶起，喊他入了殿。


    赫连昱离开都城前，曾特地手书了一封陈情信命春和送去御前。


    因此，他虽是在未得圣旨允许之前离开的都城，但皇帝其实也知道了他的动向。


    在皇帝眼中，这位二弟一向对自己恭敬有礼，是懂分寸的人。


    但一个人谨慎守礼得太过，反倒会令人放心不下。


    好在，这位二弟，是个沉迷儿女私情，为了美色不顾礼法体统的人。


    早在赫连昱请旨赐婚之初，他擅自搜查了朝中官员的府邸一事，已经足够叫言官口诛笔伐，嗤这位二弟是私德有亏的人。


    如今，又为了妻室擅自离京，耽搁朝中职务，这已经算是渎职。


    于公于私，赫连昱的名声在朝中百官眼中就已经臭了。


    但是尽管如此，皇帝还是乐于做一个爱护兄弟的好兄长。


    兄弟们越荒唐，只要不是大胆得去肖想皇位，于他的君权而言，便越有益。


    因此，在他看见肤色明显黑了几度的赫连昱后，他拍了拍赫连昱的肩膀，有些感叹。


    “二弟，你瘦了，也黑了。”


    又问，“江王妃可寻回来了？”


    赫连昱道：“多谢皇兄关心，臣妻已然寻到。只是臣弟自知擅离都城是乃大罪，不敢在路上耽搁，便先行回都城向皇兄请罪。


    说着，他又跪下身去，“臣弟糊涂，还请皇兄责罚。”


    他说话间，皇帝咳嗽了两声，忙扶住了他。


    “诶，你与弟妹鹣鲽情深，朕岂会怪罪于你？”


    皇帝摆了摆手，叫吴三才给赫连昱搬来个凳子。


    “外面的人你放心，朕对外只说你生了病，是才告假月余。只是你月前走得匆忙，朕也奇怪，究竟江王妃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赫连昱拱手答道：“说来叫皇兄见笑，此前臣弟惹了王妃不快，王妃一气之下便离臣弟而去了。”


    皇帝一笑，连带着又咳嗽了两声。


    赫连昱忙扶他：“秋来天凉，皇兄要保重身体。是臣弟令皇兄操心了。”


    “不妨事。”


    皇帝笑着摆手。


    “只是先前梁王怎么掺合进去你们夫妻之间的事儿去了？听京兆府尹说，你走这月余，梁王也没少往他那儿打听。”


    赫连昱道：“不瞒皇兄，梁王先前便与王妃相熟，一直待王妃如亲妹一般。是以臣弟气恼了王妃，梁王做兄长的惟恐王妃出了意外，是才紧张了些。”


    皇帝笑而不语，忽然道：“前两日雾维遣了使臣来，欲送公主与我朝皇子和亲。


    “只是这人选上，朕尚且拿不定主意。二弟你觉着，咱们兄弟里，叫谁与那雾维公主婚配才是？”


    赫连昱忙推脱：“臣弟愚钝。”


    皇帝道：“朕的几个皇儿都太小，自然无法与公主婚配。雾维又指明要未婚配过的年轻皇子。几位兄弟里，也就剩梁王与卫王了。”


    赫连昱道：“六弟心性不定，臣弟怕他会怠慢了公主。”


    皇帝道：“方才听你说，江王妃先前与梁王有旧，想必你与梁王也能说上几句话。朕到底与他不甚亲厚，这事儿就由你代朕问问他的意思吧。”


    赫连昱应声答“是”，而后退出殿外。


    殿门打开，斜阳打在皇帝身上。皇帝用手撑在案上，竟有了些暮意。


    赫连昱并没有直接出宫，而是又去了积庆殿。


    李太后一看到赫连昱，便以帕拭着眼角忧切地去拉他的手。


    “昱儿，这好些日子，你究竟跑哪去了？”


    赫连昱悄然将手负去身后，略向后退了半步。


    李太后见他骤然疏离至此，侧首叫行露将殿上诸人带出去。


    殿门合拢后，李太后问：“昱儿莫不是信了月前许太妃所说的荒唐话？以为先前是哀家对你母妃下了手？”


    赫连昱抬头看她。


    “儿臣不知。”


    李太后有些心痛的模样。


    “好一个不知。想你我母子，竟因旁人的一句话疏离至此。


    “哀家若那时想害你母妃，自然会连同你一块憎恨。可是这些年，哀家待昱儿你如何？”


    赫连昱眸光低垂在地上：“母后待儿臣很好。”


