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洲剑骨以人体部位不同，可分为五等。”


    “一等骨生于额头上三寸，二等骨生于前胸，三等骨生于掌腕，四等骨生于后背，五等骨生于足部。从一到五，稀有程度和威力逐级降低。”


    落葭仙尊不是剑修，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况且修真界天材地宝数不胜数，威力强大的法宝不知凡几。


    至多剑骨天生与主人契合，无需修士磨合，可那也只是针对剑骨主人而言。


    “后来，有人发现主人心境会影响剑骨品质。”


    这关系就像剑与炉火，若主人当时心宁气静，则剑有强神安定的作用；相反，若主人被取骨时满心怨恨，则最后的成剑杀气腾腾，具有极强的攻击性。


    天虹晴还是头一回听说，朗州根骨化剑后背还有这般秘密，她的心随之一沉，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样的发现会让多少身怀剑骨的朗州人受尽折磨而死？


    落葭仙尊继续道：“你应当有所耳闻，我出身赤州，并非煌州人士，每年八月要回一趟祖地。”


    天虹晴点头，她确实听说过，落葭仙尊是赤州人，不过求道在煌州，至于为何如此，就无人知晓了。


    赤州位于大陆西南，若从煌州出发，不想绕路，朗州是必经之地。


    “那年我从赤州回来，途径云鉴山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杀意，寻过去，发现是个被人剖出剑骨的孩子。”


    “云鉴山位于朗州与煌州交界处，那孩子的家人就躺在她身后不远处，距离官道仅仅数百米，旁边有一辆马车陷进泥里，看方向，应该是要去煌州的。”


    “我早就听说过，有人会用秘识别那些身怀剑骨的孩子，提前蹲守，待到他们年满十二岁杀人剖骨。”


    天虹晴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恐怕师妹一家正是对此有所察觉，才举家赶往煌州，然而还是遭遇毒手。”


    尽管落葭仙尊隐去了细节，她还是能猜到，五十五的家人死前多半受尽折磨。


    落葭仙尊的语气冰冷，“他们算盘倒是打得响亮，到头来被自己的恶行反噬，成为剑下的第一缕亡魂。”


    那些人不知道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说一句罪有应得都是轻的。


    然而天虹晴还是不知，落葭仙尊对韩湘的敌意从何而来。


    “仙尊，这事难不成与天河府有关系？”


    听落葭仙尊的语气，朗州境内剑骨买卖俨然成了一门产业。


    天河府作为朗州仙门之首，修士十之八九拥有根骨化剑，甚至剑骨等级还是评定弟子资质的标准之一，重视程度可见一斑，没道理会对这种乱象坐视不管。


    “你以为那些无主剑骨，最后都落到了谁的手里？”


    落葭仙尊嗤之以鼻，“天河府自诩第一剑宗，收徒极为严苛，非男子不收，非朗州人不收，非身怀剑骨者不收，却仍能坐拥数万剑士，真以为朗州人手一把根骨化剑？”


    若身怀剑骨者这么烂大街，这种私底下杀人取骨的生意根本盛行不起来。


    其实稍微一想就能明白，被迫买卖的剑骨数量之巨，修真界却从没见过大量根骨化剑流通。


    而放眼九州大陆，能够合理存在大量根骨化剑的地方只有一处，那就是天河府。


    天虹晴后背冒出一阵冷汗，天河府身为名门正派，若真是靠这种手段维持宗门力量，与魔教又有什么区别？


    “仙尊是怀疑，韩湘的剑骨并非他本人的？”


    落葭仙尊摇头，“那小子的剑骨乃胸骨炼化，确实出自他的本源。”


    她厌恶韩湘，一是因为其出身天河府，就是入了广寒峰也祛不了身上那股味道。


    二则是因为根骨化剑相互间会感应对方的存在，甚至会引发共鸣，强迫另一方现身。


    ※


    根骨化剑，多少剑修求而不得的天赐之物。


    今日之前，韩湘从不知道有人竟会对此避之不及。


    他并不了解朗州和天河府私底下的腌臜，见到五十五的重剑散发浓重杀伐之气，也没想过这和主人从前的痛苦经历有关。


    他只是纯粹地感受到，这把剑和它的主人都在拼命压抑自己。


    “你先冷静下来，尝试和你的剑沟通。”


