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房间，传来父亲的咳嗽声，每一会儿又响起开门声。


    廉租房压根儿就不隔音，这样的动静，傅煜从小听到大。


    有时候母亲不在家，就是他去给父亲倒热水。


    傅正承中年时在工地干活，长期的体力劳动，加上搬运重物累下来的病。现在老了，晚上，尤其是寒冬，他总是咳嗽。


    腿也是那个时候留下的毛病。


    卓叔叔给他们介绍了医生，他们也带他去看了，说是能恢复行走，但要依靠拐杖。


    傅煜在北京工作时，也攒钱带父亲去专门的骨科医院看过，医生也是同样的说法。傅正承六十三岁了，身体的各项机能都不足以支持大型手术，稍有不慎，可能还会瘫痪。


    医生建议适当运动加按摩，冬天注意腰部保暖，还是没有太大问题。


    傅正承不怕瘫痪，就怕儿子浪费钱。


    就连傅煜交代他每月都要去医院找理疗师按摩五次，他也不听，偶尔疼得厉害才去一次。他把儿子汇过来的钱都存着，然后哄他说去了去了，自己现在走路可灵活了。


    傅煜知道父亲在撒谎，可是他劝不动老人，他没办法捆着父亲去。


    每次有空回家，他都会看见满身药酒味的傅正承自己揉腰，用他买的加热腰带和按摩椅。


    药酒是傅正承自己泡的，以前大部分家庭都会泡药酒，说是可以喝，也可以擦。


    傅煜觉得不靠谱，可还是一边给他买药，一边帮他洗玻璃缸。


    就这样，傅正承还在说别浪费那些钱，他已经是快入土的人了，别瞎折腾。就算有医保，他还是希望傅煜把钱留着，生怕他在北京生了病，没钱用。


    而且傅煜买的一些药一看就是国外的，傅正承总觉得很贵，告诉傅煜万一他将来谈恋爱，要在北京安家，那可是要大把的钱，他们老两口没多少本事，没给他存下来多少。


    他的未来，更多要靠自己。


    旁边咳嗽声消失，傅煜被分走的心才重新回到微信上。


    看着手机屏幕，紧蹙眉心。


    他躺在床上，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并未点燃，只在指尖把玩。


    现在，他不知道这杆烟是不是应该点燃，从小他就知道，未成年人不能吸烟，傅正承也告诉他可千万别学抽烟，将来肺不好。


    但上班之后，父亲知道他应酬避免不了，过节回家也会给他一两包，让他带着，好应付亲戚。


    不过也难免还是会劝傅煜少抽。他就是年轻时，一遇事就抽烟，烟抽太多，肺功能不好。


    傅煜最终还是把烟放回盒子里。


    可他实在太闷了。


    在这逼仄，不透气，充满各类药物混合的‘怪异’空间里，他感觉一口气堵在胸口，始终吐不出，咽不下。


    怎么躺着都不舒服。


    索性，他随意套了件卫衣在身上，起身去窗边。


    雪还在下。


    不见大，也不见小，像早就设定好了大小一般，只管落，不管变化。


    这房子建得也挺奇怪，窗户似乎有些矮。


    身高缘故，傅煜要躬着背才能靠在窗户边。


    窗外景色倒映在漆黑双眸里，几秒，瞳孔里多出两个亮点。


    傅煜同意了夏瑾安的好友申请。


    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先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读理科。】


    他的选择很坚定，不会改变。


    夏瑾安回消息了。


    【我还没想好。】


    【但是，大概率还是会选理科。】


    傅煜勾唇轻笑。


    眼底却泻出一点儿无奈。


    【怎么，不继续叛逆了？】


    【不是，是觉得自己适合理科。】


    现在的选择也不代表未来。傅煜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结她的选择。好像是在这些奇怪的事情发生后，他也下意识的认为，夏瑾安最终还是会选择理科。


