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叫老公

作品:《有港回电

    精致的打包盒里,是一份开心果漏奶华和一份猪扒菠萝包。


    收起挡板,姜糖拉开车内自带的小桌板,不多不少,刚好能放下两份食物。


    她插好吸管,喝了口温牛奶,扬起纯净的笑靥和身边的男人保证,“我不会掉碎屑在车里的。”


    烤得焦香的面包味填满整个车厢,前排的司机和严辞努力降低存在感,谁也不敢去把前后的挡板升上去,呼吸调缓,眨眼放慢。


    一下,又一下。


    不是做梦。


    他们不近人情的老板,居然准了小太太在车里吃东西。


    “好喝吗?”男人莫名其妙问了一句。


    “嗯?”姜糖叼着吸管,像只埋首喝奶突然抬头的猫崽,迷糊对上他视线,不懂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老实回答,“好喝。”


    男人眼底勾过一抹深意,不再和她绕圈子,“我问今日早上的红标瑰夏。”


    姜糖握着牛奶盒的手一使劲,差点把牛奶挤出来,她把吸管往里插了插,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在秋后算账。


    装傻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还是家里,老公手冲的最好喝。”


    没有预想的慌乱心虚,那时她的话听着太过真诚,很奇怪,祁清淮甚至从她轻快的调子里,听出了几个特意强调的关键词:家里、老公、最。


    那巴掌大的脸不知是暖气还是别的缘故,两腮绯红,一双清亮的眼睛注视着,竟不见一点破绽。


    她没有长久和他对视,连目光都撤得极其稀松平常,仿佛那晚久久不能适应的只有他,这让祁清淮已经到嗓子的质问难以出口。


    “你吃过晚饭了么?”


    她拿餐刀的方式是标准的指压式,整块黄油煎过的西多士被她切成大小均一的九块,和着阿华田粉的炼奶丝滑地包裹住每一块的边角。


    “嗯。”祁清淮口腹之欲不强,来时在飞机上吃了些今日就算过去了。


    “真不要再吃一点?”


    时下普通话在国内基本交流无碍,说得标准的却很少,尤其港粤一带,受各种因素影响,难免有些口音。


    姜糖口音不明显,但那股流淌在基因里的嗲,在她半哄半逗的情况下,就会冒出来。


    比如那时,她哄小孩一样引诱他,“第一口给你哦。”


    今夜接连几声老公勾挑出的异样,像无数轻盈甜腻的泡泡,砰砰砰撞爆在他心表,留下一个个潮湿粘稠的印迹,有说不出的不自在。


    祁清淮别过脸,冷漠拒绝,顺手升起挡板,将一些不适合外人听的话封闭起来。


    姜糖努努嘴,再无负担地享受独食。


    正好,她也舍不得把第一口分给他。


    两份食物姜糖用了十五分钟吃完,祁清淮的优点之一就是不浮躁,能等,从她吃第一口开始,他同一个姿势保持了十五分钟,陪老婆逛街的种子选手天赋可窥见一二。


    将所有垃圾整理进一次性垃圾袋,姜糖心情极好地轻晃起两条细腿,有一口没一口地嘬着剩余的牛奶,思绪发散。


    祁清淮第一次容忍她翘了月总结,第一次允许她在车上吃东西,细想,当初他斩钉截铁定下的规矩,似乎没有她以为的那么不可动摇,所以他没有那么难搞定,这个婚也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只要他相信她钟意他……


    “老公。”姜糖不走心时什么话都可以出口,往往尴尬的都是听的人,“你什么时候回港区?我今晚不用值班,想跟你回家里住。”


    想,姜糖故意心机突出这个字。


    祁清淮眸色深黑地瞧住她,不知在分辨什么,迟迟不给准话。


    “年后就是主治医考试,家里复习效率高。”姜糖经不住祁清淮那能把一切看穿的目光,好在后座光亮不足,黑暗给她提供庇护。


    “姜……”男人说话罕见烫嘴,“冉冉。”


