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棺罢。”


    容灵语先前瞧着大狐狸模样，正欲出言安慰，忽闻她如此说，惊讶地挑了挑眉，这着实超出了自己的预想。


    绥绥见她疑惑神情，嘴角勾了勾，侧头靠在容姑娘肩上，轻声说道：“安心罢，我并无过多悲戚之情。”


    “母亲已是离开太久，我并未觉着能与她再见，如此情景亦是早有预料，只是未曾想，是以此等方式。”


    “先前同你所言确然属实，可虽被其逐出青丘，我却不曾怨恨，彼时我已是瞧出，母亲她定有难言之隐，如今亦在寻当年真相。”


    “此时开棺，大抵是欲彻底断了念想罢，且，我还欲瞧瞧，这里头是否存有当年相关物事，她，又走得是否安宁。”


    “若是母亲怪罪下来，由我一人承担。”


    说罢，大狐狸又在小姑娘颈侧蹭了蹭，这才缓缓走向石室正中的巨大棺椁。


    感受着颈上残留的湿意，容灵语低了低头，却并未将其道破，只是默默跟在绥绥身后，同她一齐绕着棺椁环视一圈。


    棺椁通体漆黑，上头绘着红色的纹样，大多为九尾形状，掺杂着些许兽面纹等常规纹饰。


    先前几人还在担忧，不知先前那伙人是否曾开过棺，只怕里头尸身有所受损，可此时查看，却发觉这巨棺上全无移动痕迹，唯有顶盖上有一圆形凹槽。


    容灵语见此，好奇地从怀中掏出挂坠，小心翼翼地放了上去，正如她所料，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怪不得说是墓主人的要紧物事，原是从人家棺材盖上扣下来的啊，却又还未曾开过棺，想来是被这巨大的棺椁吓着了罢。


    “不必还回了。”小姑娘正欲将那坠子留在上头，忽听绥绥对自己如此说道，疑惑地眨了眨眼，歪头望向她。


    只见大狐狸朝她摇了摇头，解释道：“这坠子自此而出，翻山越岭，最终竟还是到了你的手中，想来也是有缘，大抵是母亲也觉着你好罢。”


    绥绥说着，见容灵语跃下，伸手抚了抚坠子上头的九尾玉雕，复又抬眼望向小姑娘。


    “母亲想来，应当再也无缘得见你的模样，这坠子，便当做她赠与你的罢，且，这上头全无怨气，想来并非甚么阴司物事，便是拿着亦无甚大碍。”


    小姑娘听大狐狸如此说，犹豫一会儿，忽地拉住她的手，小跑到石室入口，一手握着挂坠，一手牵着绥绥，朝着那棺椁缓缓跪下，三拜九叩。


    其余众人见此，赶忙避在两旁，也是朝着棺椁拜了拜，随后又退到了石室外头，为二人留出空间。


    绥绥望着身旁神情郑重的小姑娘，感受着手中温软，双唇微颤，她未曾想过容灵语会如此，此时瞧着这一幕，只觉心脏似是被人握住，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她早已被小姑娘带着跪下，此刻阖了阖眼，亦是朝着那棺椁拜了下去，她从未对他人如此，可眼前是自己的母亲，而身旁即为自己的爱人。


    容灵语见她如此，知晓她们之间最后的隔阂已然消失，登时双眸漫上水雾，眉眼弯弯，微微笑了。


    待大狐狸直起身，缓缓伸手，轻拭小姑娘面上泪痕，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心中明了，复又抬眼，望向前头那巨大棺椁。


    容灵语深吸一口气，郑重开口：“凡女容灵语，于此，拜见青丘九尾大人。”


    “小女斗胆，对令爱芳心暗许，得其回望，实属三生有幸。”


    “虽不得见大人华颜，唯有于此告慰，小女只愿得与绥绥相守，往后生生世世，山海不移。”


    言罢，小姑娘咬了咬唇，侧脸望向一旁的大狐狸。


    绥绥紧了紧二人握着的手，望着面前棺椁，缓缓说道：“母亲，我来看你了。”


    “彼时，你常唤我绥儿，我是以自名绥绥，字云蕖，你听着，喜欢么？”


    “当年，你将我逐出青丘，面上虽是凶恶，可我能觉出你心中不忍。”