    这件事不会变。


    手指在窗沿的木板上有节奏地敲击，无名指的疤痕在路灯下清晰可见。


    傅煜缓缓吐出心口郁结的气，重新打开了新话题。


    【周六，李倩宁给你说什么了？我想知道的具体点。】


    夏瑾安正缩在被窝里。


    收到这条微信，黑瞳不自在地颤了颤。


    李倩宁刚给她说了学校的那些谣言，转眼傅煜就来问她了。


    傅煜在学校的人缘比她好，想来会不会是早就知道了。


    夏瑾安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扯掉头顶新买的真丝眼罩，被固定的刘海垂下来，好像挡住了思路。


    她不知道要回什么，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


    她还没想好，傅煜的消息又过来了。


    【她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


    那应该不是指学校的谣言吧。夏瑾安觉得，内容虽离谱，但这种行为，在中学里是正常的，不奇怪。


    要说奇怪，就是说他出事了。可李倩宁说那不是她的微信号，是骗子说的，不是她。


    夏瑾安犹豫再三，还是把整件事情告诉傅煜了。


    那头许久没再发来消息。


    大概有半小时，她都快睡着了，手机再次震动。


    夏瑾安迅速清醒，拿起手机。


    【能麻烦你截图给我看看那个微信号吗？】


    夏瑾安心道完了，回复【我删了...】又讪讪回了个不好意思的表情包。


    傅煜便没再回复她了。


    凌晨十二点，瞌睡虫一旦飞走，好像就很难再回来，夏瑾安等了许久，手机还是没动静。


    抱着手机等呀等，转眼一点半。


    看着没有动静的微信，夏瑾安心中有股异样感。每次两人的聊天都不会是以她来结束，哪怕再无话题，结束前傅煜至少都会回一个嗯。


    今天他太困了吗？


    辗转翻了个身，夏瑾安迟疑着在屏幕上敲下字。


    【是有什么问题吗？】


    期待的心情还没提起来，心脏就咚地一声落了回去。


    对方开启好友验证......


    *


    这晚聊天之后，傅煜没再主动和她说过话，有几次在车棚遇见，她想打声招呼，结果傅煜却忽视她，直接走了。


    夏瑾安只好悻悻收回抬到一半的手。


    直到期末考试结束，夏瑾安的头发长长了，刘海扫到睫毛，时不时就要拂一把的时候，傅煜给她送来了一顶帽子。


    并且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直接戴到了她头上。


    夏瑾安整个人都僵在了座位上。


    一声不响删除她，半个多月不和她说话，似乎还有意避着她的傅煜，又主动站到了她旁边。


    原本热闹的教室，因为傅煜的举动，全静了下来。


    夏瑾安不太敢抬眸看傅煜，视线被帽子遮挡一小半，目光只能盯着桌边，傅煜的牛仔裤。


    他的嗓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不大不小，却是足以让周围人都听见的程度：“送你的。”


    这，太明目张胆了！


    夏瑾安耳畔开始落入各种窃窃私语，她想一定是在议论她和傅煜。


    一定是。


    她心里莫名生了气，不知道是因为这些议论，还是傅煜的阴晴不定。


    这个人有什么毛病，一会邀她看雪，一会儿不理她，一会儿莫名其妙送帽子，还是以如此亲昵的举动戴她头上。


    毫不夸张地说，夏瑾安很想拍案而起，当着所有同学的面，质问他，傅煜！你到底什么意思。


    憋着火，夏瑾安抬眸对上傅煜视线的时，这股劲儿速倏地消失殆尽。


    男生温和对着她笑，语气软得像是哄小孩：“喜欢吗？”


    天放晴，教室里投进大片阳光，暖黄色的光在傅煜身上铺开，夏瑾安意外觉得，他像一只受伤的大金毛，却还是要叼着好不容易找到的礼物，眼巴巴送到她面前。


    她的脑子转不动了。


    然后，摸了摸头顶的鸭舌帽，余光看见一抹淡粉，抗拒的情绪消失，她唯一能说出的两个字，只有：“谢谢。”


    她还要继续问点什么，傅煜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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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了她：“别问为什么送，想送就送了。”