    在祁清淮的认知里,去掉姓氏喊一个人的名字是种亲昵行为,别提小名这么私密暧昧的称呼,为了不让冉冉两个字过分突然,他快且艰难地接上。


    “我认为你对我可以换一个称呼。”他不理解靳问青一个已婚好几年的中年男人为什么每次听到老公这称呼就骚得像只开屏的孔雀,也许男小三上位的就喜欢显摆。


    他今夜强忍听了几遍,仍觉不适。


    靳问青嘲他土,是男人就有占有欲,没有哪个男人不爱听自己老婆叫老公的。


    祁清淮鄙夷。


    毛头小子的占有欲,他不会有。


    几分钟前才给自己加满油的姜糖觉得羞愤乃至气恼。


    程唯和她那一个月,一声都没听过,她第一次表白,第一次喊人老公,都给了祁清淮这个臭男人,她居然不识好歹。


    她刚说打屁股的时候,他就是懂的,这会假正经。


    何知梦说得没错,水瓶座的人,表面纯爱,背地变态,亏她还天真地为他辩驳过。


    姜糖盯着他削瘦指节那枚戒指,恨不得一口咬掉他整根手指,可面上却带着几分顾影自怜的模样哭腔寂寂,“你戴着我的戒指,我想叫老公都不可以吗?”


    跟着偏要唱反调,手臂枕上扶手箱,近距离地,夹起声在他耳边一声声老公唤得愉快。


    末了,还茶言茶语,“你不会怪我的对吗?”


    脸纯黑的男人:……


    -


    祁清淮不住祁园,西山有他自己的别院,京市行程密的时候,他便会落脚在那边。


    姜糖在西山别院有单独的房间,祁清淮不限制她的出入,但西山别院和京一医之间有近一个小时的车程,而且西山别院很大,大到什么程度,有句形容特别贴切:家里进贼住半年,两人愣是没见面。


    所以祁清淮不在京市的时候,姜糖基本待在医院或者实验室。


    回西山别院近一小时的时间,姜糖借了祁清淮的备用平板登陆惯用的app账号,争分夺秒啃书刷题。


    磨砂黑与水晶黑双色拼接的幻影如隐蔽在山林的猎豹,安静匍匐过夜色抵达半山的园林式别院。


    驶过门口三棵百年国槐,便算进入了西山别院。


    车前欢庆女神金像缓缓升起,底座特意篆刻的一句拉丁谚语在清冷的月光下,煜煜生辉。


    Perasperaadastra


    穿越逆境,抵达繁星


    姜糖喜欢这台幻影,有一半的原因归功这应景的话,她并非完全不知道祁清淮定制这辆车的用意。


    它载她千百遍,虽暂未抵达繁星,但这几年,确实慢慢变好。


    姜糖放下平板,忽然想看看今夜有没有星星。


    毛茸茸的脑袋贴近车窗,冷风从半降的罅隙往里钻,刀割似地刮着她的脸,姜糖眼睫抬得最高,无知觉一样,专注搜视天空。


    没有星星。


    她悄无声息低叹,余光发现左边有东西朝自己抛掷过来,还没来得及看看。


    啪嗒。


    一件深棕男士商务大衣掉落在她腿面,淡淡的木调香浪瞬间渗透进她体腔。


    衣服应该是男人上车前就脱掉,至少姜糖见到他的时候,他身上只穿着三件套。


    一点都不绅士,扔过来就算了,一个字也不知道说。


    根本想象不到这人对女孩子温柔是什么样的。


    姜糖抖开他的衣服,精致的五官全程皱着,想到什么,她侧目问,“衣服我用来盖腿,介意吗?”


    腿是姜糖的温度感觉器,腿不受凉她就凉不着,偏她又不爱穿臃肿的秋裤,走或站时没感觉,坐下后腿就不抗冻。


    或许他本身用意便是给她披着,出于礼貌姜糖还是问一句,他要是介意,就还给他。


    “随你。”


    他的声音冷冷淡淡,似乎还夹杂着很浅的不悦。


    姜糖识趣不再招惹他。


    他的衣服很大,害怕把他大衣弄脏,姜糖在腰间折了几褶,下摆才没拖地。


    盖好衣服,她两手便乖乖搭在衣面。


    这时,车子经过拐角,凛冽的寒风成倍灌进车内,将车内本不充盈的暖气偷个干净。


    姜糖猛反应起来车窗尚开着,指腹下压着的矜贵面料倏地变了味。


    也许男人刚那压抑不发的不悦,是她自作多情了。


    他给衣服,是隐晦提醒她。


    ——关窗,冻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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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抱歉,我立即关窗。”姜糖边把衣服从自己腿面取下边手忙脚乱去关窗。


    不解她又犯什么脑回路的男人正要制止她动作,抬到半空的手被人抓住,女孩子两只温软的掌心一前一后拢住他的大手,激动晃着,“祁清淮!花,好漂亮的花!好像有好多条尾巴的流星!那是什么花?”


