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衣服？”许英兰有些惊讶，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扫视。


    不是说大棚底的衣服不好，只是和任平生相比，那里的衣服确实算不上多讲究。


    “你不都是在大楼里买衣服吗？”孟春景睨着他问。


    任平生顶着一张红脸，闷闷地说，“谁规定我一定要在大楼里买？”


    “……”孟春景一噎，点头不说话了。


    许英兰问，“平生，你想要啥样的衣服？下午我拿回来你试试？”


    “不，不用这么麻烦，”任平生忙说，“阿姨，您去忙，回头我自己去您摊上选。”


    “好歹说说你想穿啥样的，万一我摊上没有，我正好今天进货，也好留意一下款式。”


    “款式……”任平生吞吞吐吐，那表情就像是谎话编不圆的孩子，“普通的款式就行，衬衣……还有裤子……”


    许英兰笑着又问，“啥颜色？”


    “……都行。”


    “我瞅着浅蓝衬衣也挺好看，回头你试试？”许英兰建议道。


    任平生连连点头，仍是那句，“行，都行。”


    孟春景匪夷所思地看着他，这么久了，还是头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了“憨厚”的气质。


    许英兰说：“那我这就去进货，得下午才能出摊，平生啊，你晚点去摊上找我，可别跑空咯。”


    任平生点点头，“我知道了。”


    许英兰又看向孟春景，一边往外走，一边语速很快地补了一句，“瞅瞅你，再瞅瞅人家平生——赶紧拾掇拾掇吧……”


    孟春景一愣，低头看看自己——皱巴巴的灰裤子，皱巴巴的红背心，开裂的白色凉鞋；再看看任平生……


    孟春景快速收回视线。


    一种自惭形秽的心理，让她根本不想看他第二眼。


    孟春景低下头，快步走到门口，从门边橱柜上取下牙缸、香皂，往盆里一放，端着出了门。


    然而此时才发现自己只顾着跑，竟忘了舀水。孟春景懊恼地叹了口气，返身回去，一抬头，迎面看到任平生拎着水桶走出来。


    她停下脚步，尴尬地站着，一句“谢谢”就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任平生走过来，把水桶放在她腿边。


    孟春景到底是没吭声，俯身往牙缸里舀了一瓢水，挤好牙膏，蹲下刷牙。


    整个过程她都没看任平生，可分明能觉察到任平生的目光几分探究地落在自己身上。


    终于在她刷完牙，漱好口后，任平生低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孟春景抿掉唇边的水迹，拇指抠着牙缸杯口，言不由衷地回答，“没怎么啊。”


    “没怎么？”他端详她的神色，须臾，叹了口气，“是不是我又说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没，没有！”孟春景摇头否认，“你对我家帮助那么大，怎么会惹到我？我对你只有感谢，哪儿敢不高兴？”


    她明明没有阴阳怪气的意思，可这语气强烈的反问句一说出口，就很明显的带上了某种感情色彩。


    任平生显然也听出来了，他似乎有些生气，可又似乎不是，他看着她，怪话脱口而出，“因为凌志？”


    “凌志？”孟春景心中不解，皱眉问道，“关凌志什么事？”


    任平生张了张嘴，仓惶躲开她的目光。


    孟春景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突然脑中一闪，指着楼下的灯柱，问，“昨晚站在那儿的人——不会是你吧？”


    “不是！不是我！”他慌忙否认，然而语速太快太急，倒让人能看出了心虚的意思。


    “不是你吗？”孟春景觑着眼瞧他，目光上下移动，越看越觉得像，“昨晚我和凌志就在这儿说话，看到那边站着一个人，虽然看不清脸，可身形高矮就是你的模样。”


    “是吗？”任平生突然转过头来，“你和凌志在这儿聊什么？”


    孟春景一愣，“也没聊什么，倒喂了半天蚊子。”


    说话间，目光落在任平生手臂上，他的皮肤格外白净，因而那几处蚊虫叮咬过的痕迹便愈发明显。


    “看来你也喂蚊子。”孟春景愈发肯定，昨天站在灯柱下的人就是他。


    任平生没接她的话，好一会儿，却突然幽幽地冒出一句：


    “看来你和凌志关系挺近的。”


