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坏运气差。


    林峰望着走姿僵硬的林柏文，头一回认为父亲被祖父怒骂时嗫嚅的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


    眼见着人已散尽，笑了一路的他脸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揉揉酸胀的腮帮子，越发觉得大哥真不是一般人。


    自打他记事起，大哥就一直是这副令人看一眼，就不自觉生出亲近之意的表情。


    十多年来，在他面前动怒的次数屈指可数。


    甚至是被大伯指着鼻子吼时，也不曾红脸，只不卑不亢的与之理论，每次都说得大伯悻悻而归。


    今日这遭，也就只有大哥能控制着脾气。


    反正他是做不到。


    “二公子，烨公子在桐源楼设下了酒席，邀您同去。”


    马车路过酒肆时，楼上的林烨就认出了其后林家商队的标识，赶忙辞别相聚吃酒的好友，叫来掌柜另开一间雅座，派随从来请人。


    “不去。”


    林峰拒绝得干脆利落，因着大伯方才的话，连带着他对这个哥哥的随从也没有好脸色，说完便带着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顶着落在他身上的同情的目光，林烨的随从满腔的苦闷。


    二房的两位公子，一个宽厚一个护短，凡是伺候他们的下人无一不夸赞。


    他怎么运气这样差，偏偏被分到了大房的二公子房中——不对，被族谱除名后，现在该称他为烨公子了。


    唉，烨公子性格阴晴不定，稍有不快就责打下人，动辄就是一顿板子，林府偏远角落的广泽院里经常能听到受罚的仆从在惨叫。


    他这趟没能带回人，怕是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


    “苏姑娘，翠梧轩视野开阔，距离各处都不算远。”林逸说着看了眼随从，那人立刻领会主子意思，招招手，院子里足足进来了男男女女共九人。


    “这些是拨来服侍苏姑娘的，还望姑娘住得舒心。”


    一路走来，被林府财大气粗的豪气内景震撼到的云霁这才回神，走至侍从面前挨个看过。


    上下打量一番，她大概有了定数。


    视野开阔，换言之此院无任何遮挡，这里的大小事宜有心人可全然知晓。经林逸来时的介绍，这处深入林府，无论从哪个方向，但凡她想出府，必然会被不少人撞见，还有……


    视线扫过最后一个侍从。


    果然，和其他八人一样，交叠在身前的双手虎口处皮肤都有些不同。虽不知是用了什么东西在表面糊了一层用来遮蔽，但凭她如今的眼力，还是能瞧出些细微的差距。


    这九人皆呼吸沉稳有力，有了灵力的加持，云霁看得出他们都有功夫在身。


    手上的假皮，应是想盖住练武磨出的老茧。


    身为修士，她自保的能力比在场诸位都强，若只是想让她住得舒心，大可不必特意安排这么多练家子，林逸这是要密切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看来是已经对她起了戒心。


    云霁神识外放，确认四周并无人在暗处蹲守，稍稍宽心：“公子也太过周到了些，我自然没什么意见，在此谢过。”


    人多就人多吧，至少都摆在明面上，还好应付些。


    “姑娘客气，那我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林逸松了口气，转而对纪青阳道，“纪公子请随我来，你的住所在别处。”


    “不，我要和我徒弟住一起。”


    徒弟？


    云霁不可思议地看向纪青阳。


    他是被林府的富贵迷了心智吗，说的都是什么胡话。


    不止是她，林家父子俩也是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林逸出声打破了寂静。


    “咳，纪公子莫要开玩笑了，苏姑娘是天华宗的弟子，如何会是你的徒弟？何况你还这样年轻，属实……不太……像。”


    “我初遇苏姑娘时，曾救助过她，也指点过她几句，修道之人不拘泥于小节，她唤我声师父如何不行？”


    好不要脸。


    云霁拳头硬了，要不是时机不对，纪青阳还能完整说完这句话都算她善良。


    林逸见她没有反驳，便只当纪青阳是遁于山林的世外高人，态度顿时恭敬了不少：“您说的有理，是我唐突了，请见谅。”


    随从也很有眼力，指派几个人去清扫院中厢房。


    “罢了，这次不与你计较。徒儿跟为师过来，让为师看看你新学的功法运用得如何了。”


    纪青阳昂首阔步，摆足了架势，叫着云霁就往主屋走，其他人见此也不好多留，翠梧轩登时只剩下往屋中走的二人，和忙碌的九个下人。


    “扑通！”


    一脚踹合房门的云霁刚转过身，提前在主屋布下隔绝声音阵法的纪青阳膝盖一软，直接跪到地上，双手合十高举过头，根本不敢抬眼。


    “我错了！”


