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鸣玉推开书房门的时候，赵老爷已经坐在书桌后面了，


    鸣玉从书房里又寻了个凳子，在爹的斜对面坐下来，


    “爹，您有什么悄悄话要跟我讲啊？”


    赵老爷重重地呼了一口气，“鸣玉，你知道你自己多大了吗？”


    “当然知道啦，”鸣玉回答得很是利落，“二十一岁喽，”


    “二十一，转眼就要二十二了，”赵老爷摇摇头，“人家二十一，都做娘了，你看看你，唉，”


    “我也不差啊，”鸣玉低下头，仔细打量了自己一番。


    赵老爷接着叹了口气，“你长大了，爹娘年纪也大了，你娘生你时还落了病根，”


    “所以啊，您就别做这么多事啦，多抽点空，跟娘一起去逛逛街、听听戏、赏赏花、煮煮茶什么的，”不等爹的话说完，鸣玉尝试着劝解，


    “我倒是想，可哪里来的功夫？”赵老爷的皱紧眉头，“还有你这个丫头，都这么大人了，就偏偏学不会让爹娘省心，”


    “爹呀，您都说我长大了，那我就可以担起这个家了，”鸣玉继续往下说道，


    听鸣玉这么说，赵老爷的语气一沉，“那你还不快点找个婆家！”


    “不是，”鸣玉的额头轻拧起来了，“这又关婆不婆家什么事？”


    “有个女婿帮衬着，你老爹我不就能轻松轻松了啊？”赵老爷叩着桌子道，


    鸣玉揉揉眉心，语气坚定道：“我说了，我可以担起咱们这个家，而且我说的是我自己就可以做到！”


    赵老爷重重地啧了一声，“你一个女孩子家，能有多大能耐，”


    “我的能耐大着呢！”鸣玉很是不服气，她的额头也越拧越紧，叹气道：“爹呀，我做到的事情您连看都不看一眼是吗？”


    “你做到什么了？”赵老爷想都没想就反问了回去，


    “您看您，”鸣玉揉不开的额头就要拧出一道“麻花”来，


    赵老爷换了个语重心长的腔调，“鸣玉，爹娘都是为你好，”


    “我知道，”鸣玉看着爹的眼睛，“可您知道我真的想要什么吗？”


    “你年纪小，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也不晓得天高地厚，很多事看不透，爹娘不点拨你，那才是害了你啊！”赵老爷接着语重心长道，


    鸣玉脑袋有些发懵，她的心情起起伏伏，


    “我不去称一称，怎么知道自己的斤两？我不去量一量，怎么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我知道爹娘你们的心是好的，可你们也要明白，我真正想要的恰恰就是那一杆秤、那一把尺呀，”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爹娘的良苦用心？”赵老爷忽地激动了起来，


    “我懂，可这些良苦用心，能不能拜托你们换一种方式表达啊，你们能不能想想我说的话啊？”鸣玉试着解释道，


    赵老爷拍拍桌子，“就是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才让爹娘更担心了啊，”


    “我的话怎么又乱七八糟了？”鸣玉实在是不解爹的意思，


    赵老爷继续拍着桌子，


    “你出去看看，哪家的姑娘跟你一样，就是爹娘打小太惯着你了！”


    “爹，您也出去看看，看看究竟有没有姑娘跟我一样！”鸣玉的话紧跟着，


    “我就没见过一个！”


    “那您就多走点路，”


    “跟爹犟嘴的本事越来越大了是吧！”赵老爷站起身，指着鸣玉道，


    鸣玉拍拍自己脑壳，“我只是在跟您就事论事罢了，可在您眼里我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的，”


    赵老爷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坐回椅子上，“你这脾气，在这个世道里，早晚要吃大亏！”


    鸣玉皱着眉头，也尽力克制住自己的脾气，“为什么啊？”


    “你一个闺女家，整天想这想那，到最后只能叫旁人看笑话，”赵老爷胸脯的起伏程度越来越大，


    “旁人旁人旁人，又是旁人，”听到“旁人看笑话”几个字，鸣玉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就要炸开了，


    “嫁个好夫婿，相夫教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这有多好！”


    “好夫婿，那也得我看得上不是？”鸣玉直直地反问了回去，


    听了鸣玉的话，赵老爷怒目道：“你能看得上谁？祝赟赞，多好的一个姑爷！祝家家业又大，你到他家不就是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少奶奶？”


    “我不愿意！”鸣玉直截了当地开口道，


    赵老爷的眉头也皱做了一团，“你能愿意什么？”


    鸣玉重重地呼了几口气，再次重复起自己的愿望，“我说了，我要做天下第一的捕快，我还要扛起咱家的担子，照顾好您跟娘！”


    “一提捕快我就来气，我当初就不该喝了你的迷魂汤，让你去跟着那些家丁学什么舞枪弄棒，”赵老爷咬牙道，


    “我做捕快怎么了？我不比衙门里面的其他捕快差啊？”


    “一个女孩子家家混在男人堆里，往后看谁敢娶你！”赵老爷再次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鸣玉也坐不住了，“胆子这么小的人，我还要嫁给他啊？”


