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


    午休还没结束，《陷入心跳》剧组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着，却不时有人偷偷往休息室方向瞟，脸上多少带着点等看戏的表情。


    休息室里。


    副导演终于把话说完，顿了顿，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身上套着件半旧灰色外套，跟光鲜亮丽的娱乐圈格格不入，可一张精致得近乎完美的脸，却是放在美人如云的娱乐圈里，也足够让人惊艳。


    他这时只是微垂着眼没说话，不知是因为受伤初愈，还是因为刚听到噩耗，脸色有些苍白，浅淡的唇瓣微抿，让人看着就心软。


    跟那个圈内风评极差的温乐然，差别大得不像同一个人。


    副导演暗叹口气。


    “咱剧组的情况你也知道，投资少档期紧，实在耗不起。当时又不知道你这伤什么时候能好，我们也是没办法。”


    “可我现在已经恢复，绝对不会影响拍摄……”


    温乐然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语气却并不强硬，说到最后就没声了。显然连他自己都清楚，这时再说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


    副导演也没接话。青年等了会，就放弃了。


    “……我能理解。谢谢李导这些天的关照。”


    副导演更心软了。


    “这事我们跟你经纪人沟通过了，顶替你的演员也是你们公司推荐的。这次你受伤是剧组责任，补偿肯定不会亏待你。”


    “谢谢李导。”


    看他还在道谢，副导演更是于心不忍，又宽慰几句才道：“回去好好休息，日后有机会再合作。”


    这自然只是客气话。


    温乐然笑了笑便主动站了起来，又道了句谢：“我去收拾东西。”


    副导演看着他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终于又叹了口气。


    温乐然在圈内的传闻他听过不少，什么业务拉胯、爱蹭热度，各种绯闻更是多不胜数。但相处了这些天，他也清楚那些传闻水分不少。


    单说演技，不说十分出色，但也可圈可点，加上颜值加持，温乐然算得上是个不错的演员。


    可不错有什么用？一个戏份没多少的角色，得罪了主演，又没人撑腰，受伤几天被换掉有什么好意外呢？


    按剧组的最高预算给他赔偿，也算是自己的好心了。


    ·


    温乐然一出休息室就察觉到四周投来的目光。


    除了个别隐晦的担忧，大多带着点窥探的意味，甚至还有人掩不住露出了丝幸灾乐祸。


    温乐然嘴角挑了挑，在副导演面前的脆弱便淡了不少，只是依旧垂着眼，若无其事地往化妆间走去。


    片场离市中心近，他戏份少，没跟着住进剧组包下的酒店，但化妆间里也留有个人物品。


    这时下午第一场戏的演员已经开始做妆造，化妆间比外面更热闹。


    可温乐然一进门，周围便突兀地静了静。


    过了会，聊天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其中有个声音尤为清晰。


    “这还是我们第一次搭戏，一会多多指教啊。”


    那是剧组男三号贺衍的声音。


    很快，有人受宠若惊地应：“哪里，是我要请贺哥多指教。”


    这个声音，温乐然也认得。


    是他的经纪公司今年强推的新人。两个月前在公司偶遇时还会青涩老实地跟他这种糊咖问好，现在已经可以轻易顶掉他的角色了。


    话说给谁听的显而易见，看戏的目光又刷地投了过来，温乐然却跟没听见似的，平静地走向角落储物柜。


    东西不多，但也不是徒手能带走的。


    温乐然思考三秒，还是决定去找个箱子。


    看他往回走，贺衍又刻意地跟新人阴阳怪气地聊了起来。


    温乐然却始终置若罔闻，在化妆间里转了一圈，最后有个服装助理遮遮掩掩地递来个牛奶箱子。


    温乐然感谢地朝妹子笑了笑，回到储物柜前。


    刚站定，就听到有人突然“卧槽”了一声。


    没一会，整个化妆间就炸了锅似的热烈讨论起来。


    “是官宣吧？”


    “肯定是，你看他粉丝都开始扒嫂子了。”


    “不亏是施总，一张照片就炸了热搜。”