    好吧，将她的话给堵死了。


    傅煜说完，就没事人一样离开。


    教室里不允许学生戴帽子，但假期的前一天，老师也不怎么管仪容仪表了。


    头顶热热的，夏瑾安还是没摘夏帽子，而且各科老师来交代假期作业，也没有提醒她。


    她就这么戴着，直到放学。


    欢呼雀跃里，她背着鼓鼓当当的书包，抱着一些教辅资料，和沈叶馨一起去车棚。


    离开教学楼，两人刚走到阶梯处，夏瑾安身边赫然出现一抹黑。


    堪堪擦着她的胳膊。


    夏瑾安挤着沈叶馨，想给这位同学让个道，却看到沈叶馨眼眸中细微的表情。


    她侧头。


    傅煜。


    夏瑾安挤得更有力了，想和他拉开距离。


    “躲什么躲。”傅煜看着她的小动作，直接问。


    “怕挡着你的路。”夏瑾安也回得直接。


    “不挡，我就走你旁边。”


    夏瑾安被呛了下，连旁边沈叶馨咳个不停，几秒后解围似的说：


    “那个，那个什么，嗯，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一起吃饭呀？”


    “好啊，一起吃，”傅煜应承下来，“叫上钟睿一起？”


    眼神是在朝沈叶馨看，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夏瑾安那按耐不住的八卦眼神也看了过去。


    当事人反倒是一脸无所谓，沈叶馨耸肩：“行呀，人多AA也便宜，你问问他。”


    傅煜又多提了一句：“介意我叫卓磊吗？”


    县城里差不多年龄的同学都对他印象不好，叫他，显然沈叶馨会拒绝，她不喜欢和这类人打交道。


    然而她却说：“随便你。”


    “行。你们看看想吃什么。”傅煜说着在手机上联系人。


    沈叶馨胡乱回了句：“随便”拽着夏瑾安与傅煜拉开距离。才小声问：“她们说的是真的？你和傅煜真...”


    “谈上了？”这三个字说得更轻。


    夏瑾安赶紧看了眼傅煜，见他没注意这边，赶忙解释：“没有，没有！”


    “那就是傅煜在追你？”沈叶馨的语气坚定。


    夏瑾安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就这样传了，咬着牙问：“为什么你们会这样认为？我和他啥事没有！”


    她自认为在学校，她和傅煜保持着绝对的安全距离，私下两人的联系更加不可能被别人知道。


    她信任傅煜，他不可能把这些事告诉其他人。


    沈叶馨一脸茫然：“不知道啊，反正...就，就这样听说了嘛。”


    挺没有道理的。


    夏瑾安疑惑，却也只能无奈叹气：“我和他没有的事！我俩就是普通同学。”


    “噢。那你就别把这事放心上，可能是大家学习压力太大了，就喜欢传八卦玩。对了，学校还有件事你知道吗，就女寝，好多女生收到了匿名情书呢。”


    “什么？”夏瑾安眉心一跳：“匿名情书？”


    “你不知道吗？”夏瑾安整天都是抱着书啃，很少和她主动聊学校的这些事，但，这事儿闹得挺大的，沈叶馨继续说：“听说那情书的内容很恶心。”


    夏瑾安顿了顿，接话道：“里面并不是什么表白，而是说些很...很龌龊的话。”


    “对！就是这件事。”沈叶馨面露嫌弃：“寝室楼又没有监控，不知道是谁放的。”


    那些被精致的粉色信封装好，放在女生寝室门口的所谓情书，内容却是不堪入目。


    所有女生都没有把这件事当成简单的恶作剧，所以第一时间告诉了老师，然后学校出资，在走廊安装了监控，让宿管阿姨看着。


    按监控的事一出，寝室就再没出过这种事。


    这件很快就平息下来，骚扰信也被老师收走。


    然而两个月后，这件事又发生到了走读生身上。


    而，夏瑾安也是受害者之一。


    可这不是高三，毕业时才发生的事吗。


    怎么，现在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