    “不知于那之后，你可曾忧虑，可曾后悔，无论当初如何，如今，请安心罢。”


    “如方才所言，绥儿，已是长大了，心中亦有所寄，往后余生，绥儿，有人陪着了。”


    “灵语虽为凡人，可既然母亲能找着父亲，绥儿又何尝不能呢？”


    “无论她去往何方，绥儿定会寻到她，与她两厢厮守，永不相离。”


    二人又重重地磕了头，缓缓起身，携手走到巨棺前，伸手抚上。


    “母亲。”绥绥轻言道。


    容灵语抿了抿唇，眨了眨眼，终是下定了决心，亦是轻声唤出。


    “母亲。”


    轻风拂过，夹杂一声含笑长叹，停留稍许，终是飘然而去。


    小姑娘望着手中挂坠，只见九尾浮雕光华流转，如梦似幻、醉人心魂。


    “她，应允了呢。”大狐狸轻轻靠在她身上，亦是看着那挂坠，微笑道。


    “嗯。”容灵语点了点头，眸中尽是欢喜。


    待坠子收好，二人将外头几人唤回，绥绥变回狐身，将那外棺沉重的上盖挪开，小心翼翼放在一旁。


    众人探头一看，只见里头除棺材外，夹层内还放着许多玉器，想来便是陪葬品了。


    此番毕竟不是来盗墓的，几人自然不会对那些宝贝起贪念，更何况这还是青丘九尾的物事。


    随着棺钉逐个撬起，其中却并无酸腐味传出，唯有淡淡暗香飘来，几人急忙捂住口鼻，如此异常之事，莫不又是毒？


    正警惕着，却见绥绥朝她们摆了摆爪子，解释道：“天狐化骨，洁白似玉，不腐不臭，如有暗香。”


    几人这才放下手，可仍是眉间微蹙，现下看来，里头确是天狐无疑了，先前仅存的一丝侥幸终是落了地。


    待得棺盖完全打开，内里景象终于呈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棺底竟是躺着两具尸骨，较小的人形骸骨躺在正中，身上所着华服已然腐烂殆尽，唯余几块发黑布料盖在上头，却并不影响他人知晓其身份。


    “夏杼。”容灵语轻声说道，本以为中央墓道才是通往他的墓室，如今看来，竟是同九尾狐葬在了一起。


    在夏杼尸骨周围，环绕着一只巨兽骨骸，二者头骨相靠，似是那人正窝在巨兽怀中酣睡，正如其生前一般。


    容灵语一眼便瞧出，这头骨正是狐狸，又见棺尾蜷曲的九条尾骨，这巨兽身份不言自明。


    “青丘九尾大人。”阿雪望着那尸骨，略微失神，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见着这仙狐，更遑论以此等方式。


    绥绥看着母亲遗骨，眨了眨眼，将眸中泪珠抿去，细细察看，见其上并无伤痕，长舒一口气。


    正待她欲合上棺盖之时，忽听容灵语处传来一声惊呼，侧头看去，只见小姑娘正指着巨狐左爪，示意她赶紧瞧瞧。


    大狐狸疑惑望去，待看清后，亦是瞪大了眼，那玉白骨爪中，正握着一卷羊皮，见此，她赶忙放下棺盖，小心翼翼地将羊皮取出，又变回人形，将其拿到众人跟前。


    那羊皮摸着甚是光滑，显然是经过特殊处理，纵使历经数千载仍未腐化。


    几人大致阅览，便知着上头所记，正是夏杼同九尾的故事，且这记载明显分做两段，字迹截然不同，显然并非一人所著。


    前半部分遣词用句极为工整精简，想来是史官所写。


    上记夏杼为奸人下毒，彼时神仙尚未匿迹，众医便提议以九尾狐肉解毒，天佑大夏，在不久后竟真是寻得了这仙兽，至此此事了结。


    以上同史实以及壁画记载并无太大区别，几人也便只草草略过。


    而后半部分却截然不同，从那称呼看来，竟似是夏杼亲手所写。


    “彼时，吾本道已是时日无多，几欲交付后事，却不料那一日，他们竟真捕来了九尾，请吾去瞧瞧。”