    某关键词突然被触发，温乐然右眼皮猛跳了下，下意识翻出手机。


    打开社交平台，就是两分钟前的新闻推送。


    #施渐宁疑似官宣#


    温乐然点进去，一眼看到了施渐宁的微博。


    三年没更新的账号，十几分钟前发了张照片——


    酒红色天鹅绒内衬的首饰盒，托着一对交叠的男士手镯，没有更多的表达，却又处处透着让人遐想的暧昧。


    温乐然只觉得右眼皮又跳了跳。


    这时话题热度已经非常惊人，每次刷新都会冒出无数新留言。


    毕竟那是施渐宁，娱乐圈近年来最传奇的影帝。


    十九岁出道，绝顶的天赋和惊人的容貌不知收获过多少夸奖，二十三岁便拿下国际至高电影奖项的最佳男主，却在第二年完成又一部口碑作品后宣布退圈。


    然而就在大家无法理解又惋惜不已时，国际顶级财阀重鸣集团宣布新一代掌权人正式继任。


    新闻发布会上，端坐正中的，就是年仅二十五岁的施渐宁。


    当时各大社交媒体都炸了。


    国内最大的娱乐公司都只是他家集团下的一个小企业，退圈继承家业还有什么不能理解？


    从此，施影帝成了施总，“施渐宁”这个名字也随着重鸣集团日渐强势的发展，在娱乐圈中变得越发传奇。


    也因此，施渐宁退圈后就再没更新过的社交账号突然发出这么一张图片，瞬间激起无数猜测。


    【这明显是情侣镯子，宁哥是想跟我们分享恋爱的喜悦吧。】


    【所以，施总找了位……男嫂子？】


    【同性婚姻法案都通过多少年了，还有人歧视？】


    【先确定是不是官宣再吵好吧。】


    温乐然正看得心惊，手机突然震动了下，弹出一条消息。


    我是关助：温先生您好，今天是施先生跟您约好回家陪施老先生共进晚餐的日子，司机傍晚六点会到剧组接您，方便吗？


    不是很方便。


    温乐然面无表情地看着最后三个字，心里却清楚，这位关助理的礼貌询问，实际意思只是“通知你”。


    他想了想，点下回复。


    要快乐鸭：不好意思，前两天拍摄时我不小心从高处摔下来，现在还在医院……今晚的约会恐怕要改期了。


    消息发出去后，温乐然才发现自己有些紧张。


    但对面没有马上回复。


    温乐然等了会，听着化妆间里越来越热闹的讨论，忍不住又打开微博。


    热搜话题的风向瞬息万变，就这么一会，已经快进到全网扒嫂子。


    【这届狗仔不行啊，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爆料？】


    【虽然但是，重鸣掌权人的料也不是谁都敢爆。】


    【我就想知道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入施总的眼，救救我！】


    【像施家那样的豪门，肯定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吧。】


    【重鸣集团这程度，还需要掌权人联姻？肯定是真爱！】


    翻了一阵，确定没有任何被扒出来的迹象，温乐然松了口气，把手机塞口袋里，重新收拾起东西。


    不，你们都太天真了。


    温乐然忍不住想。


    比联姻更匪夷所思，大佬他选择了协议婚姻。


    如果是一个月前，温乐然自己都不相信，他会跟施渐宁这样的人结婚。


    可就在他最无助时，施渐宁的助理关跃找到了他，并给了他一份条件优渥的结婚协议。


    面对如此简单粗暴地砸钱，即使没有过多解释，在确认对方身份后，温乐然还是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


    哪怕整个过程里，他只在领证时见过施渐宁一面，连话都没说上。


    收钱办事，哪有那么矫情。


    可现在……


    温乐然握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领证第二天，他因为剧组失误，在拍摄时从二楼摔下，昏迷了一天一夜。


    这一天一夜里，他做了个很离奇的梦。


    梦里，温乐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所在的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名叫《心瘾》的悬疑小说。而他只是小说里的一个菟丝花配角，除了负责貌美如花为全文加点颜色，毫无存在感。


    但施渐宁，是这本小说的终极BOSS。


    从小父母双亡，成长过程坎坷，跟亲人关系恶劣，家族内斗更是激烈……这一切让施渐宁心理逐渐扭曲，于是他凭借超高的智商犯下连环凶杀案，给主角攻受制造了无数麻烦。


    更可怕的是，最终施渐宁会因为爱而不得，将他囚禁并各种play后，痛下杀手。


    虽然只是一个梦，但梦境详细真实得可怕，那种直接刻进记忆的感觉更让温乐然心惊


    万一呢。


    想到这，温乐然忍不住又看了眼手机。


    关大助理还是没回复。


    按照之前约好的，作为施渐宁刚领证的伴侣，他本该今晚跟施渐宁回施家大宅“见家长”。


    可现在，做得越多，退路就会越少。


    想到这，温乐然又给关跃发了条消息。


    要快乐鸭：关助理，我想在拜访施老先生前，再跟施先生先见一面，可以吗？


    消息依旧如石沉大海。


    温乐然很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抱起小箱子往外走。


    这个举动终于再次吸引到其他人的注意。


    被众星拱月的男三号远远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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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眼，意有所指地开口：“不管联姻还是真爱，能当施先生伴侣的，肯定是个很优秀的人。”


