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七十四章 危巢(一)
作品:《刀下不留神》 客栈内瞬间杀意毕现。
刚帮助众人脱离困境的晁敏,此刻如一座翻不过去的山,身影笼罩在众人面前。
章行岚面无惧色,“这等卷轴自然该归天音宗手中。既然是我的任务,我自然要向前辈讨个答案。”
“笑话!”
晁敏拔刀出鞘,森然刀光刺破了雾蒙蒙的阳光,“你们天音宗放着好端端的盟主之位不当,倒干起强盗做的事情了!刀宗卷轴自然归刀宗所有,岂容尔等过问?”
“若真如此,前辈将卷轴呈给怀山派是什么意思?”章行岚反问道,“怀山派的卷轴如果真是假的,前辈方才为何动怒?”
晁敏忍无可忍,提刀刺来。二人过了不过五招,章行岚便被晁敏的刀气带飞,扫开了堂中五六张桌。他不依不饶地还想来战,忽被杨悠雁喝止:“两位停手。”
她方才本想制止章行岚,又因这两人的争辩琢磨出浑水摸鱼之感。
是啊,晁敏为何无缘无故将话题引到卷轴的真假上?
若晁敏真想护着卷轴,是真是假,点破了对她都没有好处。所以卷轴是真是假,反而是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什么?是天音宗和怀山两派对卷轴的行动,还是其他的?
杨悠雁向晁敏一拜,“前辈,我有一事不明。两派争夺皆以担心梧灵为借口,但梧灵已死,他们争的又是什么?”
“你倒是比他们机敏。”晁敏凉声评判着,“不错。他们认为梧灵还活着,只不过是停了那群山羊胡的胡言乱语。但刀宗遗迹中也许正藏着他们梦寐以求的魂晶。”
“当年司晏身死,魂晶散落各界,传言有人为她聚敛了魂晶,藏到了无人发现的地方。八大宗门怀疑那便是刀宗遗迹。”她扫了眼还欲扑上前来的章行岚,逼近到他身前,不免嗤笑,“也不知道八大宗门是怎么想的,竟然用魂晶来衡量谁做盟主。这群酒囊饭袋不思考怎么帮扶天下人,反拿我刀宗当垫脚石。”
章行岚握紧剑,想与她再战,晁敏却慢悠悠收回了刀,“你不是我对手,小子。井底之外春秋莫测,你们才看透几分?没准收拾后回家一看,那卷轴就归天音宗了呢。”
不说几人,连客栈中些许旁观的过客,脸色都不明显地变了变。
三人纠缠不过,只好作罢。他们聚在章行岚的屋中商讨对策,杨悠雁和缪远主张回程,唯独章行岚沉默着一言不发。
他习惯了完美完成任务,面对这种上不去下不来的情况,只觉如鲠在喉。
杨悠雁安慰道:“信已经送到,其他的尽力而为。六公子手里的卷轴未必是真的,我们禀报此事,也不算一无所获。”
她比其他人多了一重视角,知道梧灵还活着。
反观卷轴之事,总觉得背后多了一双无形的手,哪怕很久没有和梧灵联系,这双手也在推着他们走上该走的路。
她忽然有些不安。
“或者这样。我们先传急信告知杜长老情况,留在此处静候安排。”缪远道,“我想裴......二公子既然肯出手,怀山派大约不会动我们。”
章行岚摇摇头,“二公子不想杀我们,不代表裴茂德不想。青石坞的信送去这么久都没消息,恐怕被截了,回程吧。”
“章兄。”缪远忽然站起,朝章行岚郑重一拜,“我想留下。如今最关键的就是八宗会盟,我回去也做不了什么,留下还能找出更多的线索。卷轴事关重大,如果裴茂德有异动,我也可以及时知会天音宗。”
这其实不是缘由。
他能感受到心中一种难以压制的、毁灭性的力量,那也许就是鬼铃往他体内植入的魔气。
章行岚知道无法再劝,道了一句“万事小心”。杨悠雁见缪远一脸慷慨却落魄,想起初见时这人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禁叹道:“他们会视你为眼中钉,你......回天音宗也没什么。”
缪远落寞地摇摇头,“我怎么敢回?项青阳是我亲手抓的,与魔物不共戴天也是我亲口说的。我......如果真的染了魔气,能以死为天音宗效忠也好,这是我一直想做的。”
