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川的事情发生的突然，前几天陆霜岫还说老顾状态不错，说不定还能再撑一个月，未曾想这话说了没两天，今天半夜里，顾长川的心跳停了一次，刘医生正在急救。


    谢时安那头也惊动了，半夜三点打来电话问询，陆明影与他解释，“可能是回光返照，大约就在今夜了。”


    谢时安和乔安在电话那头默默良久：“我们也过去吧。你们家人少，我去帮帮忙。过几天下...若是过几天真不好，我大哥也会过来。”


    陆明影闷着声“嗯”了下，“多谢你们。”


    谢时安笑了声：“咱俩说什么。”


    驱车去了顾家，陆霜岫已经等在门口，由保姆搀扶着。孟禾璧看见陆霜岫已经换了一身素色长衫，眼睛已经红肿着，心中微微抽紧，待车子停稳便跑过去，抱住她，“姑姑。”


    “诶。”陆霜岫倚在她肩上，摸摸她微凉的胳膊，“怎么也没穿外套。”


    “车上呢。”孟禾璧扶着陆霜岫进门，回头看了眼陆明影，自从接到电话陆明影的神情就一直凝重着。他也只穿了一件薄衬衫，连外套都没拿。她与陆明影一路赶来，双双沉默着，都不知该为此说些什么。


    “先进来吧。”陆霜岫看相陆明影，示意他厅里，“董事会的几个叔伯来了，你去招待着。老顾一走，你可要打硬仗。”


    陆明影默了瞬：“我想先去看看老顾。”


    陆霜岫倏的红了眼，梗着嗓子点点头：“去吧，带着檀檀一起。”


    陆明影带她上楼，推开门，病床前的刘医生回身，见是陆明影当即遗憾的摇摇头，拍着他的肩膀：“说几句吧。”


    这是孟禾璧第一次见将走之人的样子，骨瘦如柴，双目无神，氧气罩罩在脸上，气息微弱的宛如漂浮的柳絮。


    “明影来了...”


    顾长川还有几分神思清明，颤巍巍的抬起手，“公司...”


    “都好。”陆明影声音笃定，接住他的手，“一切都没有问题。你放心。”


    “那就好哇。”顾长川用力扯了下嘴角，浑浊无力的眼珠子极缓慢的转向孟禾璧，“小孟也来了...陪明影一起来的吧...”


    “嗯，我来看您。”孟禾璧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凑上去，离顾长川近一些。


    “诶...”


    顾长川费力的攥了攥陆明影的手，“总是问你公司的事情，倒是从没问问你，怨不怨我，以后的担子，可都是你的了。”


    他粗粗的呼吸下喷洒在氧气罩上，说话声音像隔着一层，就像电视剧中弥留之际的垂暮老人。


    “谢你还来不及。”陆明影呵笑一声，眼眶红了红又压回去，声音寥落，“老顾，你给我的挺多了。”


    兴恒的董事长，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他二十三岁前想都不敢想，就算承再多的担子也是他应该担的，人不能享受一切也拒绝一起切。


    “你是个好孩子，有你照顾你姑姑，我也能放心。她啊，最爱使小性子了。别看她这么大岁数了，也是小姑娘一个呢，且得宠着呢。”顾长川寥落的笑笑，枯瘦的手开始沉沉的往下坠，陆明影立刻用力握着，“老顾，没什么不好放心的。”


    孟禾璧听出陆明影声音里明显的颤音，怔了下，立刻转身跑出去。


    “姑姑！”她着急跑到前厅，拉住陆霜岫，“你...你快上去。”


    陆霜岫反应过来，立马抛下黑压压一片客人跑上二楼。


    孟禾璧紧跟在她身后，上楼梯的时候被绊着摔了下，等她踉跄着站起来再跑到门口时，却只听见陆霜岫悲痛欲绝的一声“老顾！”


    像凤凰泣血一样的，痛失爱侣的一声，凄惨悲痛，孟禾璧张了张嘴，一个音节都没发出，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走了。


    老顾先生走了。


    后面的事情过于混乱，孟禾璧帮不上忙，她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医生、律师、董事会那些黑西装在房间中来来往往，进进出出。


    陆明影被围在中间，平和又沉冷的听律师宣读遗书。


    那些内容她不一定都能听懂，只知道陆明影将是兴恒最大的控股人，他的身价会在顾老先生讣告发布之后水涨船高，同时公司股价将会有一段持久的不稳定期，陆明影将面临有史以来最大强度的攻击与内部权斗。