    韩湘试图唤回五十五的理智。


    “哼，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授课长老不悦道，“是你强行将她的剑唤出来的，你让她怎么平静？”


    他们这些管事和长老可不是没眼力的弟子，就算心里再多想法，起码明面上从不轻慢秋水峰弟子。


    毕竟落葭仙尊不会管弟子间的龃龉，对他们可就没那么仁慈了。


    授课长老只觉自己撞了霉运，待会儿落葭仙尊收拾这广寒峰小子，不会顺带波及到他吧？


    “把你的剑气引入体内，”韩湘对他人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控制剑气在血海中游走，在星海勾勒剑意。”


    这和修士入门的引气入体有异曲同工之处，只不过寻常修士是让灵气入体，而五十五要做的，则是将重剑萦绕的那股剑气吸入体内。


    “你疯了！”


    授课长老忍不住大叫，“这么重的杀气，你叫她引气入体？”


    只怕当场就爆体而亡了吧！


    韩湘却唯恐五十五听不进去，俯身在她耳边说道：“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若是一直不肯面对，日后必成心魔，到时候你的剑就再也不受你控制了。”


    “你希望看到那种场面吗？”


    “你会所有失去理智，向身边最亲近的人挥剑。”


    五十五的脸色愈发苍白。


    越是在痛苦之中，头脑反而更加活跃，那些早已被刻意掩埋的零星片段被逐一擦亮。


    “爹爹。”


    集市上人流涌动，扎着羊角辫的女孩靠在男人怀里，“我后背好痒。”


    “嘘！”男人连忙四处查看，见无人在意才松了一口气。


    “玉儿不要怕，这是你仙资的证明。”


    男人上一秒还在警惕，现在又将女儿往上掂了掂，笑弯了的眼睛里满是骄傲。


    “爹的小玉儿，以后会成为天上使剑的厉害仙子！”


    昏暗的灯光下，女孩拥被而起，走向木桌旁正缝补衣服的妇人。


    “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娘把手上的做完就睡，”妇人摸了摸女孩的头发，“你赶紧去休息吧。”


    女孩一言不发地躺在床上，却没闭眼。


    她看着母亲将手里的衣服缝完，揉了揉眼，又从竹筐里熟练地拿起下一件。


    “娘补一件衣服，能赚几文钱？”


    女孩坐在墙院下，握紧拳头。


    “都说入了仙门，哪怕是洒扫弟子，一个月也能分得二两碎银！”


    她眼中的小火苗很快又熄灭下去，“可是我听隔壁的柱子说，天河府不收女徒弟。”


    旁边稍大的少女听了，笑着说道：“我们玉儿身怀仙根，说不定天河府一看，立马就破例收徒了。”


    女孩顿时重新燃起希望，“阿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少女点头，一本正经，“那当然了。”


    “玉儿，你是我们全家的骄傲。”


    记忆像是擦亮的火柴，五十五回忆得越多，越能看清心中最想隐藏的不堪。


    根骨化剑，老天爷和娘亲送她的礼物，她身上最宝贵的天赋。


    不知事时因此惶恐，长大后引以为傲。无数个夜晚她翻看日历，盼望十二岁生辰早日到来。


    等那一天真到来了，她却被颠覆，被打碎，被迫重新组合成一个陌生的人。


    她有了仙剑，入了仙门，拜了顶好的师尊。


    可是爹，娘，阿姐。


    玉儿更想要你们回来啊！


    五十五眼角流下一滴眼泪。


    “废物。”


    “就算没遇到意外，也是废物。”


    “心魔”笑嘻嘻地说道。


    “你爹娘要是知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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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们舍了命保护的，不过是仙门里最底层的庸才，九泉之下都不会安息的。”