    其他人刚想附和，下一秒却听贺衍话锋一转。


    “起码不会像某些没教养的人，在剧组里不知分寸地勾三搭四，要离组还连声招呼都不打。”


    众人顿时一静。


    贺衍不待见温乐然也不是第一天了。


    但看戏吃瓜是一回事，直接帮腔又是另一回事。圈子里是非总是传得最快，可不是人人都能像贺衍这样有资本撑腰，敢任性妄为。


    相比起其他人的迟疑，温乐然反倒像是个不相干的，连脚步都没慢一拍。


    贺衍第一次遇到这么不给自己面子的人，气上心头：“温乐然！”


    温乐然终于停下。


    他其实知道贺衍为什么看他不顺眼，甚至要把他从剧组里弄走。


    不过，这个角色就算贺衍不动手脚，他大概也演不了几天，至于其他……小朋友的手段也就那样，不痛不痒，温乐然也懒得计较。


    偏有人得寸进尺。


    转回去，他笑了笑。


    “抱歉啊，伤还没好全，今天就不请大家吃饭了。谢谢大家这些天的照顾，祝各位前程似锦，大红大紫。”


    他长得乖巧，姿态也放得低，这话一出，很多等看戏的人脸上都有些讪讪。


    温乐然这才看向贺衍：“也祝贺老师跟季老师早日修成正果，不离不弃，百年好合。”


    季老师，就是剧组的男一号。


    贺衍喜欢谁不是什么秘密，那一位对贺衍显然也不是无意。


    正是因为认定了温乐然想要勾搭男一号上位，贺衍才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


    可这时温乐然看似真诚的祝福听着却有些阴阳怪气，莫名让贺衍更难受。


    “你这话什么意思！”


    温乐然一脸无辜：“我能有什么意思？”


    贺衍语塞，脸却涨红了，下意识冲了一步。


    剧组里的都是人精，已经听出不对，生怕贺衍气极闹出大事，顿时纷纷开口要劝。


    温乐然却显得越发真诚：“我是真心祝福您跟季老师。希望你们能长长久久，永远在一起。”


    毕竟那种到处撩骚、男女通吃的渣男，还是别流入市场的好。


    点到即止，他对着涨红了脸的贺衍又弯了弯唇，再次转身，走出了化妆间。


    ·


    这么一耽搁，再跟导演组打过招呼，温乐然离开片场时已经快三点了。


    工作日下午，片场外围的马路空得连蚂蚁都找不到一只。


    温乐然叫了网约车，又去翻消息，才发现一个多小时过去，关大助理竟然还没回复。


    也不知道更让他为难的究竟是日程临时改期，还是温乐然竟然要求见施渐宁。


    就在这时，手机终于又震动了下。


    温乐然心头一紧。


    结果来消息的是他的大亲友，苏清愉。


    清：宝贝，剧组什么情况？


    温乐然松了口气，回了个语音：“就那样，顶替的人都进组在拍了。不过补偿还行。”


    清：多少？


    温乐然慢悠悠地踱到树荫下，回：税后十万。


    苏清愉一秒给他发了好几个爆炸的表情。


    清：你要求还真低啊宝。


    温乐然笑笑。


    不低了。他就算能把戏拍完，片酬到手也才十二万。


    李副导是个好人。


    温乐然没回应，直接换了个话题。


    要快乐鸭：亲，最近有没有什么好兼职，推推？


    要快乐鸭：时间长点没关系，去外地的更好。


    清：你之前不是说碰上个特别好的活，短期内都不会再接外地的兼职了吗？


    温乐然确实这么说过。


    要快乐鸭：但我现在发现，那可能是个天坑。


    清：不会是那种要交钱才能做的兼职吧？


    要快乐鸭：不是，不要钱。


    就是可能要命。


    苏清愉显然有些担心，又一连发来好几条消息。


    温乐然爱答不理地回复着，半晌察觉有车驶近，才下意识抬头。


    深灰色的车身，上面镶着特别贵的标。


    是特惠网约车不可能出现的层次。


    温乐然心生不妙，就看到缓慢摇下的驾驶座车窗后，有张熟悉的脸。


    正是迟迟没回消息的关大助理，关跃。


    “温先生好。”


    温乐然定了一秒，身体分明地晃了晃，朝关跃露出个虚弱的微笑：“关助理，好巧。我刚跟剧组交接完，正要……”


    回医院呢。


    温乐然的话没能说完。


    后座车窗这时也慢悠悠地落了下来，他发现后座还有一个人。


    关悦的老板，他法律上的配偶。


    施渐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