    孟春景点点头，大大咧咧地说，“当然了，我和凌志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


    任平生面无表情地重复着这四个字，语调有些奇怪。


    孟春景就算再迟钝，也能感觉到他声音里的冷淡和嘲讽。


    她的表情随之冷下来，压着声音问，“你什么意思？”


    任平生看向远处，那里天边透红，映着他阴晴不定的脸。


    “没什么意思。”他冷哼一声，“真没意思。”


    这话显然意有所指，瞬间把孟春景惹怒了。


    “那你阴阳什么？”她冷声质问。


    “我……”


    任平生才要开口，恰在这时，凌志端着盆、拎着桶，推门走出来，他睡眼惺忪，看到栏杆处的两人，眼睛瞬间睁开，目光落在任平生身上，显然几分意外，清清嗓子招呼道，“早上好。平生，你怎么来了？”


    这话本无他意，可仿佛戳中了任平生的逆鳞，他的目光如冷箭一般射过去，毫无波澜地反问，“我不能来？”


    凌志愣住，讪笑道，“不，不是……我就是觉得挺意外的，一大早就见你……”


    任平生没答话，又看向远处天边，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太阳又升起了一些，红通通的，并不耀眼，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映着日光，也是红通通的。


    他分明是在生气，生闷气。


    孟春景也跟着来气。


    这不是莫名其妙吗？


    孟春景不只觉得任平生莫名其妙，她觉得自己也挺莫名其妙的。不仅如此，她还觉得自己心眼变小了，对别人尚不明显，只要遇上任平生……也不知是怎么了，这段日子跟任平生相处，高兴的时候是真高兴，发自心底的高兴，可生气的时候也是真生气，莫名其妙的生气。


    今天看来，任平生好像和她一个毛病。


    也许她和任平生压根就不适合做朋友，本来嘛，任平生都喜欢上张晓巧了，她要是还腆着脸和人家做朋友，张晓巧知道了肯定要多想的。


    算了算了，就这么着吧。


    孟春景心烦意乱，往盆里舀了一瓢水，闷头开始洗脸。


    一旁，凌志讪讪地站了一会儿，走到栏杆边，也开始洗刷。


    凌志在刷牙，没法说话；孟春景脸上打了香皂，闭着眼，也不言语。


    任平生站在他们身侧，纹丝未动，自然也是一声不吭。


    孟春景和任平生忙着生气，自然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只有凌志，他只能低着头使劲刷牙，都给牙刷出血了。


    另一边，孟春景手指在脸上胡乱打圈，滑腻腻的肥皂沫布满整张脸，她闭着眼，冷不丁想起昨晚的噩梦，心里因而生出一个念头。


    她突然很想去看一看那个女孩——哪怕是偷偷看一眼。


    她想找个人陪她一起去。


    孟春景骗不了自己，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任平生。


    这个念头瞬间被理智遏制，她猛地摇头，下意识睁开眼，肥皂沫随即流入眼中。


    孟春景闷哼一声，忙用手搓眼睛，身旁旋即传来任平生清冷的声音，是一句毫无感情的提醒：


    “用水冲。”


    孟春景忙捧起一捧水，朝脸上、眼睛上泼洒。被水冲洗后，眼中的刺痛感才渐渐消失。


    她睁开眼睛，回头，没看到任平生的身影，朝另一侧转身，看到任平生已经走到了楼梯口。


    孟春景看着他的背影，恍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凌志。”她收回视线，看向身旁仰头漱口的人，凌志含糊地“嗯”一声，把口中的水吐掉，一边擦嘴一边看向她，问，“怎么了？”


    孟庆祝犹豫片刻，对上他干净的目光，下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说，“你能陪我出去一趟吗？”


    “去哪儿？”


    “去见个人。”她看着他，问，“你有时间吗？没有就算了，我找丛秀云陪我……”


    “有，我有时间。”他问，“什么时候去？”


    孟春景想了想，“吃完早饭？”


    凌志痛快点头，“行。”


    洗刷完，凌志回屋吃早饭，孟春景家里没做早饭，只有昨晚剩的凉馒头，她就着咸菜凑合了几口，然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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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调度室找丁云舟问那个村子的地址。