    “待吾见着那巨狐，立时发觉怪异，如此庞然巨物，堂堂仙兽，怎会如此安然伏在地上，甘愿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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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人束缚？”


    “吾命他们解了绳索，将那仙狐请入帐中，又屏退众人，方才询问其来意。”


    “却不料，那仙狐言道，她只是为救吾而来，其甚至当场剖下血肉，置于吾面前。”


    “吾十分诧异，可事已至此，再无回头，只能将那肉吃下，便觉周身通畅，毒病竟是已解。”


    “为表谢意，吾请仙狐暂居此地，酒肉招待，那仙狐似是乐于此事，并无离去之意，见此，吾心中甚喜。”


    “九尾仙狐，明君盛世方现，定是天佑大夏。”


    “当晚，吾做了梦，梦到吾成了那仙狐的夫，与她朝夕相伴，举案齐眉，其间还诞有一女。”


    “可吾是凡人，终究是先去了，只留她同小女二人，留守世间，吾不愿如此，却又唯有如此。”


    “如今，吾又遇着了仙狐，莫非，是她来寻吾了？”


    “待天将明，吾便醒了，犹记昨夜梦境，赶忙去寻仙狐，见她仍在此地，方才安心。”


    “仙狐听闻吾之言后，竟是落下泪来，随后化作一貌美女子，与吾相拥而泣。”


    “那日后，吾便向众人宣告，此为吾的妻。”


    “吾之一生，至此，了无遗憾。”


    羊皮上的记载便结束于此，众人看完后，皆是沉默许久。


    “青丘九尾大人，是为了解夫君的毒，自愿被捕的？”涂山踏梅揉了揉眼，率先开口道。


    “如此看来，是的。”绥绥答道，其实先前于那古尸处瞧见壁画时，她心中便已是有所猜想。


    “可，即便如此，为何她往后再未返回青丘？九尾仙狐年岁无穷尽，她又为何会在这棺中？”容灵语觉出不对，皱眉问道。


    大狐狸摇了摇头，这其中仍存许多疑点，可如今她也想不通，便又将那羊皮翻来覆去仔细查看，瞧见背面最下方绘着几座青山，正是青丘模样，登时心中明白。


    “这般困惑，大抵是得回青丘，方有解答了。”绥绥指着那群山，朝众人说道，容灵语见此，也是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此处已无甚要事，众人便决定离开，以防那羊皮仍有蹊跷，绥绥决定将其拿走。


    将要盖上棺盖时，眼尖的小姑娘发现那九尾骸骨似有些不对，待她细细望去，才发现居中那条尾巴的尾尖骨竟是消失不见。


    看着其余尾尖渐变为粉色的似玉的骨，容灵语明白了什么，隔着衣裳，紧紧握住了那枚挂坠，其上传来丝丝暖意，似那巨狐正将自己包裹。


    原是如此，小姑娘心道，你一直都在这里看着，对吧？


    无人作答，唯有一阵轻风，缓缓自她脸颊拂过。


    众人将棺椁复原后，朝其拜了拜，这才离开。


    几人又回到了来时的岔路，现下唯余中央甬道未去，众人便也不再犹豫，直接朝里走去。


    容灵语心中仍是疑惑，这墓主都已寻到，中间这条道又是去往何方？总不能是出口吧。


    却不见一旁大狐狸在进入甬道时，面色僵了僵。


    绥绥伸手摸了摸那道旁青砖，眉头紧皱，此处为何会有伪装术法的残留气息？


    且明显是出自仙狐之手，莫非是母亲所为？她又在隐藏什么？为何此时已是消失了？


    这墓道与先前明显不同，因着墓中并不通气，其余甬道皆是残留有那盗墓贼的气息，可此处竟毫无生人气息，察觉此事后，大狐狸更是疑惑。


    行不多时，众人已能望见甬道尽头，此处通往的竟不再是石室，而是又一间大殿，且比之存有古尸那间，竟还要宽广几分。


    可待众人行近，看清那殿中物事后，皆是脊背一凉，已是有些不敢往前。


    这殿中所放，比之能远远瞧见形体的古尸，更让人不寒而栗。


    那是一个棺材，与青丘九尾棺椁相比，当真乃小巫见大巫，甚至比之常规棺木，都还要小上不少。


    那是一个婴孩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