他极快地弯了下唇角,“我从小就盼望能来天音宗修行,以为天音宗的弟子是人界的栋梁。后来入了戒事堂,才知弟子们也有如此不堪的一面。有一次我抓了个杀害平民的弟子,想到这样的人不止他一个,夜半会心痛到睡不着觉。我发誓要肃清这一切,要还天下那个纯洁无瑕的天音宗,怎么可能因为自己而破戒。”
杨悠雁无法再劝,当日便与章行岚启程回中州。
他们被困青石坞时,正好是八宗会盟第三轮选举。
尹云晖将杨悠雁的刀法翻来覆去琢磨,夜里伏案翻看刀谱,醒来后想方设法地破招。他同严经武过了几招后,严经武惊喜道:“小云晖又受了谁的指点?再努努力就破六段了。”
尹云晖没有太高兴。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足,更知道即便到了六段,也至多在谈颢手下多撑十回合。
他轻轻笑了笑,道了句“是师父教导有方”,便朝剑心台去了。
剑心台上有不少曾经欺辱过他的熟悉的面孔。但谈颢不在,他们都不敢招惹他。
尹云晖也不理会,放下水和干粮,对着木头桩子一道一道练刀。
这几日的琢磨颇有成效,他的刀风又稳又狠,足以让旁人不敢上前。练着练着,忽听几个小弟子惊道:“怎么会受伤?”
“听说是从山崖上滚了下去,摔到了腿。”另一个小弟子道,“但云剑门不喜欢谈师兄的弟子多了去了,谁也不知道是谈师兄自己摔下去,还是有人故意的。”
尹云晖没怎么在意。
谈颢这样的人,树敌颇多,只是忌惮他的功夫不敢明面上招惹。
他并不觉得这件事会影响谈颢,甚至怕谈颢因此在擂台上迁怒,留了十二分心思。
比试当日醒来后,尹云晖将刀擦了再擦,推门见扬刀门的弟子们乌泱泱挤在门口,惊讶着问师兄郑牧:“这是干什么?”
谁知郑牧一扬手,弟子们敲锣的敲锣,打鼓的打鼓,放鞭炮也罢了,竟还有人吹唢呐、甚至用红绸舞起秧歌。他被这噼里啪啦的景象震得一愣,疑惑道:“今天是师父五十大寿?”
“想什么呢。”大师兄郑牧乐呵呵地揉着他的脑袋,“你是扬刀门唯一一个混到第三轮的,给你加油鼓劲。”
尹云晖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沉默,道了一句“谢谢”,酸楚同感动一并从心里涌出。
他想到了自己刚入天音宗时,喜提桂榜的人扬鞭马上,唯独自己无人庆贺。
他以为自己不在意这些。
看到这些殷殷期盼的目光,手攥了攥刀柄,竟也随之定了神。
近来的天色一直阴沉沉的,好在有风,并不觉得太憋闷。他看着扑簌簌晃动的树叶,听司仪念着:“未时已到,登台者,谈颢,尹云晖——”
他深吸口气,在旁人的掌声中,硬着头皮扶住刀,一步步登上台去。
不要紧的,哪怕失败也不要紧。
登上第二层阶梯的刹那,人群中传来扬刀门弟子的大喊:“师兄加油!”
他好容易安定的心境忽被一拂,如春日破土的花木般,滋生出微渺却坚定的生命力。
原来还有人等着他赢。
原来自己并不是冻土之下唯一一棵野草,也许他的绽放,意味着扑面而来的春天。
他迎着司仪的目光迈上两阶,目光一扫,却发现与谈颢一并欺辱自己的云剑门弟子正在台前谈笑风生,看着自己不知在说些什么。
尹云晖微垂了垂眼,面不改色地登上台去。
天上云团越聚越密,正午后,有雷声暗涌。
他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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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忽冒出一个让他想笑的说法:今日若赢了谈颢,他也算是平地惊雷,能在整个天音宗掀起风浪。
但他渐渐敛起了笑。
为什么不能?
