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水后眨眼可见水底一处石穴，虽是夜晚海里幽深，但有楚回舟仙光照着，前路十分清晰。


    进了石穴，恍若穿过一层结界，不仅没了海水，那些进去的渊魔也没了影踪，只有一道又深又长的通道，狭窄逼仄，需要微微弯腰才进得去。


    碍于冼清尘现在的人设，他只能走中间。


    前面楚回舟掌中的明亮幽火照亮他的眼眸，如同夜空中一点明星，二人的间隔很近，冼清尘不由得提心吊胆，万分忐忑。


    他故意将走姿也变了，迈着小碎步，走得很痛苦。


    这样的姿势全落在赫连仪眼里，他在后面强忍着不笑出声，也很痛苦。


    冼清尘隔着面纱瞪他一眼。


    “三月姑娘可有防身的灵器？”楚回舟突然道，声音在窄小的通道中十分客气，质似光滑寒凉的丝缎，贴在冼清尘耳朵上，叫他打了一个冷颤。


    他尬笑道：“没有。”


    楚回舟侧转过身，凭空在他身前画了一道仙符。


    幽火摇曳，冼清尘注意到他的眼下发青，眉骨下阴影深邃，轻敛的眼尾上方，一点小小的青痣，平日不轻易叫人发觉。


    “好了，有此符，可保三月姑娘性命无忧。”楚回舟薄唇启合，抬眸与他目光相触，一触即分。


    冼清尘知道有面纱挡着自己，他看不见。


    可那道目光就好像可以轻易穿透这薄薄的的轻纱，他紧张得手心生汗。


    想他从前好歹也是师父的角色，如今见了楚回舟却像兔子见了狼，耗子见了猫，只有瑟瑟发抖的份。


    冼清尘抛开杂念，与他小声道谢。


    赫连仪适时咳嗽一声，引走了冼清尘的紧张情绪：“怎么就给表姐护身符？楚兄，你给我也上一道符呗！”


    他没脸没皮地朝楚回舟伸出手去，越过了冼清尘的肩膀。


    “……”


    他一个有灵力有武器的人怕什么？


    楚回舟虽然递给他一个略带嫌弃的表情，但还是也给他画了一道，仙光在指尖亮起，又渐渐隐暗，残留一丝霜雪气，钻进冼清尘的鼻腔，让他想起自己死时的那个雪天。


    这前后而行的三人中，唯有赫连仪是个闲不住嘴的。


    这里一点光亮也没有，不知道尽头在哪里，他便有点紧张，只好借嘴炮消除这份异样感。


    “楚兄，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冼清尘一惊，很想去捂这个不要命的人的嘴。


    肉耳可听的安静。


    赫连仪丝毫没察觉到前面两人的僵硬，神经大条道：“方才遇上的那两个合欢宗弟子，说你看过什么龙阳密宗，真的假的啊？好看不？男子怎么和男子那个那个呢？”


    他越说越离谱。


    冼清尘的魂魄已经飞出体外，拉长舌头去掐他的脖子了。


    赫连仪真的是很好奇：“你说你，成仙前也没有心仪的道侣，我二姐是下了决心要在你这棵树上吊死了……”


    还有这一茬呢？主角真是很有女人缘啊。


    冼清尘正蹙眉思忖着，楚回舟忽然冷声道：“赫连仪，劳你回去转告，我的确是对女子没有兴趣。”


    好家伙，这是当面承认了！


    又是一阵沉默。


    而后，赫连仪浮想联翩心思复杂，颤声道：“那你，那你不会喜欢、、额吧？”


    楚回舟难得停下脚步，从身后两人视角看，颇为顾盼神飞地翻了一个白眼。


    “做梦。”


    这就是直男莫名的自信，赫连仪大松一口气，随即又对自家兄弟的终身大事开始操心。


    “那你还能喜欢谁？你身边也没几个人啊，让我想想，男的——”


    他掰着手指头要数，冼清尘忍不了了，撤后一步，抬起脚跟，稳准狠地踩在赫连仪脚面上，后者闷哼一声，手搭在他肩上发抖。


    冼清尘皮笑肉不笑，用女声道：“抱歉啊表弟。”


    “没、关、系！”赫连仪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他不问了。


    冼清尘终于从无限只有自己知道的尴尬中解脱，可架不住楚回舟突然自爆开口。


    他听得心惊肉跳。


    “我是有过喜欢之人，拜他所赐我才能成仙。世人苛待他，或许我的喜欢，对他来说也是苛待。曾经的爱与恨都有了因果，如今也就谈不上什么喜欢了。”


    经过这几日的自省，他已经接受冼清尘不在这个世上了，因为知道他活着的时候太苦，所以反倒能平静接受他的死。


    在阴影中，冼清尘因这一番话怔然了片刻，而后垂下眼去，唇角勾起一抹落寞的笑。


    “仙道无情，知自己的渺小无力，才是大道至简。”


    楚回舟身上的仙光有隐隐变盛的趋势，赫连仪叹为观止：“受教了。”


    得道本就是一瞬间的事，明明是差不多年岁的同辈，可赫连仪就是觉得楚回舟好像比他多活了几百年似的，有许多深奥的道理，他不懂。


    不过他是仗义的：“你放心，你喜欢男子这件事，别人我一概不告诉！”


