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珍在一桌子稿纸中，将写有故事大纲的笔记本找出，两人一起又看了一遍。


    大纲中，结局部分这样写道——


    【飞鸟找回了自己的身世，回忆起了自己曾是背叛天神的Satan】


    【恶魔们在飞鸟了无声的指引下，使人类互相猜忌，战争与屠杀】


    【而不动明前去营救美树，然而为时已晚】


    【美树惨死，在女巫狩猎中被分尸，明意识到了人类的疯狂与丑恶，放弃了所有，只为与飞鸟了一决生死】


    【人类在自相残杀中走向灭亡】


    【不动明率领最后的恶魔人军团进行最终的决战】


    【大战之后，只留一片艳红的血海废土，不动明与飞鸟了并肩倒地】


    【堕天使飞鸟看着不动明的半身，终于流下眼泪】


    【末世后的天空中，天使们的身影浮现，那是天神对Satan最后的审判】


    重新再看一次，八木还是会为这个结局震撼不已。


    没有成功的英雄救美，没有热血的人类胜利，甚至连反派的下场都如此惨烈，一切终归虚无。


    有点怅然若失……


    “我……还有点不懂。”


    八木最不懂的，是结局里“飞鸟的眼泪”。


    “为什么飞鸟会流泪呢？只是因为惧怕天神的审判吗？”


    “还是说，世界毁灭，人类灭亡，他心中悔恨？”


    八木织香提出了自己的困惑与猜测。


    “你觉得只是这样而已吗？”秦珍反问。


    结局的解读方式可以有更多种。


    秦珍抬头看了一眼八木，见八木想得很认真，秦珍也不藏着掖着了，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想……”


    “飞鸟是因为主角阿明，才理解了人这种生物的【爱】的意义。”


    “华夏有一句古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宇宙准则、科学规律是冷酷的，不以人力左右的。”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为了争夺资源，生存下去，万事万物都在遵循这样的生存法则。”


    “这准则的代表，即是神明。”


    “飞鸟是神明的天使，心中笃信着这样的法则，才会选中恶魔们所在的地球，而人类的出现，让他困惑不已。”


    “既然弱肉强食是铁律，为什么人类总要施舍善行，逆天而为？”


    八木织香握紧了茶杯，陷入了深思。


    虚渊玹也听呆了。


    他没想到，隔壁桌画个漫画，竟然能画到宇宙哲学上去。


    是啊……为什么呢？


    [善]与[爱]不也是【神明】赋予人类的某种本能吗？


    就在大耳朵玹还想凑近再听之时，秦珍不再说话了。


    他在大纲中修修补补，画圈加点，补充了不少设定信息。


    一旁的八木织香看着，连连点头。


    她好像有点理解了……


    “原来如此……”


    她开口道：“最后，他是爱上了不动明，爱上了人类……”


    秦珍的理解与她相同：“大概吧……”


    八木脑子一愣，突然发现槽点。


    “什么‘大概吧’，你不是作者吗喂！”


    秦珍一笑：“角色是角色，我是我，谁说作者就一定懂角色？”


    “啊？？？”


    八木织香无力吐槽。


    虚渊玹也是彻底震惊。


    这位作者的创作思想未免太过超前了吧？！


    秦珍看着八木的傻脸，乐的不行，他继续说道：“八木小姐最好把飞鸟了，当成一种无法掌控的存在来画哦。”


    “无法掌控的存在？”


    八木将宕机的脑子清理了一番，重新恢复了思考。


    的确是这样。


    毕竟这个角色不是人……


    她喃喃道：


    “飞鸟了是抗击神明的堕天使，他曾经以人类的身份自居，恢复记忆后又选择了恶魔一方，以优胜劣汰为理念灭绝人类……”


    可是他真的如此笃信“优胜劣汰”的规则吗？


    如果是，他当初又为何要反抗冷酷的【神】？


    还要付出在无尽的宇宙中，被追捕、流浪的代价……


    “难道说！”


    想到这里，八木织香激动万分，她觉得自己顿悟了！


    “难道说，堕天使最后流下的泪，不仅是为了明，也是为了自己吗！”


    “那一刻他懂了人类的爱，看到了抗击神明的希望，也明白了自己对神明当初的叛逆之心。”


    “可惜他率领恶魔亲手毁了人类，然而为时已晚……”


    “他再也没有反抗审判的可能了！”


    这一刻，八木织香的脑海里浮出一副悲哀的场景……


    秦珍笑了，没有回答。


    在很多人心里，飞鸟是【极恶】的化身，八木织香的解读非常特殊。


    这就对了，即使是作画，也应该对故事抱有充沛的感情，有自身的理解。


    至于真相究竟如何，解读得是否正确，两人意见是否统一，都不重要。


    “老师！我说的究竟对不对啊？！”


    八木织香急了，迫切想要得到认同。


    “我也不知道哦~”秦珍继续保持无知，“八木小姐的解读听来很有道理，但在我心里，这没有标准答案。”


    “没有标准答案？”


    “嗯，我并不是什么‘老师’哦，八木小姐如果觉得这是对的，那就是咯。”


    “我希望八木小姐思考构图和画面时，也能抱持这种心态。”


    “能让读者自己感悟，思考，而不是给出一份标准答案，限制住读者的思维。”


    这也是原作的魅力体现。


    “……”


    八木织香越来越认可秦珍的话，也明白了秦珍的意思。


    在文学、影视、音乐创作中，常有【留白】手法。


    不是故弄玄虚，而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沉淀情绪，让读者产生属于自己的体会和思考。


    “那么，我就暂且这么理解了！”


    “这部作品表面冷血残酷，内核确是关于神爱世人的故事！”


    八木织香很高兴，她感觉自己的思想都得到升华了。


    而且这不是和自己原先的想法完全吻合吗？


    一次探讨、一个灵感、一份顿悟，对创作者来说，比从工具书中得到的编剧理论知识更弥足珍贵。


    在她心中，对秦珍涌起一股强烈的崇敬之情。


    他不仅是具有开创性才能的天才，还能如此的谦逊，不以自己的思想为唯一，而是重视每个人自身的思考与感悟。


    这得是怎样的心性和境界啊……


    秦珍也很高兴。


    作画老师不应该是执行画画任务的机器，而是用心去理解故事的人。


    《恶魔人》一定能完成得尽善尽美！


    ……


    这俩在这边聊得愉快，留下虚渊玹在一旁凌乱。


    “流泪？”“人类灭绝？！”“反抗审判？！”


    毕竟是偷听，很多话他都没听清楚。


    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个‘飞鸟’是何方神圣啊？！哪有一个故事角色，是人又是天使，又率领恶魔灭绝人类的？


    不过……


    两人的对话虽然零碎，但也引发了他对“宇宙规则”与“人类善行”的思考。


    他在名牌大学修读文学和哲学，从未想过这些能与漫画联系在一起。


    这是在哪本杂志连载的漫画？


    可恶，好想去问啊！