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情动
作品:《少爷他总想替身上位》 周遭一片漆黑。
顾况的眼前只有一个迷蒙的影子。
失去了视觉之后,所有其他的感官无限放大。
他听到师姐细细的呼吸声落在耳边,犹如一根轻拂的羽毛,挠得他的耳廓痒痒的。
他闻到夹层内浓烈的木质香味,温敦沉厚,令人安神。顾况长于富贵之家,只消一闻便能知道,车内的一应装饰都是金丝楠木打就的,真真是富贵至极。
他感到程又青柔软的身子与他紧紧靠在一起,仿佛亲密无间的挚友,也仿佛……一对爱侣。
夹层内本就狭窄,慌乱之间,两人无从调整姿势,顾况的身子叠着程又青的身子,挤在夹层中无法动弹。
顾况从小到大,从未与一个异性靠得如此之近。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全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奔涌了起来。
这种感觉在被追兵追杀的时候出现过,但与现在也有些微不同。
就在那一刹那,顾况脑中灵光一点。
忽然开了心窍。
顾况少时听曲,曾无意间记下黄梅戏中这一段唱词:
“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当时恍然不觉深意,直至此时才咀嚼出千般滋味来。
他仿佛又回到了大理寺府廪内,灯火迷蒙,佳期如梦,程又青的耳垂莹白圆润如珍珠。
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些稍纵即逝的目光,躲躲闪闪的在意,忽然都有了来处。
他喜欢上了师姐。
顾况喜欢上了程又青。
*
程又青只感觉顾况的身躯有些过于炙热。
她不舒服地扭动了下身子,却感觉两人的距离愈加紧密。程又青只好放弃,安安静静地躺在夹层中。
顾况的身子并不似看起来那般孱弱。或许是由于这两天的早训有了效果,少年的身躯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肌肉,压在她身上时颇有弹性。
程又青已经很久没有和一个男人这么亲近过了,这种感觉让她有些陌生,或许还存了些隐秘的期待。
她马上在心中唾弃自己。
顾况只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自己如何作这般想法!
程又青努力把那一丝可怜的期待赶出了自己的脑子,却感觉下腹有东西硬硬的,有些硌人。
顾况买的酒囊,怎么跑到两个人中间去了?
程又青再次向旁边移动了身子。
这下终于舒服了。
她凝神细听,听到外头士兵搜寻摸索的声音。或许是由于马车太富贵,这士兵的检查也是假把式,没三两下,就退了出去。
帷幕复被敛好,一切恢复正常。
马鞭清脆地一响,马蹄得得,这辆车终于再次前进。
程又青掀开了座下夹层的盖子,两个人钻了出来,俱是衣衫凌乱,一脸狼狈。
顾况白净的小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低垂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终于脱离危险,程又青不自觉躺在蒲团上,长舒一口气。她低头看了看左手的状况,布条上洇出一点浅红的血迹,说明伤口虽然在剧烈行动中有所崩裂,但仍然在可控范围内。
程又青略略放下心,拿刀戳了戳顾况,示意他从呆滞中回神。
顾况被她戳得一愣,下一秒才晃过神来,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喜悦:“师姐,咱们终于逃出来了。”
程又青看他这幅样子,哑然失笑:“顾小公子,别高兴太早,咱们还有很多事要讲呢。”
顾况与程又青彼此交换了今日所见所闻。
头一样是罗亮之死。
程又青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她在大理寺门口看到的那个绯袍瘦弱的年轻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作为和将军府失火案关系最紧密的人,罗亮掌握了现场所有第一手资料,他的报告呈报上奏,是存在直达天听的可能性的。
而刘公子的身份也基本可以锁定,正是顾况在灭门那日听玉郎提及的人物。
程又青倾向于刘公子交代的罗亮下落都是真话。
她大概能想象当时的场景。刘公子,或是与他一伙的其他人,看到了罗亮报告中推测的松节油。
这物件太过暴露身份,遇到懂行的人,几乎让人下一秒就能联想到北方。
因此,案卷上松节油一段应该被抹除,知情者罗亮必须变成不会说话的死人。
程又青心下黯然。
出发大理寺前,她声称若是罗亮发现了什么,就会将他灭口。当时她在顾况眼中看到浓浓不赞同的神色。
程又青并没有对罗亮下手,但是罗亮终究难逃一死。
他的死推出了两点:其一,刘公子心狠手辣,为了毁尸灭迹,对罗亮动用酷刑;其二,刘公子嚣张至极,杀害朝廷命官,并不介意告知程又青,可见此人有恃无恐。
这刘公子背后,恐怕还有一个更加危险的庞然大物在暗中窥伺。
这就涉及到了程又青的知识盲区。
“朝中能发挥出这种能量的官员,有能有几何?”程又青转头问道。
顾况沉吟一会,缓缓低声道:“若是能够养兵、买卖军器,武将三四品便有可能;但若是能欺上瞒下,揣测圣意,便只有皇上身边那一两个心腹近臣了。”
一句话,有这种能量的官员屈指可数。
此番下来,框定了一个范围,程又青和顾况若是想再次查案,只要盯着几个人便好,不会再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碰乱撞。
了却了罗亮失踪案,程又青的思路又回到一切的出发点:“你说,刘公子和阿叵苏火烧将军府,究竟是为了什么?”
