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千里相救

作品:《春台旧案(悬疑+恋爱)

    “咔-咔嗤。”


    随着一声响,那疯子忽然不动了。


    薛荷遽然抬头,只见好大一抔血自天边洒下,尽数泼向自己。


    她连忙闭紧双眼,紧紧咬住后槽牙。


    一、二、三、四......直到数了六声后,脸上的温热彻底消失,身上也开始发凉,薛荷才猛然睁开了眼。


    只见红彤彤的一轮圆日中,那山匪的头啪叽一下掉了,砸在了鹅卵石上,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那空腔子还在咕涌咕涌往外冒血,后头忽然探出一张圆圆的脸来。


    那张圆脸时常是冷冷的,眼睛里却自带春风。


    此刻望着薛荷,饱含担忧。


    是张沅。


    张沅蹙着一双浓眉,扑到薛荷跟前唤:“薛姑娘!薛姑娘!”


    薛荷看见他惨白的额头,直挺挺的鼻梁上,都沁出了密密冷汗,眼眶也急得发红,还在那里小心翼翼地唤着,“薛姑娘,你回回神。”


    薛荷明白他是来救自己的,心里头很高兴,很想回应他。


    她能闻到血腥味,还能闻到自己的耳朵下面压到了一朵小花。


    却没有办法抬起手来,拉住张沅的衣角,对他笑一笑。


    她与这世间仿佛隔了一层纱。


    只能由眼泪大颗大颗地漫出眼眶,眼神慢慢滑到了自个儿还被无头尸拽住的脚腕子上。


    眼泪落得更凶了。


    张沅面色蓦地一沉,更加自责,已经在心中将方才那个莽撞的自己骂了一万遍。


    怎能马虎至此,吓到了薛姑娘?


    好像已经忘了方才那把从薛家火场上捡来的菜刀,已然开裂,只得一次击杀山匪的机会。


    张沅低声道:“薛姑娘,失礼了。”


    只见他走过去,隔着裙摆小心地托住薛荷的小腿,然后一根一根地折断了箍住薛荷脚踝的手指,将她的脚踝取出来后,轻柔地放在了草地上。随后脱下了自个儿的外衫,一把罩住那空腔子,飞起一脚踹得远远的。


    那无头尸没了支撑,轰然倒地,惊出了方圆五里的草蜱子。


    其中有一只埋伏过来,悄悄的蜇了薛荷一口。


    这一口剧痛,反倒令薛荷的神智归位,只见她眨了眨眼,忽然哇得一声哭出声来。


    这哭里,既有死里逃生的后怕,又有痛失左右的悔恨,还有对张沅千里相救的感激。


    头一次在别人面前这么放声大哭,她情绪太过猛烈,一时停不下来。


    于是张沅单膝跪在了她身边,紧紧地注视着她,柔声劝道:“薛姑娘,换个地方再哭,此处不太安全。”


    “嗝~”


    听了这话,薛荷没忍住打了个哭嗝,就那么水灵灵地望向他。


    这一望倒把张沅望了个手足无措,只听他紧张道:“薛...薛姑娘,怎...怎地了。”


    “你可有计划,咱们往哪里逃?”薛荷带着浓重的鼻音问道。


    嗯...张沅一时闷住,他自猜到薛荷有危险,一路从薛家追到此处,跑得肺管子都要炸掉,连鞋子都丢了一只,只想确认薛荷是否安全,只想在她需要时拉住她。全然忘了观察周围景况,甚至怎么跑回官道上都要再思索思索。


    见他垂着头沉默,薛荷呜咽着:“我有一计。”


    随后指了指自己的绣鞋,又指了指上游。


    意思是调虎离山?


