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白月光

作品:《小道君

    回到南陵后,江陆再次住进了医院。


    肝胆外科病房就在产科楼上,孟柯常去,又都穿着文睦的制服,所以很快跟那边的护士混了个脸熟,有些刚来的看见她,还会客气地叫声孟姐。


    孟柯轻点下头,径直走向尽头的单人病房。


    刚走到门口,孟柯听见病房里传来一声暴喝,她心头骤紧准备推门,紧接着就听余易泽愤懑不已的叫喊:“敢说老子小学生!草!爷称霸东浔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尿裤子呢!”


    江陆出声提醒:“医院里小点儿声。”


    刚被对面一顿国粹输出的余易泽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去,他点击组队小话筒,连珠带炮嘁哧咔嚓:“你家祖上干厨子的这么会甩锅?你厉害,你厉害得把对面都带飞了!对面一高兴都得上村口给你摆两桌!我菜怎么了!我要不菜你能匹配到我!?怎么兜里揣副牌,逮谁跟谁来啊!就会句小学生还敢跟爷叫!是老□□喝胶水你真好意思张嘴啊!赶紧卸载玩4399去吧!诶你怎么不骂了!怎么着说不过了是吧!那你别闭麦啊!至少让我知道你在认真听讲行不行!我好歹今天教你这么些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过来好好给我磕个头!认认门!老子是你爹!”


    江陆拿着手机的手一顿,薄唇微张,满眼不可置信的呆愣和惊讶。


    他穿着病号服,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外头阳光打在他的头发,细风袅袅,吹起一层软茸茸的光,淡晕从耳廓流向肩膀,衬的江陆脸色苍白,但他眉眼间的清隽端净丝毫不减,整个人看着有种病弱的俊逸。


    余易泽骂完,把手机扔床头柜,翘着二郎腿往病床床头一躺,面色涨红呼哧直喘。


    这架势,真不知道俩人谁是病人。


    停顿过后,江陆收起表情,问他:“你这都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话?”想当年几人打游戏,他最多也就只骂对方是个脑残小兵。


    余易泽双手叠在脑后,躺床上弹下舌头:“这算啥!之前我上班骂老板可比这狠多了。”


    “日企那个?”


    “昂。”余易泽神采飞扬的一昂下巴,但想起这事儿还有点遗憾,“可惜喝多了没发挥好。”


    江陆放下手机,无奈地摇头笑笑,不予置评。


    其实头几年余易泽也在南陵,大学毕业后他进入一家日资建筑外企,本身上班就容易烦,再就是实在看不惯某些人的武断专横,背地里跟同事就没少骂,民族情结和打工怨气攒在一起,越骂越上劲,直到有天部门聚餐,他喝高了,硬要拽着日本领导胡乱地说话。


    结果怎么着,他当时凑人耳边,字正腔圆地大喊:“你就是一日本鬼子知道吗?小!日!本!鬼!砸!”


    顿时餐桌上鸦雀无声。


    第二天余易泽酒醒,想着反正都这样了,索性辞职回了东浔,他本来想回去休整一段时间再打算,正巧赶上东浔引资建厂,便重操旧业留了下来。


    外头刮风,室内温度变冷,江陆反手关好窗户,问他:“打算一直待东浔了?”


    “是啊。”余易泽含糊应,他看着天花板发呆,隔两秒又改口:“也不一定,老头子天天在家催婚,等哪天催烦了我就跑。”


    “老余最近身体怎么样?”


    “好着呢!隔三差五的带着学生们拉练,给人孩子一个个练的跟夜叉似的。”


    江陆脑中突然出现老余叉腰冷脸的表情,跟当初那个逼他抄作文的样子重叠到一块,越想越心慌,他不禁打个寒战,庆幸自己生得早。


    东扯一件,西说一句的,余易泽忽然想起一人,他盘腿坐起来问江陆:“邵万里跟你还有联系吗?”


    江陆垂眸回忆了下,说:“没有。”俩人有微信,但除了过年问候,几乎很少说话。


    “这小子不会真死大戈壁了吧!”余易泽挺起腰板儿,眼里泛着跃跃欲试的光:“等我哪天给他收尸去。”


    江陆眼刀一扫:“别瞎说。”


    “没有最好!”余易泽眼神暗下来,冷冷落他身上,说不上来的怨怼,“你上回死的时候差点没给我折腾够呛。”


    江陆开玩笑:“行,下次不麻烦你了。”


    话音未落,迎面扔过来什么东西,江陆伸手一捞,发现是摆床头柜上的橙子。


    余易泽生气瞪他:“别老拿这个开玩笑!”