    因她这一声总算正常的祁清淮,祁清淮本人的抑郁疏通了不少,他睨了眼两人的姿势,没立即撤开,怕又点着她的小脾气,而是顺着她的方向朝外看了眼。


    暖橘色洗墙灯照亮的数百米东墙,葱绿的叶毯上,炮仗花热烈盛放,像一串串璀璨的星星灯。


    他上次回来,花还没开。


    “那叫炮仗藤,紫葳科炮仗藤属藤本植物,原产南美巴西……”


    浑身的兴奋劲被男人念PPT的范儿冲淡,姜糖神情怨念,“它的百度百科你写的吧?”


    “那倒不是,选种那会看过一遍它的介绍。”


    姜糖听出来了,他在炫耀他的记忆力。


    幼稚。


    她的记忆力明明也不差!当年必修课程有关神经系统和血液系统的章节都是广大医学生损伤惨重的地方,她看一遍就全记下来了,为此室友还怀疑她很久,是不是背着她们偷吃哆啦A梦的记忆面包了。


    “其实你告诉我名字就可以了。”


    姜糖无情收回手,根本没多想,毕竟以前在校各种实操考核SP大部分都是同校男同学,一些肢体接触无法避免,当时那种程度,还远不及她在某个男同学胸肌上叩诊尺度大。


    祁清淮:?


    姜糖一字不落开始背诵:“炮仗藤,紫葳科炮仗藤属藤本植物,原产南美巴西……”


    祁清淮:……


    -


    司机把车停在一方中古风庭院前,入目灰墙黑瓦,花木草丛,处处点满暖色的灯。


    庭院灯、壁灯、照树灯、草坪灯、埋地灯……


    不像普通人住的宅院,倒似闭园后的古镇景区。


    静谧空远,避世的天堂。


    车停稳,院里就出来一对中年男女。


    是杨叔和朱姨。


    两人先是有些惊讶,随后乐呵呵迎他们。


    “我先下车啦。”姜糖很亲杨叔和朱姨,他们待姜糖比亲女儿还好。


    跳下车前,身后低磁的男声有几分长辈的口吻喊她,“把衣服披上。”


    姜糖回首,拎起那件被她抛弃到太空椅的大衣,依言披好,“洗干净还你。”


    便把某人丢在车里,蝴蝶一样朝朱姨翩飞出去,拉着调撒娇,“朱姨,我饿了……”


    姜糖下了车,祁清淮撤掉挡板,交代前排的严辞,“明日能改线上的会议放早上,不能更改的等我下午回港处理。今日无事,你们下班了。”


    严辞点头。


    幻影掉头驶远,严辞等平板缓冲的瞬息,匆匆瞥了瞥后视镜里不断缩小的两道身影,竟觉意外合衬。


    他摇摇头,甩掉诡异的合衬,开始改航班。


    祁清淮步频不快,但身高摆着,步幅较一般人大。


    杨叔和朱姨已经进去准备宵夜,亏得那姑娘还记得忘了个人,身体缩在他的大衣里,只露出脑袋、一小截纤细小腿和一双小脚,两手抱臂,回身气势很足地催他。


    “你走快点。”


    说要让人给她上科室取件外套她不依,这会穿着他衣服,就一小孩闹大人。


    祁清淮想笑,忍住了,几步超越她。


    “慢点!”她像只气急败坏的猫。


    “你不必跟上我,门永远不会关,按你自己的步伐走就好。”男人的声线飘荡在清夜,融入些许不易察的温柔,他停步,“还有,冬天不要再穿这种高跟鞋,我让人给你多准备些短靴。”


    姜糖小碎步追上他,张嘴要驳,又听他说,“也是三厘米的。”


    姜糖一愣,再回神寻他,男人早在数米外,背影高大肃冷。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正靠近一座山。


    巍峨磅礴的山。


    但。


    她迟早会登顶,在上面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