    张沅凝眉想了一会儿可行度,忽然笑道:“此计甚好,姑娘冰雪聪明,无人能敌。”


    这人...怎么瞎夸呀。


    薛荷闹了个大红脸,借着余光悄悄往外瞄了一眼,见张沅正在望着自己微笑,顿时别扭起来,心中一慌间猛地偏过头去,一下躲开了他的注视。


    张沅见此,心中一个咯噔,连忙站起来,背过身去道:“我嗯那什么,还请姑娘取下绣鞋。”话落便往前猛走了好几步,又在心中猛念着君子守则,心道:再不可失礼了。


    这边薛荷翻开炸了褶的罗裙,脱下了绣鞋。


    她虽然已能坐起来,但腿上发软,还站不起来,于是拉了拉张沅的衣角,待张沅回过头来时,又举着鞋子递给他。


    这幅样子多少有些难为情,薛荷两腮一红,把头扭向另一边回避着。


    张沅也不敢多看,只把目光匆匆溜过她毛乎乎的鬓发和细细的脖颈,便勾住了鞋后跟,一阵风似地刮去了上游。


    那绣鞋拎在他的拇指与食指之间,小小的一只,鱼肚白的鞋面,晃眼一看,鞋面上仿佛绣着海天霞的小猪?清晰地感受到鞋后跟那处凸起的手感,只觉得可爱异常,连污泥也不能沾染它半分。


    张沅心猿意马地想着,他拇指发烫,一个没忍住就捻了捻那翻滚肚皮的粉嫩小猪,一下子不知打哪儿来的热滚遍全身,只觉得耳朵尖也烫,心尖尖也烫。


    他将鞋扔到了河面上凸起的浅滩上,营造出一副薛荷涉水而逃的景象来。


    而他二人则往下游逃去。


    河有河滩,山有山路,隔着密密丛林,山匪从下坡往上坡追去,他二人从上游逃往下游。


    他们从凤尾竹下奔过,只见转过这道河弯后,河水急剧加深。


    上游布满鹅卵石的浅滩现在已经深得能藏得下人了。


    张沅心知时机已到,便带着薛荷走入水中。


    如果不是他二人此刻满脑门的大汗,喘得像两条狗般,走进这波光的河面,秀美的山川中,倒像是殉情。


    张沅道:“他们在上游找不到你,必定会追到下游来。我们两条腿儿肯定是跑不过马的,不如先到这水底躲一下。”


    “不会浮水有什么要紧?你且看我的。”说着,张沅便从怀里摸出两根芦苇来。


    只见那芦苇杆子长得十分细长,对着这头吹口气,那头就能通出气来。


    薛荷分得一根,见张沅叼住另一根,冲自己挑眉一笑后,便潜入水中。


    薛荷也依样学样,咬着芦苇杆,蹲在水中,又被游回来找人的张沅,拉入水更深的河中央。


    不一会子,河面上探出两根矮矮的芦苇管。


    在即将入夜的天光中,并不显眼。


    可笑大当家带领一伙山匪,都快追到隔壁县了,都不见小娘子的踪迹。


    他倒是机敏,已然猜到是中了计,立马调转马头,带着人重回无头尸案发地。


    那大当家拍马走到无头尸跟前,弯腰往那空腔子上细细一打量。


    这一打量不要紧,只见他忽地撑起魁梧的身躯,哈哈哈大笑起来。


    他手下的猴儿便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都在问,“怎的哩?”


    “大爷?大爷?”


    “怎的了?大爷?”


    太过闹腾,连大当家都没忍住揉了揉额头,但他还是耐心解释道:“先前是老子迷了眼睛,没看出其中的门道,那小娘子是得了帮手了,迟怕没那么容易找到!”


    有一猴子道:“不过是个小娘皮,有甚可怕?大爷,俺愿立下军令状,没找着人绝不回寨子!”


    “哟!您还知道军令状呐。”


    “你莫要跟老子阴阳怪气,大爷,给俺一队人马,管她是星星是月亮,都叫俺一拳锤下来!”


    这猴子正是那一刀砍死镖师的壮汉,大当家斜眼睨他,心中冷笑:方才若不是你这没长脑子的东西提前动手,惊了镖队,怎会连累大家伙这前前后后的一通追,你最该跪在地上求冤死的兄弟们原谅!


    真恨不得呸他一口浓痰,再赏他一个大逼兜!


    大当家心中想了很多,面上却只是笑了笑,“追,怎么不追?丧彪啊,拿好你的五虎断门刀。”


    别老戳着老子的衣领子!


    “是!大爷!”