    “咳咳。”冼清尘咳嗽。


    赫连仪找补道：“我表姐是自己人，他也不会说。”


    楚回舟沉吟片刻，末了道：“说出去，我也无所谓，都是过去了。”


    他已堪破无情之道，往后也不会再爱另一个人。


    不过冼清尘听来又是另一副意思。


    过去了，是啊，都已经过去了。他也不必再自作多情。


    不必，更不该。


    三人复行数十步，忽闻见异香传来，揉杂在本就不丰盈的空气里，像是一张蜜网般将人包裹起来。


    不知怎的，冼清尘心烦意乱，闻着这气味有些上头，无端使人放松沉溺，禁不住翕动着鼻翼想再闻得更深入一些。


    一只手却捂上了他的鼻息。


    楚回舟凑近道：“别闻，是魔气。”


    他的气息太近，霜雪的味道一下子将他的神智拉回现实。


    冼清尘赶忙退后一步躲开他，朝他点点头。


    赫连仪早已经将口鼻掩住，他跟着楚回舟对付魔物早就轻车熟路，不需要楚回舟提醒了，还万分诧异地看着他。


    他心里默想，冼清尘好歹也算是个前魔宗宗主，怎么这点常识都不知道，莫不是装的好演技？


    是不是演的有待商榷，前方映入眼帘的景象随即叫他倒吸了一口气。


    甬道尽头是一处峭壁，从这狭窄的洞窟口往下看，数以万计的毒蝎毒虫，密密麻麻互相堆叠，简直像是一斛黑色粼光的水面，此起彼伏的翻涌。


    “天尊诶！”


    此情此景，赫连仪只想晕倒。


    楚回舟运起仙力，往下投了一个火球。


    莹白色的火光一触及到那些毒虫的上缘，竟就化为光烬，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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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他拧了眉，竟直接飞身而下，将将要踩到虫子时，那些虫子像是感应到了他，纷纷往他的方向涌，露出下方深不可测的洞口，楚回舟适时收力，踩着峭壁飞回来，跟天仙似的。


    “一靠近他们，我的仙力就被消解了。”他没什么表情，说出的话却令人绝望。


    赫连仪惨然道：“那怎么下去，这下去了要被扎成了肉球吧！”


    “方才那些渊魔是怎么过去的？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


    冼清尘扒着洞口幽幽道：“刚才虫子动的时候我瞧见了，下面有洞。”


    那些虫子像是用自己的身体结成来了一张网，你攀着我的尾勾，我咬着你的身体，彼此联结，密不可分。


    楚回舟朝赫连仪摊手：“可有吃食？”


    赫连仪躲到一处安全的角落，在自己的芥子灵袋中找寻一番，找出一只还热腾的烧鸡。


    他居然还随身带着烧鸡。冼清尘多少有点错愕。


    楚回舟却深知他个性，拿了烧鸡将其扔下去。


    热腾的烧鸡落在虫子堆上，竟没有虫子感兴趣，慢慢地四散开来，任由那只烧鸡缓缓沉下去，最后不见了踪迹。


    楚回舟顿时明白了：“魔界边缘，唯有抛却一切者可入，唯有为一执念舍生死者可入。原来是这个意思。”


    但凡有一点退缩，修士无法控制自己用灵力保护自己，就会立刻被虫群吞噬。只有完全不施展灵力法术，才有可能通过这道关隘。


    赫连仪犹豫道：“要不，今天就算了？怎么可能完全放任自己滑进去！这不是要老命了吗！”


    只是看一眼虫群，赫连仪觉得他又要晕倒了。


    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孔雀见过的最大的毒虫就是蟑螂。


    细密的啃咬声不断传来，如一场绵雨，刮挠着耳膜。


    冼清尘担忧陈栀安危，现在这世上，陈栀算是他的亲人。


    他定了决心，道：“我下去。”


    “你！？”赫连仪一副“你疯了吧”的表情。


    冼清尘道：“我本身就没什么灵力，二位都是得道之人，不好平白无故折在这里，我下去最合适。”


    他没等楚回舟说话，便朝前跳下去，赫连仪拉都拉不住，眼睁睁瞧着他落在虫堆上，赶紧捂住了眼睛。


    饶是有些紧张，冼清尘还是控制着自己的灵力不要运转，毒蝎骇人，他便闭上眼睛不去看，波浪般的起伏，虫子爬过皮肤的感觉，他的神经一下一下跳动，几乎要控制不住浑身拍打。


    可想想陈栀，冼清尘就忍住了。


    他爱爱他的人，可以舍去生死。


    正当毒虫淹没过他的胸口时，又有一人跳下来，冼清尘睁眼一看，居然是楚回舟。


    他竟然敛了所有仙力，神色泰然，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释然。


    上方传来一声惊恐的叫骂：“爹的你们都下去了我怎么办！”


    怎么办？


    把自己凉拌了吧！


    赫连仪欲哭无泪。


    冼清尘的视线慢慢被虫影所遮蔽，他想不通。他是为了陈栀，楚回舟又是为了什么？他根本没有必要冒这个险，独一无二的仙尊怎么这么莽撞？


    眼见两人的头顶渐渐看不见了，赫连仪“草”了一声。


    他眼睛一闭，腿一伸，什么也不去想了，直接头朝下往下坠。


    他与楚回舟的兄弟情，赫连仪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