    它幻化成与五十五一模一样的少女，“你说，杀了你全家的人，和宗门里天天羞辱你的人，谁更可恨？”


    五十五没有回答。


    “都可恨！”“心魔”挥舞双手，“前者已经死了，被你杀了，你那时候做得很好！”


    “现在，去杀了剩下的人吧，”“心魔”道，“去向爹娘和阿姐证明，你不是废物，他们没有白白牺牲。”


    韩湘见少女睁开双眼。


    五十五双目黝黑，没有一丝眼白，一抬手，那柄重剑不知何时握在手中。


    韩湘心里咯噔一沉，下意识将她拦在身前。


    却见五十五面无表情地挥出一剑，气势逼人，与平日无害的形象完全不符，然而并未有剑气出现，无人受伤。


    五十五的识海中，“心魔”正捂着胸口缓缓倒下。


    “你……”


    五十五的双目恢复清明，“比起沦为废物，他们更不愿意我成为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那与屠她全家的恶棍有什么区别？


    心魔被斩，五十五顿觉横亘在自己与剑之间的阻碍化为乌有，日夜折磨的梦魇也消失无踪。


    那些死记硬背的知识此刻鲜活起来，甚至不必回想，需要时下意识就知道该如何做。


    血海充盈，星海点亮。


    自诞生就不停铮鸣的重剑终于安静下来，五十五抚摸手里的剑，第一次真正地打量它。


    她想到什么，抬头对尚未搞清楚状况的韩湘道了一句“多谢”，便冲出演武场。


    五十五很激动，甚至忘了剑可以收回体内，身材娇小的少女抱住和自己一般高的剑奔跑，引得不少人侧目。


    一路跑回秋水峰，奔向镜湖，那个她第一时间想告诉的人，此刻正静静坐在湖边。


    五十五鼻子一酸，如迷途已久的雏鸟，飞奔向落葭仙尊。


    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她斩灭了心魔，今后不会再浑浑噩噩地活着，她要努力修炼，不再拖大家的后腿。


    可她最终只是开口道：“师尊，我想起从前的名字了。”


    落葭仙尊抬手，轻轻擦去小徒弟脸上的泪水，欣慰地说道：“好。”


    一旁的天虹晴安静看着，行了个礼，默默退了出去。


    ※


    离开秋水峰，天虹晴忽然若有所感地抬头，一道银光自远方划来。


    那银光还残留广寒峰的冷气，天虹晴没有阻止，任由它钻进自己的识海。


    脑海中瞬间被植入一段画面：


    幽蓝静谧的海底，大大小小的鱼群在穿梭其中，银白色的海沙上，遍布海草与火红的珊瑚丛。


    突然，周围景色瞬间变幻，海下卷起狂浪，鱼儿们惊慌失措游开，阳光投射在海水中的一抹湛蓝被搅乱。


    画面的主人被激流冲出去好几圈，眼疾手快地拽住海草才勉强稳住。


    它昂起脑袋，仰望着上方出现的巨大旋涡，天虹晴也借着沙利叶的回忆，看清远处分庭礼抗的两方势力。


    那是鲛人……与美人鱼？


    尚不及多想，画面切断，她心神一阵摇曳，渊渟仙尊的声音在脑袋里响起。


    “此事非同小可，为防战火波及陆地，四峰应共同出力，遏制战争，关闭通道。”


    “天虹晴，此事由你全权负责。”


    天虹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拉进仙尊们的聊天频道了。


    一道听着就慈祥和蔼的声音说：“天师侄有何需要尽管吩咐，掇星峰任你调配。”


    渊渟仙尊没有说话，不过既然他牵头，天虹晴也不怕广寒峰赖账不出力。


    “嗯？洛妹子怎么不表示一下？”长岳仙尊道。


    秋水峰那边正是感人肺腑的一幕，哪有心情谈论公事？


    下一秒，渊渟、长岳和天虹晴同时感应到一条消息：


    落葭仙尊已退出群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