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看起来有些落山的趋势。


    越瑛正陪着许导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你不用紧张，慢慢来。过两天拍摄的时候反正我也一直都在现场，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来找我。”


    许导嗓音温和，看向越瑛的目光分外慈爱。


    已经年过半百的他，依然对影视行业充满希望与热爱，并且誓要把眼前这个好苗子给培养起来。要是以后越瑛想去拍电影的话，许导也打算让她来接自己的班。


    越瑛点点头。


    自从有了许导的赏识，编剧里再也不会有人随意把杂活塞给她去干，又或是对她像以前一样怠慢。现在越瑛身处的工作环境一下子清净了许多，这使得她拥有了更多提升自己和打磨作品的时间。


    不论有没有得到行业前辈的赏识，果然只有自身的能力强大起来，人才会更有底气和自信。


    太阳渐渐西沉。


    “你去坐一会吧，我平时习惯锻炼了不累。你们这些小年轻最近在组里熬得都不分昼夜的，得自己学精一点，见缝插针找时间休息呀。”


    许导他身子骨还是蛮硬朗的，他看了看摄像组那边架起了设备的地方，伸手一指。


    “喏，那边有个用来垫器材的苹果箱，你去坐一会吧。正好离他们摄像师也近，过会拍日落的时候也方便你在旁边盯着。”


    越瑛心想也是，于是提着大声公走了过去。


    苹果箱是行业从业者们说顺口了的称呼，其实最开始这些小木箱只是用于帮演员在拍摄中垫脚增高。现在它们多被用来架设器材，辅助增高，平时工作人员站累了也常常坐在上面歇脚。


    越瑛从小山岗那头走来，一路上路过了好几个摄像老师。


    他们似乎是太过不拘小节了，身上已经弥漫起了一股难言的汗气味。


    越瑛微微皱眉。想着大家同在一个组里共事也不容易，为了给他们留点面子，她硬生生地克制住了抬手掩住口鼻的冲动。


    只是，她渐渐发现那些男摄像们看向她目光中似乎夹杂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八卦味道，越瑛感到有些奇怪。


    当越瑛走到苹果箱前正要坐下时，猛然有双男人的大手扯住了她的手臂，迫使她重新站立起来。


    “我怎么记得咱们圈子的老惯例是，女人不能坐苹果箱吧。”


    执行组组长语气认真，又好像带上了几分犹疑似的向身边的几位老摄影师确认。


    如果不是他的一双手把越瑛的手臂攥得死紧，近乎于故意把她扯痛，越瑛可能也会被他的这种态度暂时蒙蔽。


    “你先把我放开。”越瑛的第一次挣脱无果，她瞪起双眼，伸出另一只手去掰执行组组长的手，终于是把他狠狠甩开。


    执行组组长笑了一声，似乎是并未觉得刚才有哪里不妥，他继续发问道。


    “摄像老师们，我应该没记错吧，不是说让女人坐了苹果箱，接下来的拍摄就容易不顺利吗？”


    那些围在他身边吃瓜，知道眼前这个女编剧好像和组里的艺人关系有些不清不楚的摄影师们有些兴奋起来。


    什么嘛，刚才看她拿着个大喇叭发号施令的，还以为是个小领导呢，原来是个靠男人的关系户。


    而这群顺直扎堆的摄像师本来就不怎么看得起那些每天化着精致妆容出现在他们镜头里的男艺人，这下子都开始明里暗里地挤兑起越瑛来。


    “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土木工程以前也比较忌讳的呢，都说女的阴气重，不能下矿，容易招来危险连累大家。”


    “听说之前有个微电影的组，里面都是些不懂事的小年轻，不仅开机时没烧香，还让他们的女制片坐在苹果箱上歇脚，听说最后拿出去投奖，赔了个血本无归啊！”


    “就是，我还听说……”


    望着眼前这群突然像磕了什么似的突然激动起来的男摄影们，越瑛拧起眉。


    果然这世界上像黎苗那样温和、像许导那样敬业的男人还是太少了，多的是眼前这种抽象普信男。


    他们似乎在生活中做惯了loser，永远都被更高一级的领导压制，于是特别享受这种口口相传、围猎女人的氛围和感觉。


    看着这群男人唾沫横飞，全然陶醉的样子，越瑛有点想吐。


    起先她还顾忌着过两天就要开始录制，现在如果和他们吵起来不利于拍摄工作的展开。但是见这群人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说越起劲，越瑛终于忍不住了，开口怒怼在场的所有人。


    “你们在矫情什么？满大街都是女人，怎么没见到男人一出门就被克死呢？”


    突然被怼，还是按照他们刚才自己说的那一套逻辑顺下来的。一群摄影师们愣了又愣，一时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你……”


    这编剧看着是个小姑娘，应该很好欺负才是，怎么牙尖嘴利的？


    “女人在一个破木箱子上坐下来歇歇脚就能害你炸组、害你赔得血本无归？笑话！”