    江陆没答,低头拿过茶几上的水果刀,在橙子表皮细致划下几刀。橙子汁水溅在他冷白的手指,留下淡淡的一层金黄。


    忽然的静默稍显尴尬,余易泽盯着他的动作看,抿下唇,又说回邵万里:“我给他发那么多条微信,他一条都不回我,游戏更找不到他人,你又变成个闷葫芦——”


    说着,江陆扔回一半剥好的橙子,余易泽接住,脸上还愁眉苦脸的:“我真的活得很没劲啊。”


    江陆塞了瓣橙子到嘴里,觉得半苦半甜,再第二瓣就没味道了。


    他放下橙子,不露声色地用纸巾擦净手指,说:“他在机密单位,肯定没那么多空闲时间。”


    余易泽:“造卫星啊?”


    提到卫星,江陆想到什么,他嗯一声,轻笑了下。


    余易泽重新躺到床头,姿态悠闲地啃橙子,嘴里鼓鼓囊囊地还幽幽感叹:“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真好。”


    里头两人还在聊,主要余易泽一说就停不住,江陆偶尔笑出来,嗓音是温和的哑,说话时慢慢露出几分疲态,但是孟柯没进去阻止,她一直靠在门口墙上,脸色平淡没有起伏。


    等到余易泽说要重开一盘,江陆手机的游戏提示音响起,孟柯直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向另一方向。


    ......


    健京医院,九楼高级病房,躺着一位人人为之称赞的见义勇为的大英雄。


    医院电视墙上循环播放他的相关报道,病人家属纷纷感慨他的英勇事迹,不少爱心人士为他送来慰问金和礼品,一时间,曾经默默无闻的保安声名大噪,成为整个南陵市的精神榜样。


    缘是因为几天前,他在医院徒手接住一位不慎坠楼的孩子。孩子安然无恙,他却不幸伤到脊椎高位瘫痪,在外界大肆宣扬之时,健京医院成立专家组全力救治他的生命。


    也是经过这次治疗,医院里众人才知道,这位总是被他们尊称为王哥的保安,即使生活穷困潦倒,即使罹患艾滋病,他也从未抱怨命运不公,而是积极乐观地面对生活,并竭尽所有地向身边人奉献自己的善意。


    得知此事后,院内组织了一次爱心募款,医院上下平时受过王哥关照的人都自发捐款,而王哥将这笔钱捐给了医院基金会,说自己只是做了微不足道的事,希望这笔钱能帮到真正困难的人。


    于是,人们又赞他仁者善心,夸他正义无私。


    孟柯推开病房门,病床上人听见声音,转过头,四目相撞,室内遽然沉寂。


    床上的人先是一愣,然后他扯动面部肌肉,费力开口:“小孟啊,好久——”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孟柯冷声打断,她一步一步逼近病床,居高临下望着床上的人,他面颊枯瘦,眼眶凹陷突起森森眼球,头发稀疏,粗糙头皮上的坑洼血痂清晰可见,整个人像一架干瘪的骷髅,跟当年简直判若两人。


    她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王光恒。”


    被叫出名字的王光恒动了动眼皮,竟对孟柯笑了,他浑浊的眼底出现一抹阴郁的亮色——


    那是忍辱负重后阴谋得逞的痛快与癫狂。


    王光恒盯住孟柯的脸,猖獗笑声响彻整间病房,笑完,他用令人恶寒的语气说:“我跟着你?明明是你跟着我呀,要不是在文睦看见你,我都以为我真的改造好了,都怪你让我又想起来自己是个坏人来着!我在里头吃糠咽菜,活得跟条狗一样,凭什么你在外头跟你那小姘头花天酒地!”


    他说话时露出破溃鲜红的牙龈,脖子上青筋暴起,像一头被五花大绑后理智全无爆怒挣扎的猛兽,“你们孟家不是厉害吗?不是只手遮天吗?你爹找了一堆人在监狱里折磨我,怎么女儿不如老子?我人在你面前都认不出来啊!”