    后面的内容已经不是孟禾璧能继续听的，她将房门轻轻掩起。回了陆明影的房间，定了定心，然后给梅姨去了个电话，请她帮忙收拾几套她与陆明影的换洗衣服来，衣服要黑色的。


    日出晨曦，陆明影终于推开门，一脸疲惫的走进来。只是一夜，他的胡渣已经冒了出来，带几分落拓萧索。


    陆明影没说话，只和衣上床躺在她腿上闭着眼睛休息。他现在脑子里信息太多，得消化一会儿。


    “累不累。”躺了一会，他抬起手揉揉她的腰。


    “我不累。”孟禾璧摇摇头，“我一会能帮什么忙？”


    “没事，你在屋子里歇着，明天照常回去念书，这里的事情有谢时安和乔安。”


    孟禾璧低头看他，手里拿的手机里，有一条编辑好的请假信息，正要给许维之发过去。


    “我陪着姑姑也好吧。”她还想争取一下。


    “晚上吧，白天她忙丧仪的事情，顾不得伤心。你白天回去上课，晚上做完实验我叫齐阳接你回来，与她说说话。”


    陆明影看起来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孟禾璧抿抿唇，只好说，“好，我早一点回来。”


    “嗯，你最乖。”陆明影闭着眼笑了下，哄小孩子一样。


    谢时安和乔安六点左右过来，两人前后脚，乔安因为哄孩子稍微晚了半小时，两人一见陆明影就红了眼，心疼的很。


    陆明影又没了一个亲人。


    谢时安一身黑，沉默的拍他肩膀，“节哀。家里这些事儿乔安都办过，让她陪着姑姑吧。”


    陆明影“嗯”了声，“辛苦乔安了，孩子都好吧。”


    “都好，保姆带着呢。”


    乔安进房间里看望陆霜岫，帮忙安置探望宾客，调度对接殡仪馆的各项事宜，孟禾璧不熟悉流程，就跟在她旁边看着。


    期间几位董事会的叔伯问起这是谁，乔安说这是陆总的夫人。几位叔伯上下打量了孟禾璧一眼，眼里的意外与尴尬不加掩饰。


    他们听说陆明影八月份娶了妻，很是低调，但兴恒的董事长夫人是个什么都帮不上忙的小孩这件事还是让他们有些意外。


    “她是徽大农学院的博士，许教授的得意门生，技术人才。”乔安出声替她解围。


    几位长辈面面相觑，他们都是管理层，对技术层的人脉都不了解，只好没话找话的安顿：“挺好的，多照顾着明影啊，他最近很辛苦，平时要做好后勤工作，给他煲些汤补补，发挥女同志的作用。”


    “好，多谢您关心。”


    孟禾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面对这种早该面对的尴尬。


    一行人走后，乔安抚着她的背，希望她别多想，她看得出来，孟禾璧是一个敏感多思的人，她怕孟禾璧觉得自己帮不上忙，是个没用的人。


    “你年纪小，没经过这些事儿，不会是正常的。”乔安出声安慰她。


    孟禾璧点头，看不出情绪，“我知道。乔安姐，我和你学着吧。”


    陆明影的朋友都和陆明影一样，是很温柔的人，他们都将她当小孩惯着，尽可能不叫她经一点事，她识得好。


    乔安笑：“诶，我该叫你二嫂才是。”


    说是学着，可陆霜岫和乔安到底没让她做什么。陆明影有多心疼这个小姑娘，她们都看在眼里，只让她帮忙送送宾客便叫她上楼休息了。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的模式。


    孟禾璧帮不上忙，在屋子里坐着也是坐着，陆明影让她回学校上课，他也得去公司上班，孟禾璧应了。


    直到下葬那天，孟禾璧跟在陆明影身侧，一身素缟送灵下葬。


    顾长川的女儿顾烨在下葬这天携夫赶回来，象征性地落了些泪，然后便与陆明影商谈遗产分割的事宜。


    陆霜岫与这位继女没什么交往，现在心里更顶着气，全权甩给陆明影办。她自顾长川过世那天起就一直撑着，等到真正下葬这天，整个人彻底绷不住，昏在了大厅，好在刘医生的团队一直在家里候着，陆明影叫他们撤走那天，孟禾璧拦了一把，说担心姑姑的身体撑不住，现下正派上了用场。


    “没有大事，就是伤心疲累过度晕倒了，仔细照顾就好。”刘医生拿下听诊器，交代孟禾璧，“我给您几个药膳方子，您告诉保姆给明影和陆总都补补。”