    “哼。”


    察觉到阵法的存在，云霁往后方靠，倚在严丝合缝的门上，双臂环抱，音色压低，算不上多严厉，但刚好够吓唬人。


    “道歉有什么用，还不解释下。”


    “我只是想装把大的。”纪青阳态度真诚，垂下的眼眸紧盯着云霁挂在腰间的长剑，快速秃噜出一长串，“我看出来了，他们特看重你，只要我装出比你厉害的样子，他们就会对我毕恭毕敬。”


    骗鬼呢。


    他的话，云霁是半点都不信，这人跟林家之间的猫腻绝对不小。


    “行了，接下来别露馅了。”她想想还是决定放他一马。


    眼下身边无人可用，有他在好歹还能省去不少麻烦。


    事已至此，将错就错吧。


    纪青阳如蒙大赦，起身拍拍沾了灰的外衣。


    “把阵法收起来，以林峰的能力，不排除有被发现的可能。”


    “好嘞。”


    话音刚落，就有下人敲门，得到应允后举着托盘呈上两杯清茶。


    以喜清净为由，云霁将人打发了出去。


    提起荷叶盖碗顶部的莲蓬钮，碗底烧制的筋纹透过青绿的茶汤向外舒展，宛如清晨盛满露水叶片。


    似这般巧妙的工艺实属难得。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连待客的茶杯都如此精巧，林家的富庶远超她的想象，找到那两处阵眼许是用不了太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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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子搁置一边，云霁托腮盯着飘香的茶水，面上添了一丝愁容。


    就目前现状来看，难就难在该如何见到家主。


    林逸好吃好喝地招待她，只欲借她拉近与祁景的关系，而其他涉及林家立身之本的东西，依他的谨慎，只怕根本不会在她面前展露，连谈都不会和她谈起。


    况且就算见到家主，有林逸在，估摸着也达不到目的。


    苦恼地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云霁随口道：“要是能单独见到林家家主就好了。”


    “今日是不可能了，每月初一是他去崇安斋求取丹药的日子，深夜才会回来。”


    纪青阳的话让云霁睁大了双眼，语气惊疑：“这你也知道？！你到底对林家了解多少？”


    在门口时，他能把林家的八卦讲得头头是道也就罢了，毕竟那些事听着就闹得挺大，口口相传，他能知晓也不算奇怪。


    可这林家家主精准的去向，他又如何得知。


    兀自懊恼的纪青阳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他说话不过过脑子的毛病怎么这么难改！


    心虚地对上云霁探究的眼神，他强装镇定：“崇安斋大部分丹药是他们供奉的炼丹师所炼，所以有时也会向我购买一些高阶灵草的消息。林家家主渴望长生，每月初一都会去求药。一来二去的，难免遇见过几次，也就知道了。我了解到的也就这些，多的也没有了。”


    真的不是刻意打听吗？


    云霁对此表示怀疑。


    不过既然有了线索，就要去实地看看，关于林家与纪青阳的事就先放放。


    只要不影响她的计划，一切都好说。


    “去哪？”


    “找林家家主，路上你把与他相关的信息全部告诉我，不可有任何遗漏，明白吗？”


    从纪青阳手中夺过茶碗，云霁拉起他就往外走。


    他才没那么实诚，肯定还有什么藏着掖着不愿说的，时间紧迫，照他牙膏似的性子，必须要逼上一逼。


    “等等，等等！”


    纪青阳闻言身体后仰，蹬直了脚跟，一手抓着桌角努力拖慢云霁的步子。


    “崇安斋对来客要求甚高，别说去找林锦洪了，你根本就进不去的。”看她停下，又忙补充道，“而且林锦洪无法修炼，需要费很大的功夫才能将丹药吸收，在此期间他谁都不会见的。”


    “不见人——”云霁尾音拉长，忽而笑得灿烂，“那最好不过。”


    仅看林家上下对祁景的敬仰，林锦洪如果早知她来，断然不会像现在这样连个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


    若是纪青阳所言非虚，那她就有可能在林逸之前先见到家主林锦洪。


    大好的机会，怎么可以不试试。


    至于能不能见到人，等进了崇安斋之后再想办法也不迟。


    打定主意，她凑近一副见鬼模样的纪青阳，温声道：“说到如何进去，我相信你会有办法。不知你是想自己走着去，还是我带你飞过去。”


    柔和的嗓音掩盖不住话里话外的威胁。


    纪青阳只得认命，垮着脸拉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