    李太后道：“那你今日为何对哀家疏离至此？”


    赫连昱看她：“母后，先前母妃的事事实如何已然不得而知。可是如今您为甚么要将王妃她送去颇黎和亲？”


    李太后眸中闪过几分惊讶：“你竟知道了。”


    赫连昱道：“儿臣想听实话。”


    李太后背过了身去：“先前雍王跟你皇兄那桩事，哀家不想看到再发生于你与梁王之间。”


    赫连昱道：“梁王他不是皇兄，儿臣也不会是雍王。”


    李太后背着身，没有说话。


    半晌，她道：“若你能保证日后她与梁王再无瓜葛，哀家绝不会再动她。”


    ……


    岁檀回都城的车马一路东行，路过一处清闲幽静的山村，有小童唱着童谣欢快路过。


    “浮光山下见桃花，捡一朵来献阿妈……”


    岁檀将车帘掀开，喊住了几名小童。


    “小朋友，这里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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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垂髫小童声音齐齐的：“旄倪村。”


    岁檀听后有些失落，她原本听见了“浮光”与“桃花”，又看到了四处植栽了桃树，以为是到了商队大嫂的故乡桃蹊村。


    车马继续向前。


    前方坐在马上的岑驰说：“旄者，老人也；倪者，则乃幼童。


    “此村遍栽桃树，落英时节花落成蹊，原本不叫‘旄倪村’，而叫‘桃蹊村’。


    “之所以改作‘旄倪’，是因村中青壮者无论男女，皆离村走南闯北，独留老人与幼童在此。


    “可惜此地山清水秀，却难享骨肉亲情……”


    岑驰正感慨着，岁檀将前帘掀开：“请将军在此等我一会儿。”


    岑驰虽不知她要做什么，却顺从地摆手示意车马暂时靠边停歇。


    岁檀从怀中小心取出商队大嫂先前留给她的那枚吊坠。


    在路边找到一棵枝干粗壮足以遮蔽风雨的桃树，用匕首在树下刨了一个土坑，将吊坠放了进去。


    大嫂的肉身虽在死后供草原上的秃鹫啄食难再找寻，但正如大嫂所说，愿她的魂魄随这吊坠归还故里。


    秋风徐动，树叶飘落在岁檀的头上，冬吉将落叶放在岁檀手中。


    “王妃，秋来风凉，咱们回去吧。”


    ……


    车马又行了半个月，岁檀在立冬时回到了都城。


    城门外，熟悉的身影站候在侧，岿然若松。


    一别多日，赫连昱清瘦了。


    这些时日，岁檀时常在想，究竟他对自己是怎样的感情。


    原本她觉得，他娶她是因为他本就良善，不忍见她被许贵妃戕害，才无奈如此。


    可是前不久，她被太后暗中送去了颇黎代替赫连窈和亲，他却甘愿冒着被君主猜忌的风险亲自来救她。


    虞都城与雾维明明那样远，他却依旧找到了她。


    她想，也许赫连昱对她是喜欢的吧？


    而她呢？


    距离虞都城越近，她心中便愈发开始想念起了赫连昱。


    但她也同样意识到，回到都城后，太后仍旧有可能对她下手。


    赫连昱回都城前没有瞒她，告知了将她送去颇黎的人正是太后。


    可是她仍旧不知道，究竟看起来一向仁慈的太后，为什么要针对她。


    难道是太后知道沈隽将他与太后的母子关系告知给了她？所以才想要捂住她的嘴？


    满腔思绪搅在脑中叫她乱得很，但在看到赫连昱时，她忽然觉得心中的烦闷一扫而过。


    她自己都没觉察出她近乎是小跑地快步去了他的身边。


    赫连昱将身上的氅衣接下为她披上，拉着她的手将她抱在了怀中。


    两个人都没说话，只互相贴抱着。


    赫连昱谢过岑驰一行人的护送之恩。


    因岑驰毕竟是边将，回都城后应立时见过天子，便互相不再寒暄客套，在城门处分道而行。


    江王府的车马正停在城门处，赫连昱将岁檀扶上车马。


    车马内，两人仍旧抱着，但谁也没说出一句想念的话。


    赫连昱挑了这些日子都城内有趣的事说给她听，由于基本都是春和转述给他的，因此他转述下听起来反倒没多少意思。


    最后岁檀还是因为他这副复读机的模样才没忍住笑出了声。


    看她笑了，赫连昱才又说：“与阿伊公主和亲的人选定下了，是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