    王光恒竭力嘶喊,旁边监护仪发出尖叫。


    他故意让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费尽心机,为的就是这一天。


    监狱里,他活得生不如死,暗暗发誓要出来吃孟柯的肉,喝孟柯的血。


    后来他又觉得这样太轻饶她。


    杀人诛心。


    他知道东浔人用最恶毒的话揣度发生在江陆身上的一切。


    那他偏要借世人之手抹净罪孽,让江陆和孟柯眼睁睁看着跟自己有切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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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仇的人如何被捧上神坛,看世人如何爱他敬他,而他们有苦难言,只能和仇恨一起在痛苦中粉身碎骨。


    事实证明,他做到了。


    走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孟柯伸手,抽出他脑下的枕头,王光恒脑袋重重砸在床面,脸上阴寒只增不减,嘴角笑容恶寒。


    枕头盖上他的脸时,他笑得愈加嚣张,好似每一步都在自己的算计之中。


    窗外阳光明媚灿然,万物秋意正浓。


    梧桐树叶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路艳到天边。


    孟柯咬紧牙关,从背脊到手臂都紧紧绷直,用尽全身力气将枕头压住王光恒的口鼻,用力到指节剧烈颤抖。


    床上人沉重粗喘,输液回血,仪器报警,空气升起死亡的血腥味。


    在王光恒彻底窒息的前一秒,孟柯幡然醒悟。


    ——他早就不想活了。


    孟柯一把掀开枕头,额角冷汗涔涔垂下。


    重见天日的王光恒猛吸一口空气,双目瞠直,肺部的急剧缩张让他咳到面色铁青。


    孟柯身体着发抖,眼睛死死瞪着他,眼底爆裂通红,充斥着尚未退却的凶戾杀意。


    “你想解脱,没那么容易。”


    -


    厕所里,孟柯不断用冷水冲洗手上的皮肤,消毒液打了一遍又一遍,原本白净的手背被搓地红一块白一块,可她仍觉得不够,恨不得要用刀子直接剐掉上面的一层皮。


    想到王光恒的脸,她就觉得接触过他的每寸肌肤都无比恶心。


    旁边两个护士趁闲唠嗑。


    “刚刚是怎么了?我看主任匆匆忙忙的都跑来了?”


    “王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心率飙升,把人吓得不清。”


    “王哥也是可怜,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这样了呢?”


    “真是好人没好报啊。”


    ......


    两人渐行渐远,直到声音轻不可闻,孟柯接了捧水狠狠泼到脸上,衣服头发全被打湿,水珠沿着发梢坠落,滴答在发白的骨节上。


    水还在流,她缓缓抬起头,双手撑在洗手台两侧,直直看向镜子里冷漠又愤怒的自己,两种情绪抵死纠缠,在她胸口剜开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孟柯一动未动,麻木看着自己的脸。


    水流倒灌沿着弯曲管道流向尽头,周边声音糅杂裹挟压成一块,和窗外阳光树木火速坍塌陷向黑暗地心,旋即一停,万物回溯冲进瞳孔,王光恒丧心病狂的脸和七年前江陆的样子叠在一起。


    孟柯用力抠紧大理石砖,指甲向外翻开。


    她就应该杀了他。


    凭什么?


    凭什么在毁了江陆的人生之后,他还能淡然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恬不知耻地接受每一声王哥,然后理所应当地成为世人口中的大英雄?


    凭什么加害者坦坦荡荡,而受害者要提心吊胆活在口舌之狱。


    他站高台上,他死白骨堆。


    凭什么......


    这一幕恰巧被季文星撞见,她许久没见孟柯这般,赶忙冲过去将人转过来,在看见孟柯脆弱的模样后心里一惊,连忙担心地问:“孟柯,你怎么了?”


    孟柯神色迷惘,看着季文星的脸,又像不只是在看她,眼神涣散一如她现在七零八落的心情。


    她不能相信,又非常绝望,唯有不可言说的无助在印证这一切的发生。


    孟柯无意识嗫嚅:“他怎么就成王哥了呢?”


    对啊,他怎么能呢?


    她嗓音抖得厉害,季文星没有听清,她刚准备问,就听见孟柯又重复了遍:“他怎么就成王哥了呢?”


    终于听懂的季文星不明就里地皱眉,疑惑问:“王哥咋啦?”


    蓦然间,孟柯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又什么都不能说,只能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无声掉落。


    季文星心疼不已,伸出双臂将她抱进怀里,不住地小声安慰。


    孟柯埋头在她肩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心疼地快要死了,她终于痛哭出声,积攒许久的悲伤和绝望骤然宣泄,瘦削的肩膀不断抽搐颤抖,哭声是那样的伤心凄怆。


    他怎么就成王哥了呢?


    他怎么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