    越瑛冷笑一声，她眼神犀利地扫过正一步步往人群外挪动的执行组组长。


    “私以为，在影视创作的过程中，人心齐比什么都重要，只有理念一致才能拍得出好片子。希望大家不要被有心人蒙蔽了双眼，成了替别人出头的那一个。”


    那执行组组长趁着这会人多，垂着头快速溜走了，独留这群被当枪使的摄像留在原地，他们这会正被越瑛嘲讽的话语羞恼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其中一个老摄像刚想再开口同她争辩几句，就被身旁的人拉住了袖子。


    那人努努嘴，示意了一下越瑛身后。


    老摄像微微一愣神，偏了偏头，就看见他们最为严肃敬业的许导正向这个方向走来。


    瞬间，这群拍摄团队挂靠在许导手下的摄像们纷纷噤声。他们上头的领导都还要靠着大导演的荫蔽过活呢！


    谁也不想现在去触许导霉头，万一为了打几句嘴炮而丢了饭碗，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不过这群摄像也是记仇的，他们彼此之间互换了个眼神，故意没有提醒越瑛，任由她继续数落大家。


    眼前这群又坏又蠢的男人突然集体闭嘴，越瑛微微一顿。


    这是……这么快就意识到他们观念的错误了？


    结果等她再仔细一看，就发现他们之中时不时有人望向自己身后。嗐，还以为这群男人这么快就学会了自我反省，原来只是顾忌有其他人来了。


    越瑛转头，这才看清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居然是许导！


    一时间，越瑛竟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心虚。她不知道许导在这里站了多久，又听见了多少。


    万一许导没看见这群人刚才那副胡搅蛮缠不讲理的样子，只听见她越瑛这样怼他们，岂不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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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觉得自己之前看错了人？


    越瑛心里有点没底，倘若今天是高义又或是其他领导站在这里，她都不会有任何忧虑。


    只是许导和其他人不一样。


    许导对她有知遇之恩，越瑛也诚心把他当作自己老师，自然也不希望在恩师面前留下不好的形象。


    她默默叹了一口气，希望许导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就让自己给他们道歉。


    这样想着，越瑛心里有些惴惴的。她抿唇看向许导，等待着他的开口。


    从刚才站到这里时就一直木着脸的许导此刻终于发话了——


    “一个两个的，都没开化吗？思想这么迂腐！”


    许导的呵斥声犹如一场惊雷，劈落在摄像们身上。好几个过来围观的小年轻当下就忍不住发起抖来。


    都说这许导为人严肃，一贯把“戏比天大”奉为行事准则，眼里容不得不把拍摄当回事的人，今天可真是让众人近距离感受到了。


    “是不是看到人家年纪轻轻就能当上编剧心里不服？故意拿那些行业陋习和本来就不公平的隐性规则来找小姑娘茬，算什么男人？”


    “在我这里工作，年龄和资历都是其次，想要把事情做成的诚心才最可贵的，影视行业并不缺你们这种喜欢找事的人，不要再让我听见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话！”


    “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走。”


    许导沉声撂下一句警告，目光沉沉地在众人脸上环视一圈，然后示意越瑛随同自己一起离开。


    围观的工作人员们渐渐散开。


    越瑛跟在许导身后，抬头望了望太阳已经彻底落山的暗红色天空，微微叹了口气。这下是彻底错过了天光，今天的空镜是试拍不了了。


    “怎么叹气了。”身前的许导突然转过身来，看向她的视线依然是那样的温和。


    他语气怜爱，抬头拍拍越瑛肩膀：“下次遇到这种事情可以直接来找我说，老师替你撑腰。”


    “一群老油条！净喜欢拿资历和性别打压新人，我都替他们感到丢人！”说着许导就呸了一声。


    越瑛闻言鼻头有些发酸，“许老师，刚才我那样说他们会不会有点太重了，都是合作伙伴，万一他们……”


    许导眉头一皱，佯装生气地板起面孔，几句话就打消掉越瑛的担忧。


    “你不用怕。他们不愿意干，就让他们结清工资走人，我重新联系拍摄团队过来！你老师我这么多年在圈里也不是白混的，咱们不是那种小团队，不怕被炸组。”


    “倒是你，看起来以前在组里是经常被其他人打压，我这个当老师的看了怪心疼的。”


    许导语气关切，望着越瑛认真开口：“以后有事情就直接跟我提，别跟你老师客气啊，记住没？”


    看着眼前这般护犊子的许导，越瑛心中感激又动容，她微微红了眼眶。


    越瑛用力点头，“我记住了，许老师。”


    而躲在一边看到了二人交流全过程的执行组组长则是心中震惊，这越瑛后台这么硬？为什么连许导都自称是她的老师？！


    他悄悄起身离开，自觉又听到了一个影视圈内的大八卦。


    一想到刚才越瑛让自己和那群摄像都丢了面子，执行组组长简直恨得牙痒。以后想找机会进入电影剧组的他，已经开始暗搓搓地在心中规划着该如何利用这个“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