    这时的张沅和薛荷已经在水里泡了将近一个时辰,自从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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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彻底落了山,这河里的水就跟被人倒了冰块似的。


    薛荷泡在里面,刚开始是觉得皮肤冰凉,后来,那颤颤冷意就透过皮肤,附着在经脉上,滑过四肢百骸,只把她的血,她的心肝脾肺肾都给冻住了。


    她的意识渐渐迷离,含着的芦苇杆撬唇而出,轻飘飘地浮了上去,连拽住张沅衣角的手指都开始慢慢放松,整个人浮了起来,不消片刻,她的脸便会破开水面。


    恰在这时,山匪追到此处。


    大当家见河面一片开阔,远山重重,月影朦胧,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对劲儿,立马散开众人,叫那数十双眼睛给他仔仔细细的巡视着河面。


    河雾之中,薛荷的脸庞渐渐露了出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的手腕子忽然被张沅一把握住,拉着她滑进水中,不过几息之间,又快又轻,里头已经水浪翻涌,河面上却只泛着点点涟漪,唯有一根芦苇杆,顺水飘走。


    薛荷无法呼吸,再躲在水中,几瞬之后,就会溺死。


    张沅怎肯见她香消玉殒?


    他大大的吸了一口气,憋在胸腔之中,又折断了自个儿的芦苇杆子,扔掉含过的那头,将另一头在拇指上磨了磨,小心地放入薛荷的口中。


    薛荷没办法自己咬住,只能由他捏住下颌。


    张沅由她的下颌,顺着身体弧线,摸到她的手腕,托起来一瞧,瞬间瞪圆了眼,只见她五根手指头已经被泡得皱皱白白,而那该死的蜱虫正吊在她小拇指上吸血!


    那虫子吃了个心满意足,坠着好大个红灿灿的肚皮!


    张沅气极,也恨极,却不敢直接将它捏死。


    好罢。他只得心道:“薛姑娘,又要失礼了。”随即捏起薛荷的食指,放在自个儿唇边,眨眼间咬了一下。


    就好似被针扎了一般,薛荷黛眉微蹙,似要醒来。


    张沅心中一喜,再接再厉,托着她的纤指又咬了一下,见薛荷幽幽转醒,他才稍稍放下心来,恋恋不舍得放开她,想了想,又将那披帛绕了绕,重新绕回她的肩上。


    方才就是这披帛缠住了张沅的脖子,他在窒息之中,猛然睁眼,就见薛荷正飘飘离去,这才能在紧要关头拉回她。


    只是那披帛入了水,哪里还能遮得住半分好颜色?


    反而随着水流轻舞慢摇,直衬得薛荷鬓若浓云,身如腻玉,雪白诡秘。


    张沅不敢再看,连忙扭过头去,只一对耳朵尖,透着河水也泡不白的红。


    却说山匪这边,又出了事故。


    只因并不是每个山匪都是天生的牛大胆,尤其是在这野外小河边,放眼一瞧,哪里都是黑黢黢的山林,惨白白的月光。


    这不,一个小年轻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不住,扯着他家大当家的衣袖,附耳悄声道:“大爷,您瞧那河中央,是什么东西在动?”


    “动动动,动你奶奶的!”丢了肉票,谁心情能好?


    大当家正毛焦火辣着哩,听了这小喽啰的话,抬腿就踹上他的屁股,“狗才破皮,你怕个甚?”


    “眼瞅着快到子时,再找不着人,通通给老子喝风去!”


    有一个叫刀疤道:“大爷,再这么找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大当家何尝不知?


    他眼中闪过暗茫:看来这小娘皮的八十两买命钱,老子得硬着吃。


    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刀疤,附耳过来。”


    那叫刀疤的长了个文弱书生样,看起来提不动两只小鸡仔,却是这个队伍里仅次于大当家的第二聪明人。他耳朵凑过去,就听大当家密语道:“你带两个兄弟去,先割了那镖头的头颅,赶去城外柳树下,就说事成了.....甭管他问什么,一概说不知。只消将银子拿到手,便撤,明白吗?”


    刀疤点了点头,又不由得担心道:“若那小娘皮逃回城里去,被那姓朱的瞧见,晓得我们骗了他,怕是难有二回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