    父女两个就这么站着对峙起来，


    “你不嫁人？往后你要依靠谁？我跟你娘老了，要依靠谁？”


    “爹，您怎么就不听我说话啊，我说了，我会好好照顾您跟娘，至于我自己，我也说过，我不喜欢依附于谁，我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过我自己喜欢的日子！”


    “你想得挺美！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对啊，有我好果子吃才好呢，好果子总比烂果子强吧！”


    “鸣玉！”赵老爷拍着手掌道：“爹跟娘，不图你飞黄腾达，也不求你出人头地，我们只想让你稳稳当当、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鸣玉急得直跺脚，“爹，我做这些，不是为了飞黄腾达，也不是为了出人头地，而是因为我喜欢做，我愿意做。”


    赵老爷把脸往旁边一扭，“你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呢？”


    鸣玉胡乱抓了两把头发，“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我咋又变成油盐不进的人了？”


    “爹娘的话，都是为你好，你得听啊！”


    “鸣玉的话，都是心里话，您要想想看呐！”


    “你的想法会害了你自己，”


    “我试都还没试呢，爹您又从哪里知道的呢？”


    “你试了就晚了！”


    “我不试那才会后悔一辈子呢！”


    “爹娘不会害你的，”


    “所以你们很心疼我喽？”


    “我们什么时候不心疼你啊？”


    “你们心疼我，那就多支持支持我啊，”


    “支持也得分时候，”


    “这就是最好的时候，”


    “你就是生错了，”赵老爷重重地叹着气，


    “我没有错，”鸣玉毫不迟疑地否决道，


    赵老爷接着自顾自地讲道：“你要是个儿子，爹娘就不用为你操这么多心了，”


    “我是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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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又怎么了，这不是很好吗？”鸣玉又气又急道，


    赵老爷直拍脑门，“荒唐啊！”


    “荒什么唐啊，男人女人不都是人吗，既然都是人，那么就都可以选择做自己既喜欢又擅长的事啊，”鸣玉更进一步地反驳道，


    “你看看你娘，她过得不开心吗？”赵老爷颤抖地指着房门的方向，


    鸣玉点点头，“开心啊！”


    赵老爷似乎得到了什么“制胜法宝，”接着问道：“那她是不是女子，有没有要做捕快，是不是在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有人喜欢这样，有人喜欢那样，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再说了，您又怎么知道娘心里没有生出过别样的想法？”鸣玉继续反问，


    “那你娘去做了吗？”


    “那有人给过娘这个机会吗？”


    “她现在不是很开心吗？”


    “娘难道不能更开心吗？”


    “赵鸣玉！”赵老爷朝身旁的书桌上重重一拍，额头上的青筋也已经暴起，


    鸣玉紧跟着起身，也是重重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赵老头！”


    赵家书房里的气氛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这时，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赵夫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朝鸣玉招招手，“鸣玉，娘这里有点事儿，你来帮娘一下，”


    “你就知道惯她，”赵老爷“唉”地一声，坐到了椅子上，


    鸣玉背过身，重重地喘着粗气，


    “娘这还不是怕您生气，这难道不是在担心您啊？”


    赵夫人使了个眼色，小翠端着茶碗走了进来，


    从她手里接过茶碗后，赵夫人就让小翠出去了，将茶碗交到赵老爷手里，轻抚几下他的脊背，“老爷，您的身子不好，喝点安神茶，鸣玉这边我来说，”


    说着，赵夫人便走到鸣玉身边，拉起她的手腕道：“鸣玉，跟娘回屋去，”


    就这样，鸣玉被娘亲牵回了自己的房间。


    屋里的摆设还和她“出嫁”前一样，当日的窗花囍字全都被除尽了，红绸也早已被人扯下，娘亲将鸣玉带到了梳妆台前，


    “来来来，先坐下，”


    鸣玉坐在凳子上，转过身，眨眼不解，“娘，您这是？”


    赵夫人拿起桌子上的木梳，“娘给鸣玉梳个辫子，”


    不等鸣玉反应过来，就将鸣玉侧着的脑袋扭了回去，


    梳子一下下落在鸣玉发间，很温柔也很细致。


    望着镜子里一大一小的两个人，鸣玉只觉得时间在一点点的倒流，自己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小时候，娘的手很巧，她总是能梳出来最好看的发辫，


    后来自己长大了，慢慢学会了自己给自己梳头发，娘也就慢慢试着放手了，仔细想来，除去婚礼那日，娘已经有好几年没给自己梳过头了。


    慢慢地，鸣玉竟对着铜镜出了神，她忽然想到，要是小时候的自己忽然透过镜子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她会有什么表现？


    是诧异？是惊喜？还是直接跳起来把镜子给砸了？


    自己看到那个小家伙，又会说些什么呢？


    想来想去，鸣玉觉得，可能到时候自己只会是痴痴地笑着，激动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吧。


    那要是自己看到当年的爹跟娘，自己会说什么呢？会不会跟他们吹嘘一番自己呢？


    当时的他们看到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心情呢？大概会严令禁止自己舞刀弄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