    孟禾璧送走刘医生便去交代保姆，将药膳尽早炖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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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厨房等着，炖好了打算给陆明影拿上去，正巧他走下来。


    “姑姑好点了？”他拉出一张凳子坐下。


    “还在睡。”


    孟禾璧将碗推过去，深深舒出口气，“正好你来了，趁热吃。”


    陆明影看着那一小碗黄芪鸡汤，上面还缀了枸杞，“你做的？”


    “我哪有那本事，何阿姨做的。”孟禾璧盯着他看了会儿，想了想，又坐到他身边去，“我炖汤不擅长，你要是想吃我做的，且等我与何阿姨学一学。”


    她真心实意的，想帮他分担一些什么。


    只是他的公司运作她不懂，股价涨跌她也帮不上忙，这些天一波又一波西装革履但神色不善的中年啤酒肚来来往往，不只是真吊唁还是假关心，陆明影总是笑着脸迎进来，待人走了，又一个人抽空一盒烟。


    他大约是有难处了。


    陆明影眉眼间有些疲惫，却依旧拉起她的手亲一亲，哄着：“好乖。”


    他总擅长将自己那一点点好放的大大的，永远的鼓励式教育。好乖好棒好听话，只把她当小孩子宠。


    可他好像不知，她在他的世界里，也只能做到这一点点不添麻烦的乖巧了。


    孟禾璧眼睫低垂，一时心口热热的，竟不敢看他的眼睛，“你快喝，都要凉了。我监工做的呢。”


    “哎呦，那怎么不能算你做的？”陆明影语气立马夸张起来，拈起勺子，“我们檀檀监工做的，也算是我们檀檀做的，我得好好喝。”


    他一勺一勺喝汤，孟禾璧趴在桌子上看他，眼里尽是缱绻心疼。老陆的下颌线愈发分明了，眼珠里都是红血丝，短短几天，他瘦了好多。


    “好喝吗？”


    “好喝。”


    “那我与何阿姨学这个好不好？”


    “何阿姨做就好，别耽误你学习。”


    孟禾璧头埋进胳膊里，怎么办，她想哭了。


    他们喝汤的功夫，楼上下来两个人，手里拿着文件。孟禾璧面对着楼梯，先挺直了腰看过去。是顾桦和她先生。


    “明影，我们先走了，北欧市场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聊。”


    说话的是顾桦的丈夫陈德青，美籍华人，这次陪顾桦一起回来吊唁。


    前几天孟禾璧听陆霜岫提过一嘴，说顾桦的丈夫在美国开了一家传媒公司，考虑到内娱的钱比欧美好赚，所以近几年一直在向国内转移，他们这次回来，也有借兴恒引资的意思。


    陆明影喝着汤，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顾桦和陈德青互相看了眼，陈德青只是笑笑，顾桦却先沉不住气，硬声：“我们也算你姐姐姐夫，我们与你说话没听到吗？”


    方才在书房谈让一个北欧的子公司给他们，陆明影便态度暧昧不明不给应答，这时候下楼打声招呼都没音，这是在欺负谁？


    孟禾璧皱了眉，冷眼望过去。


    陆明影拍拍她的手，示意没关系，且等一碗汤都下了肚，才擦过嘴，慢悠悠的回头，“急什么，总要等老顾过了头七。”


    亲生父亲刚下葬就像想分家，未免吃相太难看。


    陈德青意识到再说下去得撕破脸，拉着顾桦走了。走之前他回头瞧了一眼坐在陆明影身边那小姑娘，不由得眼睛眯了眯。


    她身上有种一种清冷的娇嫩，虽已为人妇却依旧像半开/苞的花骨朵。一身黑裙掐出花朵般婀娜的腰身，看着软，可刚才冷冷横过来一眼，却护夫又勾人，看的人心痒痒的。这副模样脾性搭在一起，够少见。


    陈德青不着痕迹的移回眼，不过不急，总有机会。


    “他们是来抢钱的吗？”


    待人一走，孟禾璧抱着陆明影的胳膊问。


    她的问题太朴实了，陆明影忍不住笑出声，连带着来添汤的何阿姨都爱怜的摸摸她的脑袋，说“小夫人太可爱了。”


    陆明影将她拢在膝头：“是来抢钱的，不过你别怕，谁都抢不走。”


    孟禾璧似懂非懂，但十分相信他般点点头。


    虽然她知道陆明影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会累、会疲惫、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可是当他说出“别怕”的时候，她便只信他说的话。


    只不过她可以相信天塌下来老陆都担的了，却不愿意真的有天塌的那一天。


    若是真有，她想尽己所能，和他一起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