    丁云舟好奇心胜，好一通盘问，孟春景则是一通扯谎，好不容易问来村名，火急火燎地跑出调度室。


    她边跑边看向筒子楼，果然看到凌志凭栏站着，显然是在等她。


    “凌志！”隔老远，孟春景就扬声喊了一嗓子。


    凌志看到她，挥手示意，问她，“什么时候走？”


    “现在！”孟春景喊，“你下来咱就走！”


    “好，就来！”凌志沿着走廊朝楼梯口走去。


    孟春景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他。


    没一会儿，凌志从一楼的楼梯口跑出来，看到孟春景，他温和地笑着，说，“走吧。”


    孟春景等着他，直到他走近，才和他一起朝厂区大门的方向走去。


    “咱去哪儿？”凌志边走边问。


    “张家庄。”


    “哦，不算远。”


    “你去过？”


    “去过，咱班张大奎不就住那儿吗？之前他带我去过。”


    孟春景点点头，“那咱快走吧。”


    顺着国道一直朝北，过三个路口，往东走，过马路，走进一条宽敞的街，一直朝东，穿进一条一条宽窄不一的小巷，终于看到“张家庄”的村界牌。


    “到了。”凌志指着巷口一栋房子，笑道，“郭大奎就住那家。对了，春景，你来这儿找谁？”


    孟春景垂下眼眸，其实她并不知道那女孩的名字，只知道她姓张，住在张家庄，仅此而已。


    “要不……要不咱先去找张大奎吧。”


    凌志愣了一瞬，目光有些疑惑，犹豫片刻，没有多问，他笑着点点头，“也行。”


    开门的是张大奎的妈妈，孟春景学着凌志，喊她“婶子”，婶子认得凌志，热情地招呼他们进门。


    “大奎！喂完猪赶紧出来，你同学找！”她冲屋后喊道。


    “谁？让他自己进来，我忙着伺候猪老爷！”声音从屋后传来，除了张大奎的声音，还有“呼呼哼哼”的猪叫。


    “臭小子！”张大奎他妈扬声嚷嚷，“你架子大得很！”


    转而又对凌志和孟春景笑道，“你们等会儿，他喂完猪就来。”


    凌志来了兴致，问春景，“你在这儿等，我过去看看？”


    “一起吧。”孟春景说。


    张大奎妈妈连忙阻拦，“臭烘烘的，你们可别去。”


    “没事，婶子，我们不怕臭。”


    孟春景跟在凌志身后，沿着铺就的青砖石，一直走到院墙旁，院墙和房屋之间，是一条二尺有余的潮湿夹道，沿着夹道朝屋后走，猪的哼叫声越发响亮。


    “张大奎。”凌志突然停下脚步。


    孟春景从他肩膀上方看过去，只见张大奎腰上系着围裙，正一手拎桶，一手拿勺，听到声音，他一脸呆愣地站在那儿。


    他的身侧是一道矮矮的栅栏，两头体型肥大的猪正把鼻子拱进石槽里“呱唧呱唧”地吃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猪尿骚味，有些刺鼻，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以减少气味对鼻腔的刺激。


    “你们怎么来了？”张大奎把桶一放，勺子往桶里一丢，小跑过来。


    凌志看着栅栏里的猪，笑道，“你这猪老爷养的很肥嘛。”


    “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呢？”张大奎笑着脱下围裙，又问孟春景，“你咋也来了？”


    孟春景不想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道，“我想找你打听一个人，是……你们庄的。”


    “谁？”


    孟春景在心里想好措辞，几分斟酌，试探道，“你们庄上有个高中女生，她遇上了不好的事……前段时间还上了报纸……”


    “嘘！”张大奎眼睛倏地张大，指了指身后的院墙，示意她小声点。


    孟春景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看向他身后的院墙。


    张大奎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极低，“是张晓巧，就住我家隔壁。”


    孟春景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猛然炸开。


    “你说她是……谁？”孟春景声音发颤，不只是声音，她觉得连胸腔都在颤抖。


    张大奎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再一次重复那个女生的名字。


    孟春景没有听错，他说的，确实是张晓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