他已经站在这里了,刀未落下,胜负便未定。成也好,败也罢,他都无愧于站在此地,还有什么理由笑他呢?
然而谈颢来迟了。
半刻钟后,他一人跛着脚来到台前,接过云剑门弟子手中的剑,看了眼天色道:“快下雨了。”
而后扬着下巴,竖了三根手指,神色依然轻佻,“速战速决。”
谈颢的伤势并不轻。
可他毕竟是险些登上少侠榜的人,即便跛了条腿,举止也快得出人意料。尹云晖刚准备好,便见他剑锋迎面而来,几乎要挑开自己的面具。
任何人见了这等杀气毕现的招式,必然会本能怔住,退避闪躲。
剑光刺来的瞬间,尹云晖看到了很多。
他看到了落魄时承受的拳脚、将自己挡在门外的长矛,也看到了魔物袭来的利爪、对敌时直取性命的刀光剑影。
恐惧,害怕,退避,他都有过。当剑锋袭来时,谁不会想着退让呢?
然而这次,他睁开了眼。
他也许只能比试这一次了。
亦如他的生命,只能活这一辈子。
失败,死亡,恐惧又无法避免。当真正直面到谈颢的剑锋时,他忽然有一种超越恐惧的感受——原来谈颢的剑锋不过如此,失败和成功,也都不过如此。
又有何惧怕呢?
谈颢料定了尹云晖会躲。
只要有恐惧,就会躲。他恐惧失败,而自己正是恐惧的根源。
可谈颢看见面具后,那双炯炯有神的眼,不是恐惧,不是迷茫,是一种死灰沉淀后,重生出草木的顽强淡然。
他的心跳漏了半拍,见尹云晖迎上自己的剑锋,回手一剑刺破了尹云晖的肩膀,眸中燃起狠色。
这是跟杨悠雁学的。
好,好得很。他不肯退让,自己便教他如何退让。
谈颢又恢复了曾经诱敌深入的诡谲剑法,尹云晖破招一次,他就故意刺中他一次。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被花木扎得次数多了,人便不敢轻易去碰花,谈颢的意图正是如此。
他要让尹云晖见识到看破自己招式的后果。
这方法只奏效了片刻。尹云晖每次破招时,都知道谈颢会向自己刺一剑。不过一分半,他身上已挂了彩。
三四招后他便发觉,原来疼痛也不过如此。
于是他咬紧牙,听天边愈演愈烈的、盖过战鼓般的雷声,在纷繁之中窥破最关键的那一招。
谈颢只想着对付他。
可谈颢的弱点,还是他无法完全行走的跛足。
不去管附加于身上的剑光,尹云晖直接攻向他的跛足。
“锵”地一声,谈颢果然拔剑来抵,可尹云晖错开了刀锋,朝谈颢右面攻去。
谈颢摔伤的是左腿。
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往左闪避,左腿却咔嚓一声,让他踉跄了一步。他勉力站好要迎,铆足劲朝尹云晖提刀的手击去,又虚晃一招挑向他面容。
尹云晖一定会闪。
只要自己快步上前,接连几招,就能结束这场争斗。
如谈颢所料,尹云晖见到迎面而来的剑锋,只能闪避。
剑锋离刺破他的脸颊仅有毫末之遥,擦着他面具的底端,蛮横地掀开。
谈颢微微眯眼,打算做最后一步。
“咔嚓——”
左腿腿骨传来断裂之声,随后是刺入骨髓般的疼痛。
他的眼睛忽然睁大,如被斩断的柳枝般,紧盯着退让的尹云晖,只能松开握剑的手,迎面倒地。
天上轰然炸响,一场大雨倾盆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