顾况分析道:“爷爷征战在外,火烧将军府,目的就是断后路,乱军心。”
程又青暗暗点头,心下赞同这一观点。
“但是我也有疑惑,爷爷出征那么久,为何他们偏偏选择再这时候烧呢?”
这是一个好问题。
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疑惑。
程又青在北方寓居过,更加懂得前线战况,她对顾况娓娓道来。
大夏与北狄札答兰部的战争,是季节性的。一年四季,大抵战况会分为四个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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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季,大夏边疆农民开垦田地,播撒小麦,水草渐生,札答兰部的族人们逐水草而居,渐渐往关外迁徙。
夏季,大夏这边小麦出青出苗,士兵们屯田居多,草原上水草繁茂,札答兰部的牛羊骏马能吃到膘肥体壮,两边相安无事。
到了秋季,麦子渐渐金黄,垂穗等待收割,这时札答兰部生活的草原上,食物渐渐销声匿迹。秋季是战争开始的季节,披坚执锐的北狄勇士会骑着骏马南下劫粮,大夏常常与之纷争。
冬季往往是战争白热化的时候。若今年是大夏占上风,顾老将军会带着士兵把北狄赶到戈壁上,戈壁环境险恶,人乏马困,北狄人断再无还手之力。但若是今年北狄占了上风,整个冬天,他们会打着复仇的旗号,在大夏边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顾老将军只能遵照圣旨,向内撤军。
只可惜近年来圣上的旨意越发保守,顾老将军轻易出不了屯兵的冀州,更别提再北边的幽州了。
札答兰部的北狄人,也因此越发猖狂。
此时正值小满过去不就,未到芒种,更没到秋收,战争似乎不那么紧迫。
那么到底是什么促使了刘公子和阿叵苏进行如此险要狠辣的举动?
程又青此时提出了另一个疑问:“顾况,你有没有觉得,你是顾老将军在京城留下的质子?”
顾况一听,就要反驳,爷爷这么爱护他,他怎么可能是人质?
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不得不承认,程又青说得有道理。
顾况沿着这条思路思考下去,如果他这个质子真的死于非命,会发生什么。
首先是爷爷与京城必定积怨。
其次才是扰乱军心。
这两层目的不无险恶,顾况感觉此时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他瞥向程又青的眼睛,看到了与他相同的忧虑。
*
过了不知多久,晃晃悠悠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趁着鞍前车夫解开髻头的工夫,程又青和顾况偷偷溜出了马车。
白云观坐落在京城西侧山上。
日落西山,霞光满天,几处飞鸿掠过,如画中写意闲笔。
顾况和程又青都穿着平民衣服,索性就扮作百姓,光明正大入住白云观。
唯一令程又青有些不满的是,那迎接他们的小尼姑一见二人,就把他们当成了一对夫妻。
程又青刚想否认,顾况一捏她的手,点头应下了这个称号。
于是那小尼姑便为顾程二人安排了一间单间。
白云观虽为清修的道观,但也做民间道场,并不孤高自持,因此观中备有外人留宿的一整排房屋。程又青和顾况入住的,便是其中一间。
整个单间窄小却清静,床铺占了好大一块,剩下的空间仅够两人站立。
看来打地铺是不可能了。程又青不无遗憾地想。
顾况却似乎看出了程又青的顾虑,他自告奋勇在矮窄的地面上做一个小小的铺盖。
男女授受不亲。
他义正言辞地说。
师姐,我晚上就睡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